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国庆假期，似乎再也没有人来找过立夏了。
该来的没有来，不该来的也没有来。
透过窗，可以看到昨晚的秋雨使空气清新了许多，树叶上搁留着小小的可爱的露珠，他有心去摘下它，奈何手太短，距离又太远，只好默然放弃。
翻了翻手上的《莎士比亚全集》，觉得不出去散步实在浪费这风光的立夏携了伞，便走向了附近的地铁站。
不得不说，林川中学真是偏僻到一定境地了，与它相近的立夏的住所，到附近的地铁站也足足花了半小时，于是坐上地铁时他便不免有些昏昏欲睡。
好在很快便到了目的地，一下地铁他便仿佛听到了浪潮声。越向它走去，便觉得心潮也随之澎湃起来了。
梧桐湾，虽名梧桐，可周围确确实实是没有梧桐的影子。
兴许以前是有的，在开发商来到这里后便消失了，他常常要如此恶意地想。
不过好在湾是留下来了，一眼望去，碧水无垠，层层波浪涌起时，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伴随着要将人吹得狂乱的风。
天水之间，不过远远的一条线，他常常要高呼，但总有人要先他一步。
“哇哦，真漂亮！”
于是他便不呼了。
就在他混迹在人群之中，眯着眼感受海风时，突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头一看，来人上半身穿着海蓝色短袖衬衫，下半身则是一条沙滩裤，有意思的是他头上的帽子，上面很夸张地画着一个鱼叉的标志，看来是附近商家的工作人员。
不过，立夏对这副套装倒也熟悉得很，而且来人也认识许久了。
“早上好，哦，现在该是中午了，中午好，如风。”
林如风露出了他一贯开朗的笑容，答道：“嗯，中午好。一个人吗？”
“一个人。”
“那可以坐在这里吗？因为是休息时间，所以并不用在意。”
“那个倒也不是很在意，不过还是请坐。”
于是立夏微微往一旁移去，让出了一片空地，林如风这才笑着坐下。
此时的太阳倒也不算强烈，十月份加上昨天下了雨与天上的云，两人迎着海风，也感到凉意袭人。
“你还在这里工作吗？”
见他半晌不说话，立夏反而有些稀奇地沉不住气了，主动开口问道。
“嗯，假期的时候会过来。”
“兴趣？”
据立夏所知，他并非有什么亲戚在这家海边餐馆里。
“兴趣吗？”他饶有趣味地咀嚼着这个词，但很快便摇了摇头，笑道，“姑且当做是，怎么样？”
“那就算是吧。”
两人又坐了片刻，到点的时候，林如风又回到了餐馆中，工作去了。
虽说立夏也曾在这里打过暑假工，但也许是开始新的工作之后，能应付这边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于是他便向老板辞了职。虽说老板已经竭力挽留了，但其实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只要有他所留下来的许多建议与章程就足够了。更何况，他与老板之间只是失去了工作上的关系，他们依然是朋友。
在海之家吃饱喝足晒太阳，人生真是再无趣不过了，不过立夏乐得不去想任何事。一放松，睡意便陡然而至，躺在银白色的海滩上，他便睡了过去。
意外的，今天难得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什么都有，不愁吃不愁穿，宛若无限宇宙之王，可他总感觉少了什么东西。在梦里思考了良久，他才想起来，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与其说是少了什么，不如说是多了什么。
活得多余。
也许是落日的余晖照耀到了他的脸庞，又也许是来回的潮水在他的耳边演奏得实在不怎样，他从幻梦中苏醒了过来。
稍微伸了个懒腰，掏出手机一看，立夏这才发现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一不小心便睡了三个多小时，那人潮原来也是要归去了吗？
望着逐渐空荡下来的海滩，立夏想道。
夕阳的余晖洒在水面上，使它燃起了火焰，碧波摇荡之时，火势便要蔓延开来似的。层层渲染，那金红色的海面犹如江南丝绸一般，看起来好看极了。
不过，看一会儿就好，看多了，没意思。
拍了拍身上的尘沙，心中祈祷着这身衣服别报废的立夏，突然在一块巨大的海礁石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海水此时已经开始涨潮，将要覆灭那块礁石时，林如风突然张开了双手，宛如将要羽化。
立夏一时间看得出神，脑中思绪万千，却又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地在想些什么。
直到林如风从礁石安全爬下，立夏顺利坐地铁归家时，他还是没有想懂。
“真好，改天我也试试看！”
…………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露希亚在前一晚突然相约立夏，他虽觉得麻烦，但似乎也默认了她的特权。
估计又要陪她去哪里玩了，别去梧桐湾就好了，好东西要珍惜地品尝。
他原本是抱着如此天真的想法来着的，于是当天他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前去约好的咖啡厅。
