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嘴。”
“啊~”
原本该是男女之间的调情用语,但在两个大男人的口中说出来,竟是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小同学牙口不错啊。”
“……多谢夸奖。”
周二的早晨,立夏没有去上课,而是请了半天假,来到了市内的某家牙医诊断室里。
要说为什么嘛,自然是因为白伊人的那一拳毫不客气,一如既往地发挥了她的怪力属性,使得左边牙侧的某颗臼齿摇摇欲坠起来了。
为了不影响生活,立夏选择了躺在手术台上。
“所以是需要拔掉吗?”
“可以留吗?”
“唔,恐怕是很难了。”
年轻的牙医颇有些遗憾地说道。但立夏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也谈不上有多大的失落,只是小小的一点遗憾而已。每个人的青春都该有点遗憾。
立夏突然侧头看了一眼椅子上正悠闲地晃着脚的露希亚,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便迎着他的目光露出了一个笑容。
“女朋友?”
“嗯,姑且是吧。”
“哪有‘姑且是吧’这种说法。”他可以感受到牙医的口罩下露出了一个笑容,于是他也回以微笑。
“别乱笑!”
“……”
轻度麻醉之后,立夏安安静静地感受着小钳在嘴里肆无忌惮地横行着,似乎还幻觉般地散发着一股铁锈味,立夏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还有感觉吗?如果痛的话就轻轻捏一下我的手,我会停下来的。”
年轻医生温柔地说道,但话语怎么听都很怪。立夏心中苦笑不已的同时又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没问题,于是小钳子又开始工作起来了,冰冷地工作着。
说起来,这是第二次?好像在很久以前自己也去看过一次牙医。那时发生了什么事呢?他似乎好像有些想不起来了。
好像是糖果,糖果太甜了,导致于他沉迷其中,日夜不停地只要嘴巴有空就在嚼,所以才被蛀烂了整颗牙。
但又好像是石子,吃饭时不小心咬到了一颗坚硬的石子,吐出来时石子还带着血与小小的牙齿碎片。
究竟是哪一个呢?甜,还是血?又亦或者是两者都有呢?
不知是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一般,立夏沉浸在回忆中时,却听到了牙医的声音:“好了,咬住。”
反射性的咬住之后,立夏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牙医已经在创口处塞了一个棉花球,微微泛着酒精的味道。
“咬半个小时就差不多了,之后等伤口好得七七八八了,就可以考虑补牙了。”
立夏从手术床上坐起来,认真地聆听着。
“唔,你们这些年轻人呢,想来是不大喜欢镶个银牙什么的,白瓷牙怎么样?和原本一模一样的哦。你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哦?”
面对年轻牙医有些跳脱的举动,立夏勉强一笑,却说不出话,谁咬着棉花球能说话呢?而且立夏也没有跟他玩笑的心思。
似乎是看到立夏盯着拔下来的那颗白皙的臼齿,牙医用小钳子将它夹了起来,问道:“你要留下来吗?”
“……”
立夏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真的不留吗?这可是你成为大人的见证啊!”
难道成为大人的条件就是敢来看牙医吗?立夏在心中吐槽道。
“确定了吗?”牙医突然正经起来了。
“嗯。”立夏点了点头,轻哼道。
毕竟那个时候,她说了“再见”。
人这一生说过那么多次“再见”,又有多少次能够真的再见呢?
那么,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从牙医诊断室那里出来时,太阳已经高挂在上空了,清静悠然的早晨已然消逝,接下来是无尽的人来人往和……肚子饿。
“要去找点吃的吗?”
立夏问道,而露希亚则是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随意地散步到了市中心,在经过常去的蛋糕店时,立夏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但又快步走开了。
“立夏很想吃吗?”
“还,行,吧。”
近乎一字一字的说话方式可让人看不出“还行吧”的态度,但遗憾的是之后的一段时间立夏都只能吃流食了。
“我!”露希亚突然举起了手,喊道。
“嗯?”
“我可以吃给立夏看!”
“……”
片刻的沉默之后,露希亚失落地低下了头,小声道:“不好笑吗?”
