{Part.22}
苍白冰冷的大理石般的脸庞上还沾着隔夜的血迹，呈现出歇斯底里的殷红色，但已经干结成执拗的固体，银色的华贵礼服上也有大块大块的血斑，伊恩僵直地站在房间中心，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
淡漠而强有力的声音响起，深冰蓝色头发的男子坐房间暗处的皮质沙发上用凉薄的贵族腔说到。银发男子仍是不作声地僵站在原地，沙发上的白礼服男子神情漠然，并不再催促。“嗞咔”，伊恩雪白修长的右手抓住领口的那朵蓝色蔷薇，连带领结一起撕下，“嗞咔”“嗞咔”几声过后，他上身的礼服已经撕得差不多了，露出苍白冰凉的大片肌骨。头顶上的水晶吊灯在白日里投射下深深的黑影，伊恩的双眸沉退到没有阳光的深海底谷，虚无清寂。他转身，疾步走向浴室，打开莲喷头，水便像细雨般分洒下来。
白礼服男子仍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十指交叉搁在膝上，昨天晚上他到塔楼，把那僵立的银发男子给强行搬了过来。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伊恩石像般屹立在房间里不动弹，没有言语，没有气息，直到刚才。
莲喷头中洒下的雨，淋湿了伊恩全身。仿佛浴室中是雨天，沙沙的雨声把浴室外的一切声响隔绝，于是这片雨天就更显空静，一丝一丝的雨含着潮湿和寒意打在身上，渗透入骨髓里，银色睫毛上沾满毛茸茸的水珠，也不知是雨还是泪。伊恩的眼角有一点凝结的血迹，雨打上去濡湿，渐渐融散开，化作一道红泪划过脸颊。他没有哭，那只是血水。睫毛上的，也只是雨吧。
伊恩闭上双眼，冰凉的透明液体畅快地流过眼睑，他的眉头纠结，喃喃轻念道：
“雪伦……死了……”
持续而旺盛的水声淹没了他喑哑的话语，只留下模糊不连贯的只字片词。雨水从伊恩身体里生生剥下所有美好的过往，冲洗得一干二净。
走出浴室，暴露在暗淡光线中的是个面目冷酷银发男子，他的黑礼服式样简约大方，银扣整齐如昔，领结上佩带着繁复精致的徽章。那徽章的图案是——一把尖端直指苍穹的银剑，剑柄上嵌了一块蓝宝石，剑锋上爬满了血红的荆棘，剑后是一面金色的盾。而他那月色长发不再用蓝丝带在脑后松散的系着，而是用一条血色丝带高高束起，只有稍长的额发和过长的鬓发依然披散下来。“冷静下来了？”皮质沙发上的男子淡淡地问。
“不。我疯了。”
伊恩利落干脆地回答，腔调里甚至没了一贯的滑音。
“失望了？”白礼服男子没语调地问。“没有。不过是所有的幻觉都像美丽的肥皂泡一样破灭之后，发现自己坐在一个黑暗的牢笼里。但是一切就是如此。做为人，生命是苦痛的。而我们，不需要言语。只需要行动。”银发男子神情平静地说。
“哦，你明白就好了。通知大哥。”白礼服男子起身，吹响手中的铜哨，清越的哨声回荡在空谷中。“扑啦扑啦”，一只鹞鹰飞了进来，但它却不理会吹哨的白礼服男子，而停在那银发男子肩头。伊恩缓缓转过头去看着那只鹞鹰，鹞鹰的目光与他的目光一交汇，鹞鹰就吓得骤然飞起，很害怕地在空中拍了拍翅膀，然后逃到了白礼服男子的肩头。
“听吧，快来听啊 ！
从地底传来的痛苦的哀泣声，笼罩着这游乐园般的世界——
我最喜欢的旋律充斥围绕着人间，在空气中回荡，回荡，回荡……”
黑发的少女张开双臂，妖媚的声音说着唬人的魅惑之言，她咯咯地笑，咯咯地笑，眼睛里浮游着幽蓝的细枝末节。少女身后的中年男子手腕处停着一只鹞鹰，他的嘴角延伸出一条阴冷的笑纹，手里拿着一张莎草纸，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少女的影像——甜美纯真的笑容，飞扬如黑色翅膀般的长发，匀净瓷器似的肌肤，温情清澈的眸子，抱着一大丛红色的百合跑过他身边，一边跑一边欢快地叫着：“乔埃尔——乔埃尔——我摘了你最喜欢的花哦——”想到这里时中年男子低低开口，说：
“DIVA，你的姐姐——SAYA出现了——”
少女蓦然转身，裙摆掀起蓝色的波浪，她的瞳孔在刹那变为妖异诡艳的亮蓝色，她蜘蛛丝般难以防范的危险声音响起：
“啊哈~小夜姐姐~”
林恩坐庭院中，这个庭院和他身后的白色房子都是那个维克多·伍德在拉尔夫买的。林恩在这里养伤，也逐渐了解了一些情况——比如什么是“赤之盾”，“赤之盾”的首领是谁，还有，“赤之盾”的来由……
