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五十多天吗？”
林川中学的天台上，一个白色的身影仰望着天空喃喃道。
“不，或许不能这么说……哪有人能把时间精确到天数的呢？”
露希亚颇有些无力地伸手去握天边的航迹云，但却抓了一个空，身体在风中摇摇晃晃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一般。
她突然躺到了地上，丝毫不顾自己的洁白连衣裙会因此弄脏似的。眼睛望着淡蓝色的天空，心里却是在不停地叹息着。
今天，一如既往地没有和立夏说上话。他似乎总是在发呆的样子。突然间想到那个黑发少女，她又不免有些气恼，但短暂的气恼之后，却只余空虚了。
已经整整十天了，他们也该和好了吧？
一开始还有信心能去与她抗争一下，但越到后面她便越是退缩了。好几次明明看着他们走上楼去，但却只能远远地观望着，像个跟踪狂偷窥狂一般。
于是近日以来，她已经不去看他了，而是遵循着以往一起经历过的痕迹，细细地感受着。
也许是差不多时间了，林红音也对她宽容了许多，她去要钥匙时，也只有一句“天台风大。”
她是很明白的，这些话语中背后的意义。
“已经是五月了呢。”
她突然有点想哭。
…………
常去的咖啡厅中，立夏前面的位置多了一个身影。今天是用心打扮过了吗？些许淡妆反而使她的温婉气质更加吸引人的目光了。
“立夏，早上好。”
“早上好，清明。”
两人微微一笑之后，气氛便冷淡下来了。明明以前是不会这样的，哪怕是两人陷入沉默当中也不会觉得尴尬的。是自己变了？还是她变了？又亦或者是他们都变了呢？
“今天怎么有空约我出来，是有什么好事吗？”她笑道。
虽然陆清明已经很克制了，但任凭谁都能看出她很是欢呼雀跃的样子，像个孩子一般。
从昨天他对她说，明天是休息日，能不能见个面开始，她就一直期待着，像微风拂过湖面一般，令人喜不自胜。
立夏往冰冷的咖啡里又加了几块糖，机械般地搅拌着，仿佛能使它甜上几分似的。然而，咖啡早已冷却，它的温度已经不足以融化这方糖了，他喝时，便只有满嘴苦味，使他不禁想掉下泪来。
“立夏？”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立夏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怎么了吗？”
“啊，没事。”她突然沉默下来了，片刻之后，才挤出一个笑容，问道，“先前一直没问呢，立夏你……最近几年过得好吗？”
“两年没回过家了。”
“……”
似是牛头不对马嘴的答复却使她沉默下来了。其实，这样的答案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我这几年过得还可以呢，只是偶尔会想念一下你和立秋。”她不知道她脸上的笑容是否合格了，于是又马上掐断了这个话题。
“那走出小镇后，有什么感想吗？在预想之中的，出乎你意料的。”她微微颤声道。
陆清明现在已经很后悔了，为什么今天要应邀前来呢？如果不来的话，那么之前的日子是不是能一直持续下去？
立夏思索着，眼神变得飘忽不定起来，又突然望向了玻璃窗外的枯树，答道：“预想之中的是生活的艰难，以前知道人活着是一件很累的事，但终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经历过后才明白——人生如逆旅。”
“……”
仿佛一面镜子一般，她看到了自己。
三年来处处压抑，与人交流总带着一个面具，他早已分不清脸上的笑容到底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了。
三年来处处躲避，她几乎躲开了一切能与人沟通的机会，从一开始的试探性沟通，到最后的放弃，她曾经所潜在的朋友最终都只剩下无奈而离去。
凡事能做便做，试着用繁重的生活来减轻自己的愧疚感。然而三年下来，不过是造就了一个又一个的虚假声名，对于他的自我救赎毫无作用可言。别人常以为这是他的温柔，唯独他自己清楚得很，那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惩罚而已，又何必冠以温柔之名？
凡是要与人交往的事，能逃避便逃避，即便是来到了现代的大都市，她也依然没能真正离开小镇。倘若那个时候有手机的话，又会怎样呢？第一次接触到现代的高科技时，她常常如此想道。但一切假设，不过是妄想，不过是溺水之人无助的体现。在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她便不再去回忆过往了，而是将自己与他人隔离开来，不去求助，不去沟通，只是一个人在深海里沉沦着。
“那意料之外的呢？”
话音刚落，两人便陷入了一种极度可怕的沉默当中，仿佛下一秒说出的话会让彼此死去一般。
但也许两人都早该死了，在三年前就已经该入土了，在那件事发生后。
“意料之外，意料之外……”立夏喃喃着，窗外似乎传来乌鸦的沙哑叫声，与他此时的音色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他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努力做出平静的表情，强笑道：“陆先生那个时候跟我说，‘知道是无济于事的，知道与明白也并非是一回事，你明白了吗？’我原以为我要等到他那个年纪才明白，但我……”
他的手不住颤抖起来，深呼吸了几次都无法使它平息下去，但最终还是说出来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我居然明白得如此之早。”
那一瞬间，回忆的雨纷纷而下，两人的世界模糊成了一片。
儿时，他便读过这样一个故事：
柏拉图的门徒问什么是爱情？柏拉图便让他们去麦地找一束最大的麦穗，但只能拿一束并且一路上只许进不许退。
后来第一个门徒回来了，脸上满是懊恼，说：“我一进麦地便看到一束很大的麦穗，于是便信心满满地把它摘下了，然而到了后面才知道，原来后面还有更大的。”
而第二个门徒则是两手空空，说道：“我一心想找到一束最大的麦穗，于是便一直低头找寻着，结果还没找到，麦地的尽头便已经到了。”
至于最后的门徒，他的脸上虽说有遗憾，但更多的却是满意，他说：“前半程走来，我只是看，并没有伸手去摘。在领悟了它们具体的大小后，我才在后半程去寻找，然后找到了我这束麦穗。虽然在这之后有比它更大的，但是它却是我在经历过前半程的洗练后所选择的，所以我并不后悔。”
于是柏拉图说道：“这便是爱情。”
那时他还不懂，只当它是一个故事罢了，直至后来他才真正明白：原来最早遇到的那个人并非就是最好的，并非就是最适合自己的，没有经历过复杂人生的人，是很难明白真正的爱是什么的。
那天他在书上再度看到这个故事，于一人的小屋中，他一边看着，一边无声流泪。
然而，并不是有爱就可以为所欲为的，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名叫责任。
是他使她成为了一个大人，是他使她第一次体会到母亲的含义，也是他使她的人生变得满地狼籍。
他该用他的一生拿来赎罪！
然而……
立夏走出了座位，在她的面前跪了下去，泪流不止，一如当年一无所有，只能用廉价的自尊来赔罪的那个时候。
“对不起，我不能履行当初的诺言了，我不能和你，和你再一起走下去了，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她微笑着，但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在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你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喜欢是我先开始的，告白也是我送的情书，姑且，姑且就算是我的独角戏好了。”
说到后面，她也已经泣不成声。
那些年的诺言，那些年的陪伴，今天便要画上句号了。没有结束了的释然，也没有好聚好散的祝福，只有两人掺杂着遗憾、愧疚、悲伤的眼泪，慢慢地浸湿了人生最起始的那一页。
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少年少女为自己的过去盖上了最上一层棺木。
“你要去找她了吗？”陆清明低着头，仍然啜泣着。
“嗯。”他抹去了眼泪，红着眼睛，说道。
“那，再见。”
“再见。”
以后还是朋友吗？
已经很难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