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已至。
立夏懒洋洋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时，天还只是微微亮，在窗前伸了个懒腰，又往窗外望去，除了偶尔鸣起的鸟叫声以外，再难听到其余声音。
他这才想起，林川也已经开始放寒假了，虽然比其他学校晚了大半个月，但至少它比其他学校开学要早啊。
发觉自己不用再赴约时，立夏轻呼出了一口气，仰头倒在了沙发上，抱着被子蜷缩起来，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那天在这里聚过之后，第二天晚上露希亚便与他联系了，虽说过程有些曲折，但结局也是好的，至少对她而言是。
而风铃则是在三天后，他再度来到亭子时，正一脸尴尬地端坐在那里。在他还未开口时，她便递给了他一个蛋糕盒，里面是她一大早起来烤的巧克力蛋糕，说是以此作为赔礼。
立夏那时有些疑惑，怎么就成赔礼了呢？但她却是挠了挠脸颊，有些失落地笑道：“因为我，只是学姐不是吗？所以，这是那几天没来的赔礼。”
他颇为随意地用小刀切下一块，又用叉子放入嘴中，迷醉地将其品尝过后，才回答道，“其实并没有那个必要就是了。”
“但立夏每天都来了吧？”
“你在附近？”
“不，不是。只是我们说好的吧？”
立夏抬头看向她时，却看到她正满足地微笑着，之前的失落都仿佛消失了一般，令他颇为疑惑。
但他还记得他们的约定，因此答道：“嗯，所以今天的要补三天的课，你准备好了吗？”
“诶诶诶，现在吗？”风铃似乎没有多少准备的样子，平常携带着的小包也不在，看起来好像只带了蛋糕来赔罪一般。
“开玩笑的。”
一脸平静的样子可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啊！她在心中大喊，却见他再次轻笑起来，放下了手中的叉子，说道：“这次就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了吗？”
她的脸迅速红着起来，连忙用手遮住了脸，闷声道，“为什么你们都能看透我的心事啊？这也太令人害羞了吧！”
“啊哈哈。因为风铃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啊，下次让表情平稳一点，别人就看不出来了。”立夏笑道，“不过，单纯一点也好，故作成熟的姿态可是会令人厌烦的。”
譬如说我。
听到立夏如此说道，风铃微微将手放低了一点，却看到正落寞着的立夏。
她与他认识了半年，但她总觉得认识他才不过一天而已，因为自己完全不了解他，不清楚他为什么偶尔会陷入落寞与失落之中，不明白他究竟在笑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当自己告诉他想成为作家时，他的眼中充满羡慕的光芒。
说起来，他可比自己厉害多了，仅仅在一年内，便在青年作家中声名鹊起，出版了好几本小说，也在杂志上发过不少稿。自己要追上他，应该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吧。
风铃觉得，立夏可能是有些自卑，不明白他到底有多么厉害，所以自己要告诉他，他是最棒的，是她的偶像，也是想要同行的伙伴。
然而，她说不出口，兴许是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氛围，兴许是在自己前面已经有人失败过了，但更多的也许是觉得自己如果说出来被拒绝了的话，这辈子怕是再也提不起勇气来见他了吧，而只要不说，她就能从他暧昧的态度中得到坚持下去的勇气，哪怕那是虚幻的也足够了。
所以有的时候，她会很羡慕白伊人拥有屡败屡战的勇气，也会很羡慕露希亚能得到他的垂青。
但更多时候，与他待在一起，或是远远望着他的时候，风铃她就会感到很满足了，若是他能转过头来，对她轻笑，那她一整天都可以很开心，哪怕遇到再烦恼的事情，她也会觉得无所谓了。
“立夏……”望着他，风铃轻唤。
立夏好奇地望向她时，她摇着轮椅靠近了，然后轻轻地抚去了他嘴角边的蛋糕沫子，放到自己的口中。
“脸上弄脏了哦。”
她笑着看他的脸微微泛起红来，却听他冷静地回道：“你的脸很红呢。”
“诶诶诶，有吗？”风铃惊慌着摸向自己的脸时，才发现早已微微发烫起来。
“想调戏我，还早着呢。”
见她害羞地扭过身去，立夏不免笑道。
他是绝对不会告诉她，自己居然真的被这种老套情节给撩到的，姑且就把它当做自己的秘密吧。
之后的日子，立夏自然也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教风铃写作，与露希亚出去玩，唯独白伊人那边，立夏从那天之后就没有看过她了。
虽说风铃也曾私下联系过她，但没有得到回应，风铃不明白，可他却清楚得很，自己应该是被判处“死刑”了，一如当初自己走进她心里一般，用的是同一个理由。
…………
“立夏，起来了。唔，不是说好今晚一起出去看烟花表演的吗？”
睡梦中，立夏隐隐约约听到了女孩的声音，睡眼惺忪往天花板望去，但却见到了她略显赌气的小脸，食指正时不时地戳着他的脸颊。
“……立秋，现在几点了？”
“五点了哦，天都快黑了。”
她指了指窗外正阴沉着的天空，无星也无月，唯有冷风阵阵。立夏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想起今天已经是除夕了，难怪立秋穿着前段时间刚买的新衣服，一套颇为简朴的黑色棉衣与长裤。
对于穿裙子，她似乎还是有点排斥，立夏也不勉强，反正在他心里立秋穿什么都可爱，所以也就由着她去了。
今天她没有保持着平日里可爱纯真的双马尾，而是将头发放了下来，使起披到肩上，虽说不及风铃，但也有小小大人的成熟感。
“抱歉抱歉，今天居然睡过头了，往常应该是不会的才对啊，真奇怪呢。”他一边赔罪着，一边回想着刚刚的梦。