今天维克多又从维埃克斯城堡回到这里，他一下马车，就径直奔向二楼的一间卧室，经过庭院时林恩问他：“怎么了？这么匆忙。”林恩头也不回，灰色的头发被风拂起，他急促地走过，甩下一句：
“SAYA来了。”
“来了？！在哪里？！”“二楼。”
修长苍白的手合上窗棂，黑色的布帘长长地垂下来，黑发男子转过头，温柔地注视着床上沉沉睡去的少女。少女发出有节奏的轻微呼吸，仿若施黛的眉尖微微颦起，红润的樱唇轻轻嚅动着，似在梦呓。男子暗绿精致的眼眸忧伤地望着床上的少女，有一点晶莹的泪花浮现在少女的眼角，男子轻柔地用指尖为少女拭去，他喃喃地说：
“做恶梦了吗……”
然后门被推开，一个灰发棕眼的男子走了进来。“小夜到了啊？”“是的。”高挑的黑发男子淡淡的点了点头。维克多走到床前，看着这睡容如新生婴儿般的少女，心里低低叹了口气——“可悲啊……”
林恩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正缓步走上暗黄的木质楼梯，已经磨得光滑的木扶手上有一条积尘的裂纹，从林恩的角度看，那条裂纹被他望成了一朵纹路细腻的花。他抬起暖绿的眼，看向近在眼前的二楼走廊，林恩在想，那个叫“SAYA”的翼手女王，会怎样的一个女子呢？柔软的浅棕色细发划过白皙的额头，林恩转动那个房间的门把手，然后轻轻推开。接着——林恩露出惊震的表情，俊美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他看到的是——幽暗的房间中一个黑色长发的少女抱着那个拉大提琴的男子的脖子，嘴里露出两颗小小的尖牙，往他脖颈处咬了下去。林恩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
“Vampire（吸血鬼）？…不！是翼手…”
听到林恩的话少女抬起头来，她的嘴角流下细细的鲜血。“啊？！”发出叫声的不是林恩，而是那面孔美得绝世的黑发少女，她那血色的绮丽眸子在黑暗中烁烁发光，但当看到林恩时却瞬间烟火般熄灭。林恩也看清了少女的容貌，他已经惊得仿佛不在这尘世间一般。
维克多·伍德在一旁苦笑起来，他对林恩说：“介绍一下，这是SAYA.”
“SA…YA…”林恩的声音机械地念了一遍，可他的魂魄早已脱离躯体，不知所踪。
伊恩·冯·蒙里利·维埃克斯公爵倨傲地站在城堡的大厅中，旁边的白礼服男子面无表情，一大群妖娆的女子跪在他们面前，仰视着伊恩尖锐的下巴和严酷冷峻的眼睛。一个黑发少女正害怕得全身打抖，她颤抖着说：
“对、对不起！大人，是我不好……如果当时我在的话，小姐就不会……”
“恩？如果你在的话，Lela，又会怎样？”伊恩柔软的声音里充斥着黏腻危险的张力。
“…小姐就不会…”少女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她的恐惧已达到极限，再也撑不下去了。
“不会死了？”伊恩那口气听起来饶有兴趣，实则杀意森森。“哈，琳娜你真是……”说着伊恩把手放到琳娜头上，轻轻抚摸，他突然笑得很柔和慈悲，说：
“真是个好孩子呢…那么，安息吧…”
“请您住手！”
一个尖利惊慌的声音响起，伊恩转过头去，依然笑着，说：“怎么了？DIVA？”
“我……”旁边的另一个黑发的少女语塞了。“你也想陪她去吗？”“请、请大人您饶了她吧！我、我愿承担一切责任！”“哦呀哦呀，你们姐妹还真是感情好啊——那么，既然‘DIVA’都这么说了，我就——‘如你所愿吧’——”他回头看了看白礼服男子，邪美地笑了笑。被他叫作“DIVA”的少女感激不尽地跪着以头叩地，泪眼汪汪地说：“您的宽恕我一定永生不会忘的！大人！”伊恩垂下眼睑，淡淡的说：“你还是忘了吧。”“咦？”少女疑惑地抬起头，抬头的一瞬间，大片红色的液体就扑面而来，溅到她的脸上、身上。
一颗有着黑色长发的少女头颅“骨碌骨碌”的滚过她眼前，那颗头颅的眼角流过一线泪水，用最后一丝气息轻轻唤道：“姐姐……”
伊恩抬起沾满鲜血的左手，用舌尖舔了舔，他用柔软细滑的声音说：
“所以我叫你忘了嘛~不过…她的血还真甜…”
说着他转身就走，白礼服男子始终面无表情的旁观，然后尾随伊恩而去，留下一地如打碎的华丽彩绘玻璃般的女子。大厅里的空气都降到了零度以下，她们噤若寒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