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立夏。”
“只有我一个人。”
听到防盗锁“铛”的一声，立夏转动了握把，打开了门。
白伊人一如既往地抱膝坐在沙发上，只是电脑却没有一如既往地打开着，反而是她低着头，使他看不出来表情。
“你也是来劝我回去的吗？”
“如果我说是，你会怎样？”
他话音刚落，便被白伊人推倒在地，身体与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使他不禁用咬唇的方式来使自己不喊出痛来。
而她就那样骑在他身上，神色冰冷地看着他，但不知不觉泛红的眼眶又落下泪来，滴在了他的脸上。
立夏有心想抚去她的泪水，但双臂都被她按住，实在是碰不到她。
“你不要说这种话。”
她的声音在颤抖。
立夏心中叹了口气，祈祷着等下自己不会被打死，然后缓缓开了口：“为什么不要？”
“……你，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说这话的时候，白伊人的泪水又开始决堤，模糊了他的视线。
“最后的希望？”他自嘲地笑了，“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也算得上希望吗？”
“我不管，你就是！”
“那我今天就告诉你，我不是！痛！”
脸上狠狠地挨了一巴掌，这使立夏感到火辣辣的疼，但话还是要接着说下去。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再怎么努力也是没用的，你明白吗？想着让别人一起来陪你缅怀什么的，你也太自私了！”
又是一巴掌！
“你现在在做的事情会让已经逝去的人快乐吗？还是只是在给现在的人添乱，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又是一巴掌！
“人活着总是要向前看的啊！老是停留在原地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要跟着过去的人，过去的事一同逝去吗？”
又是一巴掌！
“能不能换一边打！别老是打右脸啊！”
又打了右脸一巴掌！立夏的内心都快崩溃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才好啊！要去接受这一切吗！要去原谅他们吗！要我忘了爸爸吗！”
她泪流不止地嘶吼着，使得立夏的情绪也激动起来，情不自禁地怒吼出声。
“我TM怎么知道！我TM要是知道还会在这里吗！你以为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真的以为立夏是万能的，是无忧无虑的吗！那我TM就告诉你，我是人，我只是一个人！”
两人嘶吼过后，都不住地喘着气，但此时的气氛实在暧昧不起来，特别是当她看到立夏的眼中也流出泪水时。
白伊人默默流着泪，又回到了她沙发上的专属座位，抱膝蹲防。而立夏一手捂着右脸，忍着痛靠在墙边上，听着她微微抽泣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在立夏觉得右脸舒服一点时，那边断断续续地声音传来：“立夏？”
“嗯……”
“我是不是死了比较好？”
闻言，他略带嘲讽地笑了笑，答道：“二十岁不到的人，哪有资格谈论生死，还早着呢。”
这话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但能不能说服她是个未知数，能不能说服自己也是个未知数。
但他很想每周都去一次蛋糕店，吃到甜食的每一个瞬间，他都会很期待下一个瞬间。
那么，自己还是想活下去的吧？
“那么，真的要忘掉爸爸吗？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和她还有那个男人生活在一起。”
“这样的人生也未必幸福啊，现实固然很残酷，但那不是我们不期待未来、不铭记过去的理由。”
“那么……”白伊人抬起头，望向了他，只见他露出了一个很是温和的笑容，虽然肿了的右脸使这个笑容变得不伦不类。
“记住它，然后活下去。”
立夏的话语使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仿佛思维也停滞了一般，她又转过头望向了窗外的天空，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
“那样的人生就会幸福吗？”
“我不知道，但我想，那是唯一能让死者安息、能让生者还怀有希望的人生。”
时间滴答滴答地走着，两人沉静下来后，才发现原来那时钟的所产生的噪音竟如此之大，不像时间总是悄悄摸摸地就溜过去了。
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吗？立夏将头也倚靠在墙上，想到了某个人。
在时钟滴答转了数十圈后，白伊人赤足踏上了地板。
“要回去了吗？”
“只是想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咧嘴一笑，说道：“那么，还请慢慢看，如果有一天你觉得错了的话，你可以再把我打一顿。”
“我会的。”
“……我开玩笑的。”
“我从不开玩笑。”