立夏僵着脸,很是配合地尬笑了一下,说道:“应该还蛮好笑的吧……大概。”
于是露希亚更加失落了。
但就在她垂头丧气时,立夏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上,抚摸着她那银色的头发,笑道:“谢谢。”
“为什么要说谢谢?”
“唔,因为你在我身边帮了我许多。”
露希亚停下脚步,抬头说道:“立夏是我的男朋友呢。”
所以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立夏似乎有些纠结要答复些什么,但最终只能轻轻一笑,说道,“是的呢。”
于是她露出浅浅的笑容。
两人来到了路边的一家餐馆中,立夏点了一份鸡蛋粥,而露希亚则是点了相当大的一份叉烧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立夏要吃吗?”
“再引诱我,我就捏你脸了。”
“唔。”
露希亚鼓起了脸蛋,而立夏却是猛地醒悟过来,眼前的人不是立秋,而是露希亚,但还好露希亚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借着露希亚大快朵颐之时,立夏这才再度打量起她来:与立秋相差无几的纤细身材,仅仅只是身高高了一点,或许几年后的立秋也是这般体型吧;总是孩子气的笑容倒与立秋有些差距,那孩子总是带着谨慎心与他人交往,所以至今都没多少能够交心的朋友;至于那银发便不是人类可以拥有的了,立夏甚至都可以看到她发梢处迷幻的光点,美到太过于不现实。
不过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不知不觉间他也发现了她鲜为人知的一面,譬如总是悠闲度日的她也有着一颗想去努力的心,譬如平日里总笑着的她也会露出那样冰冷的神情。
兴许自己也没能完全认识她吧。立夏的眼神突然有些迷离起来了,使得露希亚都不禁微微低下头羞红了脸。
“怎,怎么了吗,立夏?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这里,沾上了米粒哦。”立夏伸出手,抚去了那白皙的小脸上所附着的那颗米粒,笑道。
“那,那个。”
“嗯?”
“……什么都没有。”
容易为这些烂俗的少女剧情而感到面红耳赤,还真是小孩子呢。立夏不禁偷笑了起来。
之后还会有很多呆在一起的时间吗?立夏突然有些伤感了起来。很早以前,他也常常以为喜欢一个人,就可以一直在一起的,但似乎并不是这样。
喜欢与在一起,是两回事来着的。
“要走了吗?”
“嗯。”
露希亚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羞涩当中,将针毡小帽几乎都压到了眼睛处,只从小帽与围巾的中间处偷偷地注视着那个人。
“要牵手吗?”付完账后,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立夏半开玩笑说道。
但露希亚却连连点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纤细、柔滑、小冷,立夏的脸情不自禁地红了起来,还好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害羞得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那,那走吧。”
“嗯……”
三月末,几次春雨过后,空气中似乎总泛着冷,路边青翠的叶子上,水滴折射着太阳的微光。
一路从市中心走回自己的小屋,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而到了居民区,便多是熬过了冬关的老人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正盖着一条小被晒着太阳。
“之后要去我那边坐坐吗?之后再一起去上课。”
“嗯,好啊。”
现在还不到一点钟,距离上课时间倒也还有一个多小时,休息一下也是不错的。
在拐进羊肠小巷之前,立夏是这么想的,但在转弯后,走向大门时,他的脸便僵住了,诡异得可怕。
“怎么了吗,立夏?”露希亚很是好奇地问道。
她可以看到门前一个黑发的端庄少女颇有些悲伤地看着这边,也可以感受到立夏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
“……”
“……”
端庄少女脸上带着抱歉的笑容,轻轻点头示意后,便径直往这边走了过来,但却是与他们擦肩而过了,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原先站得有些远,露希亚还没能看清楚,但在经过他们身边时,她已经可以确信,少女确实是在哭。
隐秘而忧伤。
不是谁都能像她一般,三年来念念不忘的,她能理解,也能原谅,但却难以释怀。千余天的思念,千余天的执着都付与了东水,坚持了这么久原来只是一场空。
“等,等等。”
立夏突然转身抓住了那位少女的手,但之后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有什么能说的呢?都过去了。
沉默的气氛再度降临,直到他也不觉地落下泪来,才颤声道:“清明……”
像飞鸟终于归林,溪流终于入海,他终于能够说出这个名字,也终于可以……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