是自己老了吗？为什么老是回顾从前呢？
想到这，他又自嘲似的一笑，小小年纪，又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关，解不了的愁呢？
可又有谁能说没有呢？
“立夏怎么又发起呆来了？该去洗澡了，不然饭菜又要凉了。”
听闻立秋的话语，立夏这才发现自己旁边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年夜饭，虽说份量并不是很足，但总类却很丰富，鸡肉、鱼肉与排骨，伴以白菜、荷兰豆与紫菜鸡蛋汤。
看得出来她很想吃一份正式的团圆饭，哪怕只有他们两个人。
立夏边想着边从沙发上爬起，眼看着立秋把他的枕头被子收进去，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拿着立秋备好的衣服走进了浴室。
说起来，她处理自己的内衣裤时不会害羞吗？立夏突然想道，又摇头笑了笑，不去想了。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
用微凉的水冲洗了几遍身体，立夏湿润着头发走了出来，却发现立秋已经手拿着吹风筒在那等着他了。
他二话不说地坐在了她的面前，任凭她摆弄着自己的头发。
伴随着吹风筒“呼呼”的热风，立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今天借用了邻居的厨房呢。”
“所以立秋想给他们什么回礼呢？”
“除了包一个红包给小孩子以外，我们等下再去买点橘子吧。”
“嗯，都听你的。”
待头发逐渐温顺地垂落，立夏整个人看起来也变得更为温和干净起来。在立秋收好吹风筒后，两人面对面入座，而立夏为自己与她各倒了一杯橙汁之后，问道：“要干杯吗？”
“嗯。”她很是慎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在两声清脆的“干杯”中，年夜饭拉开了帷幕。
吃饱喝足之后，两人在小屋里休憩了好一会儿，待到临近新年倒数钟声时，预订好的行程便该开始进行了。
立秋将剩余的饭菜都收拾好后，这才围上了围巾，又戴上了一顶棉毡小帽，踩着小靴子出门了。
而立夏相较之下就简单许多了，除了那件黑色风衣是刚买的以外，无论是鞋子还是衣服，都是日常穿惯了的。
虽然立秋也曾埋怨过他，不用给她买太多衣服，多给自己买几件该有多好。但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是去年的除夕，他蜷缩在房间里的小床上明白的一个道理：所谓的节日，是由人所赋予的意义，而非它自己本身有什么涵义。当他是一个人的时候，除夕与其余的三百六十四天并无甚不同，所以倒也没有必要太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她在就好了。
“明天是要和露希亚小姐去约会吗？”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街上时，立秋突然问道。
他不好多说什么，也不好回头，便在前头挠了挠脸颊，回答道：“嗯，说好了一起去看电影。”
“这样啊……”她微微低下了头，又问道，“那么风铃小姐呢？”
“后天可能要过去拜访一下。”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再问，“那么，白伊人小姐？”
立夏陡地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说。
与她多久没见了？她还愿意见自己吗？知道了自己的事情之后，怕不是对世界更加失望了吧。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能成为朋友的，因为她和风铃一样，都闪烁着光芒，闪烁着他不曾拥有但又无比憧憬的光芒。
男女之间，不一定需要那种肤浅的爱情才能够在一起的，更为高贵更为纯粹的君子之交才是他的追求。
“还是要说声新年快乐。”
仿佛是对自己说的，又像是回答立秋的问题，但更像是对那个人的承诺。
“……”
寒风轻轻地掠过人的脸庞，使人不觉有些发冷，立秋紧了紧围巾，在人流之中更加靠近了立夏。
“嘭。”
一朵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随后是千朵万朵，五光十色的，犹如这座繁华的都市一般。
立夏回过头来，向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半是喜悦半是紧张地说道：“快点，立秋，烟花大会开始了，我们得加快步伐了。”
伸出手，是为了不在人群中走散。他自以为自己的想法总是完美无缺的，但这次立秋却是摇了摇头，在他有些诧异的目光中，走到了他的前面，牵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我……是姐姐才对。”
说完意义不明的话之后，立秋带着他前往目的地。而他却只能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之中披荆斩棘地前进着。
“原来你还记得啊。”
立夏细小的喃喃自语淹没在了人海之中，亦如这句玩笑话淹没在许多人的回忆里一般，起不了一丝波澜。
但她还记得，记得这不该记得的事。
立夏的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但她似乎并没有发现的样子，或者像他平常惯做的那般，知道了也不愿意开口。
“对不起。”
他轻声说道，话语似乎传递到了她的耳边，伴随着午夜的钟声，伴随着无数人“新年快乐”的欢呼声，伴随着绚烂的烟花绽开来的响声。
此时此刻，辞旧迎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