果不其然的是，来到咖啡厅时，无须服务员的指引，靠着他人的视线，他便顺利找到了她。
今天的露希亚很是注重着装的样子，满是花褶边的白色洋裙，与银发交相辉映，脚下是银白色的凉高跟，而一顶大大的缠着白色缎带的圆顶帽便放在一边的椅子上。
她的小嘴时不时饮用着那黑色的咖啡，看起来有些紧张的样子。
是因为太多人关注了吗？立夏觉得颇为有趣，穿lo装的人不少见，穿lo装的漂亮女人倒是少见得很。
于是他快步向她走去，在她面前的位置坐了下来，然后一如往常，开口问候道：“早上好，露希亚。”
“早，早上好。”
“……？”
她低着头，只管喝着黑咖啡，并不抬头看他。立夏心中有些疑惑，但也不好直接问她，于是便想着什么时候她先开口。
于是他等了一个早上。
在第三次喝下摩卡时，立夏终于忍不住了，他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我去个厕所。”
“……”
等他从厕所回来时，露希亚还是没有开口的打算，于是他点了第四杯摩卡。
“立夏，你不问我要说什么吗？”片刻之后，她如此问道。
而立夏无奈一笑，说道：“嘛，那么，你想说什么呢？”
“你这人可真奇怪，有时很温柔，有时又冷得很。”她一手撑着脸，边回忆边说喃喃道。
“你这话岂不是在说我‘温柔不常有，冷冽在心头’？可惜我并不是那种大人物，只是心情好的时候温柔，心情不好的时候冷，但凡是人也总是这样。”
“那你能告诉我你现在的心情吗？”
立夏放下杯子，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回答道，“好不好，取决你接下来要说的话。”
好长好长的沉默啊，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吧，足够一个人经历爱与恨，盛与衰，然后死去。
她十指不安分地搓动着，害羞地说道：“那，那个，立夏。”
“在。”
“关于前几天你的问题，我可以再回答一遍吗？”
他的心渐渐冰冷起来，因为悲剧即将再次上演了。
他该喝一口摩卡，但不知不觉间，杯子已然空了，也许再点一杯是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现在才说有点狡猾，但是……”露希亚的面容渐渐泛起了霞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般，“但是一年就好，立夏你，能陪我一年吗？”
拒绝是比较好，或者说几乎是唯一的回答，但桌子上他所随手放在那儿的手机，其闪亮的屏幕可不这么想，他只是略微瞄了一眼，便使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厌恶感，但并不是对眼前的露希亚，而是更为深层的存在。
倘若我接受的话，对其他人也是一种残忍吧，可我有拒绝的余地吗？我有这样的选择权，但是我能去行使吗？虽然她的话并不是绝对的，但我欠她的太多，现在该到了还的时候了。
于是立夏沉默片刻，笑道：“倘若只是一年的话，也许可以。”
“真的吗？立夏不会觉得很奇怪吗？”她越是无辜地展示着她的面貌，他便觉得对她以及对那两人越是愧疚。
这原本该是他们这种肮脏之人的同流合污之举，偏偏要以她们作为牺牲品。但……
“希望她能玩的尽兴，然后尽快收手吧。”
立夏长叹一声，举起那虚无的杯子一饮而尽。
得到满意的答复后，露希亚的小脸越发通红的，红扑扑地煞是可爱。于是她害羞地说道：“那么，我们现在就是一年期的男女朋友了吧？”
他笑着点了点头。
“立夏，这个时候我是不是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虽然什么都不做会比较好，但还是说你想说的，做你想做的吧。”
他话音未落，她便从椅子那边离座，猛地抱住了他，即便是他早有预感，但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于是一时间，他的大脑凝滞不动了。
“那个，露希亚同学？”
“从很早以前就想抱一下了，立夏的怀抱果然很温暖呢，像爸爸一样。”
她嘻嘻一笑，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像爸爸一样，这到底是夸奖还是嘲讽呢？不过，与其思考这个，倒不如说她还真是大胆，或者说太过天真了以致于没察觉到这是尤为亲昵的举动吗？立夏看着脸颊微红的她想道。
“时间也不早了，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露希亚摇了摇头，笑道：“我还有要去的地方，立夏先回去吧。”
“我陪你好了。”
时间实在是有些晚了，他有些不放心。
“没事的，其实是和红音一起去兜风罢了，说好了等下在这里见面。”
提到这个名字，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道：“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嗯，立夏，晚安。”
“嗯，晚安。”
…………
回去的路上，他冷着脸再次看了一眼那条信息，毫不犹豫地将它删除了。
毕竟，这样的信息，比垃圾还不如。
“答应她。”
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