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漫长的过去。
那时立夏还是一个人见人讨厌的家伙，一如既往地被老师留下来训斥过后，天边的夕阳已经奄奄将息了。橙红色的余晖铺满了一地，虽然还是有些刺眼，但却温和许多了。
一路踩着落叶，准备回家时，楼下却有人在等着了。也许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与也许是最让自己无奈的人。
他其实不大明白她们之间的关系到底好不好，你说她们要好吧，但也没见她们两个有较为私密的交往；你说她们交恶吧，但她们平日里却是一副友好的样子。
即便是这个时候，她们也是有说有笑着……虽然距离拉开得有些远。
“立夏。”幼小的女孩小跑着过来了，背着与自己不相符的“大”背包跌跌撞撞的，总让立夏害怕她突然摔倒了。
“久等啦，立秋。”
而那位总是一脸平静笑容的女孩，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笑道：“今天一如既往呢。”
显然是有些指责的意思了，但立夏却是“哈哈”一笑，不痛不痒地说道：“不就是考试的时候睡了一小会儿吗？老师也太大惊小怪了。”
“是真的只有一小会儿吗？”她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咳咳，或许久了一点也说不定，比如半节课什么的，又比如……”
“又比如两节课什么的？”
他撇过头不敢看她了，于是她便恨铁不成钢地轻轻在他腰间的软肉处捏了一下，说道：“怎么说也是期中考试，一门考试的时间居然被你拿来睡觉了，而且还睡得神不知鬼不觉，要不是最后老师收卷时发现你一个字没动，估摸着还被蒙在鼓里呢。”
“哈哈，多谢夸奖。”
“唔，这可不是夸奖，真是的。”
似是无可奈何下来了，陆清明替他整理了一些因睡觉而变得有些凌乱的衣领后，说道：“虽然很想跟你说不要再这样了，但你肯定是不会听的，真希望你能再认真一点，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
“我会加油的啦。”
她用近乎审视的目光盯着他，于是他故作坚定的眼神渐渐飘浮起来了，不敢与她对视，而只是在空气中散漫地游荡着。
“尽力……加油吧，呃，也只能这样了。”
陆清明叹了一口气，主动牵起了他的手，不再在先前的话题上纠缠下去了，而是温婉地笑道：“姑且再信你一回，回去吃饭吧。”
“万岁，清明对我真好！”
“少说这种幼稚的话。”她娇嗔道，脸上也微微泛起红来了，但旁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她心底是很高兴的。
至少立秋是看得很明显的。
就在立秋准备跟在他们身后一同回家时，她小小的手掌却被他轻轻握起。看向他时，他早已直视着前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陆清明聊着。
这样就好了吗？很多时候，她会这么问自己，但至今仍是没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但她现在确实是很幸福的，所以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下去，也许是可以接受的。
一如既往的，三人行。
…………
琐碎的，无趣的日常。
立夏呆坐在窗边座位的时间似乎越来越长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短发少女怯生生地叫了他好几句，他都没反应。
直到露希亚轻轻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之后，他这才惊吓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因此发现了那个几乎都要哭出来的小女生。
“不好意思，刚刚在想事情，郭同学有什么事吗？”
“那个，班长，呃……”
自上一次白伊人的事件后，立夏不仅辞去了学生会副会长的工作，顺带着连班长的职责都不要了。虽说那家伙一开始还闹了好一通脾气，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这就是现任班长吗？立夏有意无意地打量了她一番，吓得她浑身不自觉地发抖起来。
似是觉得自己说错话惹得他生气了一般，郭云月眼泪都在眼眶里打着转了，于是立夏只好安慰道：“没事的，慢点说，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嗯，好，班长。”
“……”
还是不纠正来得好。立夏心中叹了口气，继续听了下去。
“关于这次春游的事，班长有什么建议吗？”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正鬼鬼祟祟地偷看着的学委们，说道，“这不该是你们的工作吗？”
“但，但是，但是……”
唉，哪来的小哭包。立夏又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无奈地说道：“策划书应该做了吧？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谢谢你，立夏。”
郭云月这才笑了起来，递给了他一直藏在身后的策划书。只要有他把关的话，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而且挑刺的人也会少一点吧。
郭云月走回去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不断给她加油打气的同伴们，她也有了不辱使命的自豪感。
毕竟那可是白狐诶，传说中行事滴水不漏，对人有求必应的林川白狐，自己能够面对他，也算是有了很大的进步了吧。
立夏目送着她走回自己的座位，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刚刚的作恶者，此时她正趴在桌子上，一副小女生赌气，对男朋友不理不睬的模样。
说起来，最近是不是总在躲着自己啊，也很少见她笑了，明明笑起来很好看来着的。
其实他心里是比谁都清楚的，但不能说，或者是还不到能说的时候。近日来，恐怕没人比他更为内心烦乱的了，清晨与风铃的文学课也是经常走神，明明属于他们两个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风铃也该到了为十二年青春画下句点的时候，见一次便少一次了，但还是……
“希尔？”
“……”
他试着没有回头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可惜并没有得到答应，而是一根小小的手指轻轻地戳在了他的背上。
兴许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她连连戳了好几下，可惜没多大使劲就是了。大抵上是舍不得。
立夏轻轻一笑，看书去了。
傍晚时分，陆清明来了一趟，近日以来，她来的次数很多，于是露希亚跟着他的次数也多了许多。
然而这一次，她不在。
林川早春的日落时分还泛着冷，远处的夕阳挂落在树梢上，有种“日落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意境。
两人相视而沉默，一前一后，默默走进了小楼里。
即便是到了相较室外温暖许多的室内，两个人依旧没什么话好说的，很久以前他们便有着这样的默契，不用说话也能懂彼此的心思，不用说话也不会陷入尴尬的境地。
然而到了今天，是不是有了些许改变了呢？
“最近好像很有空呢。”
“嗯，所以常常想过来见你。”
琐碎的，无意义的谈话。一个正泡着茶，洗着杯子，而另一个便那样温柔地看着他，一如三年前，仿佛所有的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等下要一起去吃饭吗？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餐馆，之后也可以吃点甜点。”
“等下就要回去了，让爸爸他们担心了也不好。”
“这样啊。”
说罢，他便不再多说了。为她斟上一杯后，两人慢慢地品味着这悠静的时光，直到夕阳西下，逐渐沉没在西山时，陆清明才小小地伸了个懒腰，道了声“再见”。
门口处，立夏叫住了即将下楼的她，但在她温柔的目光下，他又把话吞了回去，最后只有一句：“回去的路上，要注意安全。”
“嗯，我明白的。”
于是他目送着她的身影离去。伫立在门口好一会儿后，他才轻轻关上了门，关门声中似乎掺杂着一声叹息。
坐在近日来变得越来越熟悉线路的地铁上，陆清明抱着自己的黑色外套，倚靠在扶手边，微闭着眼。
今天还是一如既往地没能说出口，像以前一样，总是要他来带动她。别人常常说，她与他在一起，实在浪费得很，但只有她自己清楚，他与她在一起才是真的浪费。
慢热的，迟钝的，不安的灵魂。
像一团蒲公英，被风一吹，便散落在昏暗阴沉的空中。倘若有双手能轻轻抱住她的话，也许她能稍微安心一点呢。
“呼。”她轻轻吐出了一团白色的暖气，然后看着它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自己，是不是来晚了呢？”
回答她的，只有地铁穿梭在隧道中的呼啸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