两人相视片刻后，又都低下了头，为自己的鲁莽，为自己的天真，以及多多少少为了明天的期望。
“明天见。”
“明天见。”
说完，她拿着装满衣服的购物袋走了。
直到房间正式平静下来后，立夏这才到浴室拿了毛巾，然后又浸满了冷水把它敷到了右脸上。
“嘶——痛痛痛，好痛，那家伙，下手还真是不留情。”
一边瘫坐在沙发，一边烦恼着牙齿是不是被打得松动了的立夏，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是有东西忘带了吗？他用毛巾捂着脸，过去开了门。
“呃，陈哥？”
“不好意思打扰了，不介意我进去坐坐吧？”
“没事，如果不嫌弃的话。”
于是立夏让开身子，让略高于他一个头的陈天进了门，在陈天走进去时，立夏这才发现，他居然还拿了啤酒花生，以及两个杯子。
立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两人在沙发上面对面坐下后，陈天便用打火机开了一瓶啤酒，给两人都倒上一杯，又猛喝了一大口后，这才缓缓说道：“怎么，和那位白同学吵架了？”
“呃，非得这么说的话，也算是。”
他说到白同学的时候，立夏一时间还没转过脑筋来，等到听懂了，心下便有些清楚他的用意了。
这是把我和伊人同学误认作是男女朋友了吗？立夏有些苦笑不得，但又转念一想。那么，刚刚的闹剧在他眼中岂不是我拐走了别人家的女儿，被别人家找上门来了？而且别人家的女儿还被自己灌了迷汤，死活不肯跟父母回去……什么的。
想着想着，立夏轻轻低下头笑了，之后便听到陈天接下来的话语。
“白同学的父母似乎要把她接回去呢。”
“嗯。”
“其实我个人觉得你们这个年纪，也不大适合同居在一起。”
立夏笑着点头。
“但我自己是没资格去说你们的。”
“诶？”
陈天一口将杯子里的啤酒饮尽，又拿起桌上已经剥好了的花生嚼了起来，沉浸在了过去。
“我和陈婉，其实是私奔来着的。”他指了指隔壁，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而立夏便整个人僵住了，右手拿着酒杯停在半空中。
所幸陈天也没有多在意，微微低着头，面色有些沉闷地说着：“我呢，其实当初只是一个小混混而已，虽然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看上了我。她家的父母当然不同意我们的事，毕竟像我这种人，要怎么给他们的女儿一个幸福的未来呢？”
“然后呢？”立夏低头饮了一杯酒。
“然后啊，然后我们就私奔了。”
“嗯？”他抬起头看向陈天，却看到一张满怀无奈、愧疚的脸庞，像是自己每天在镜子里看到的那张脸一般。
“那时她已经有了身孕，她的父母却要她打掉，所以我们就私奔了。说起来，那个时候什么事都没想就跑掉了，却从来没想过生活会这么艰难呢。”
“……”
陈天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接着把故事说了下去。
“虽然现在也只是在打着工，完全给不了她什么，但每次下班回来看到她在逗陈铭那小子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当初能私奔真是太好了。”
陈天望向了立夏，很认真地对他说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真的是彼此相爱的话，就不要害怕现实的艰辛，因为还有未来在等着你们……两个人，或者三个人的未来。”
说完，感觉自己话语好像有些不当，很容易教坏小孩子的陈天又补上了一句。
“其实我也不是让你们私奔，只是一个比喻懂吧？是那种真的没办法了的办法。如果可以的话，去获得他们的认可吧。”
陈天轻轻地笑了起来，而这时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他的故事也随之讲完了……虽然少讲了很多“苟且”，也少讲了很多自己如今也感到很遗憾的事，但总体而言，他还是感到很幸福的。话说，陈婉也该做好午饭了吧？
想到这，他便主动收起了花生壳与空了的啤酒瓶，准备离去了。
“那么，作为一个长者能给你的经验就这么多了，我先过去吃饭了，今天是晚班呢。”
立夏沉默着，很可怕地沉默着，若是熟悉他的人，此时大概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吧，因为每一次立夏陷入这种沉默，就意味着他要爆发了。
然而，陈天只当他是在思考自己与白伊人的未来，于是一边提着袋子，一边朝他挥了挥手，当做告别。
而就在他刚刚走出立夏的房门，敲开自己家时，原先帮立夏关上的门猛地打开了，他回头看时，便看到立夏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把他和为他开门的陈婉都吓了一跳。
“问题，有一个问题……”立夏低着头，让人看不出表情，说道，“陈婉小姐幸福吗？”
立夏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满是泪水，让陈天与陈婉都不知所措。
但最后陈婉还是冷静下来了，笑着回应了他：“幸福唷，很幸福很幸福。”
那一瞬间，他的世界下起了倾盆大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