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罗廷王国西部边境线上,矮人城镇戈尔根附近,登罗廷与加西亚的古战场。
这一天阳光灿烂,是个不适合搞阴谋诡计的日子——至少看起来是。登罗廷的荷安王子想着。王子、拜伦伯爵、普冯修士、加西亚农民起义军的女首领珂尔和十二位矮人武士在小路上走着,前往谈判场所。
修士走到王子身边,把兜帽略微抬起一点,悄声说道:“殿下,您真的要借助那个女土匪的势力吗?”
王子看了看走在前面、披甲佩刀的女性,确保对方没有听见刚才的话,皱着眉头说:“我当然要借助她的力量,你要知道,现在加西亚和我们的实力对比可不像二十年前那场战争,如果不争取一切可争取的盟友,我们根本没有赢的可能。而且,我并不觉得她是土匪——如果统治者不能尽到自己的责任,反而把欺压自己的人民看作理所当然的事,那么,人们完全有理由反抗这个昏君。”
“王子殿下,恕老臣直言——您的父亲要是听到了您说出这样的话,您的继承权一定会出大问题的……”拜伦伯爵凑上来,眯着眼说道。他是个超过六十岁的老人,枯瘦得好像一束干柴棒。他曾为登罗廷的三位国王担任首相,现在又成为了王储小内阁的首席成员。
“我父亲已经死了!现在没人能对我的做法指手划脚!”荷安暴躁地吼道。像是为了发泄未消的愤怒,他小跑两步,跟上了珂尔的步伐。
修士立刻跟上来,用隐蔽的动作紧紧拉住王子腰间的剑带,心领神会的王子逐渐放慢了速度,在前面的柯尔和身后的拜伦中间保持下来。
修士再次小声说:“我没法透露太多关于未来的消息,您必须记住,凡事应三思而后行。”同时把一片折起来的细布塞到王子手中,不动声色地退到了队伍后方。
王子展开布片,粗略一看,心里就有了几分把握——布上的字迹乃是用磷光草草汁写成,普通人在太阳光下根本什么也看不到,而这对于拥有部分矮人血统的登罗廷王族来说完全不是问题。王子可以确定这是普冯亲笔书写的“神之函”,其内容必然是至关重要的讯息。王子开始细细地阅读:
“我得到了命运女神托付的梦境。在梦里,我看到两条蛇盘在一只戴登罗廷王冠的骷髅头上。其中一条蛇,一条黑底红斑的巨蟒,把骷髅的王冠吞了下去;而另一条蛇,体表是蓝黄两色圆环的雌毒蛇,咬碎了这个骷髅头。”
蓝色和黄色是加西亚农民起义军的旗帜颜色,王子不以为然地想着,然后……黑底红斑?我记得奥德赛家族的家徽就是黑底色上的红马赛克啊……
尽管心中充满疑惑,但王子依然尽力保持着不动声色的样子。
爬过最后一道崖壁,谈判会场近在眼前。
加西亚人的谈判营地设在重重崖壁之间的最高点,一块天然形成的百吨巨岩之上——这里也是二十年前那场战争中,丧心病狂的加西亚魔鬼安德罗波斯的丧命之地。不过在加西亚人眼中,这个虐杀婴儿、奸淫幼女的人渣的最后结局应该是“我们无畏的、不屈的安德罗波斯将军力战至生命最后一刻,英勇就义!”这样的形象吧。
岩石上搭了个简易帐篷,帐篷之下是一张巨型会议桌,十余个人影在石头上来回晃动着。王子一行人沿着巨岩一侧凿出的“阶梯”拾级而上,走到顶部时,他发现有人正在俯视着他。王子抬头看回去,但因为对方的背对着太阳又站在高处,所以没法看清楚到底是谁。等等,怎么有个家伙的脑袋看起来像是戴着王冠?难道——
大胡子的加西亚国王托斯卡纳看见王储走上阶梯,笑嘻嘻地说道:“好久不见呀,荷安‘先生’!我可是还记得清清楚楚,二十年前我们战败了,不满十六岁的我被迫送进登罗廷王宫,去当你父亲的‘养子’。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三岁的你躲在大王子背后的英姿,真是让我印象深刻啊!此刻看着你,我差点想不起那个成天流着口水,只知道吃和睡的小孩子是谁了呢!人生真是丰富多彩啊,哈哈哈哈!”
王子第一眼看到托斯卡纳,立刻把手放在剑柄上,毫不理会大胡子的自言自语,破口大骂道:“见他妈的吸血鬼,是谁联络加西亚的死胖子来谈判的?!给我滚出来!!”
托斯卡纳大笑着说:“联系‘死胖子’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亲爱的老爷爷,‘王储内阁首席’拜伦先生啊!”
还不等王子有所反应,拜伦就尖叫道:“托斯卡纳,你要干什么!!我们不是商量好的吗?!”
“啊哈哈哈哈哈!”大胡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实在是抱歉啊,因为你们登罗廷人太有趣了,所以就忍不住想让这件事变得更有趣了呵呵哈哈……真是抱歉啊老头儿!”
老头看来是发现自己被密谋的对象抛弃了,在一瞬间露出了阴狠的表情,然后用手指向荷安和托斯卡纳,跳脚大叫:“重弩手,上弦!给我射死他们两个!!”
十二位矮人武士面面相觑,过了几秒,其中一个摇摇头。重弩手们都耸耸肩,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你们在干什么?!我可是付了足够买下半座城堡的钱雇用你们的!!”眼见救命稻草消失的老头更加疯狂,声音都吼得嘶哑了。
“钱可不能代表‘守信’啊,老家伙,”刚才摇头的那个矮人发话了,“我们收下订金的时候就存了这个心思,谁知道你跟了加西亚人之后会不会反过头来干掉我们,拿走你付的钱呢?其实这种事对佣兵来说并不少见,但我们这么做的真正原因很简单——既然王子愿意把农民当作和他一样的、健全的‘人’来看待,那我相信,他同样愿意把矮人当作人类的朋友来看待。”
矮人又继续说道:“至于杀死两个国家的统治者……我们都觉得有钱得先有命去花,而且帮助一个失败者是白痴的行为。所以,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王子默不作声地目睹着这一切。在拜伦脱力地瘫软在地上之后,他对矮人武士说:“戈尔根的勇士们,感谢你们的忠诚。请把奥德赛伯爵押到没人的地方,砍下他的头。”
老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尖叫道:“不……你不能这样,你不是国王,你没有资格处决我!我辅佐过你的父亲、爷爷和祖爷爷,没有我的支持,你就得不到登上王位的机会,贵族们不会承认你——”
“普冯,回去之后马上拟定告示,剥夺奥德赛家族的伯爵衔、领地与家徽,男丁全部充军,女人发配到边防部队,小孩子就送进猎隼营‘再教育’;通知我的内阁,限定他们在我回来之前进行重组,所有和奥德赛家族有关的人员全部停职查办;封锁外港、奥德赛堡,对前往南方诸国的所有传送阵实行戒严,然后嘛……”王子走到面如死灰、被两名壮硕矮人制住的拜伦.奥德赛面前,低声说道,“未来的登罗廷不会有贵族,只会有事务官员……和我。”
老人的双眼恐惧地瞪大了。
矮人武士们把他拖了下去。
王子转头看向微笑着围观这一出闹剧的托斯卡纳,问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嗯?来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用敌人领袖的拙劣表现来激励士气?我只能说,你完全猜错了,我可不是我父亲那样的家伙。”
“啊,对,亲爱的小王子,我差点忘了,你读的书比你可怜的父亲要多得多,”王子发现托斯卡纳脸上保持着微笑,但他铁灰色的眼睛里却燃烧着熊熊怒火,“不过,你那可怜的父亲绝对不会把对方的仇家带到谈判桌上,除非他有必胜的把握——”
托斯卡纳拔剑出鞘,剑尖直指一旁袖手而立的珂尔,看着王子吼道:“见你全家的吸血鬼,操蛋的小杂种,你的把握就是这个**和她那群皮包骨头的农民么?!”他又看向珂尔,继续叫骂,“贱婆娘,拔出你的剑来——你不是穿着战甲、戴着头盔,打扮得像个战士吗?让本王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战士!”
托斯卡纳扔出一只手套,飞向珂尔——
只见一道寒光闪过,手套在空中一分为二。
珂尔双手持刀,姿势怪异——不蹲不站、不丁不八。众人再细看地上的手套,平整的切口确实是细刃所为。
“阿卡尼亚拔刀术,示迹大士千羽之徒,珂尔,参上。”和普通农家女别无二致的粗砺声音,平淡无奇,但任何人都能听出声音中毫不掩饰的敌视情绪。
“谈判”陷入了僵局。珂尔收刀入鞘,走上前把手套远远地踢飞——这很明确地表示她拒绝接受决斗要求;矮人们看着三方的领头人,等待王子的决断;托斯卡纳保持剑指前方的动作,盯着珂尔看了半天,用远东的俗语来说,就像是“要在那张脸上看出朵花儿来”;而王子和普冯小声但激烈地争论着什么。最终,王子下定了决心。
“托斯卡纳,”王子走向铺有地图的谈判桌,“说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吧。如果现在不说,下次我们就只能用弩箭和法术来互相交谈了。”
托斯卡纳眼神闪烁,在王子和珂尔之间看来看去。然后他说道:“明眼人都知道我要什么——河对岸有我五千人大军,而你的戈尔根,可爱的矮人小镇,有多少人防守来着?一千?还是两千?我要戈尔根、利维坦谷地,以及为期五年的和平条约。”
王子伸手制止了想要冲上去给大胡子来一记狠的的矮人们,回头盯着托斯卡纳,一字一句地回答:“你想要任何地方,就尽管派你的五千士兵来送死。戈尔根会让你的玩具兵们知道,什么才是守城之道。”
托斯卡纳双手抱胸。“那你能给我什么?”
王子的思维开始急速运转起来。把“加西亚的农家女”交给他?不,不行,他一定会答应,这样的话,普冯的计策就不会奏效;向他“承认”登罗廷是加西亚的藩属?不,这也不行,我还没有登上王位,不管大胡子接受与否,此举势必造成国内局势动荡,同时会影响我在朝中的声望。提出什么条件才能彻底激怒他,同时又使他轻视我方呢?
“我可以负担你发动这场军事闹剧的费用,而且和平条约的签订也可以商量,但是,领土问题不容讨论。”王子快速地说道。
“嗤!”大胡子啐道,“赔钱?说得轻巧,现在登罗廷国库里还有几磅黄金?赔钱就赔钱吧,我的声望怎么赔?现在北方局势一触即发,列国都在拼命囤积食品军备,浪费的粮草、耽误的播种季节怎么赔?就算你敢赔,登罗廷的贵族们会让你败坏家当吗?我现在算是信了,你不是你父亲那样的家伙——就算你再活一百年,你也不会拥有他那样的政治手腕。废话别多说,开战吧小子!”
“你猜对了,我确实想要开战。”王子甩手掷出手套,手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中托斯卡纳眉心,王子同时说道,“但是,这场战争只有两个人参加。”
“让我来和你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