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去之时，立夏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那边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但她说的话却让他很是陌生，仿佛连心脏都要停止下来了。
“立夏？”泪眼之中，陆清明从立夏见到了一个很是脆弱的表情，那在几年前曾是属于她的，但在如今，却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了。
立夏这才回过神来，努力做出一个笑容，说道：“嗯？没事的，不是什么大事。”
“……”
仿佛要将自己也欺骗过去一般，立夏重复着喃喃道，而在深呼吸几次后，他才将情绪平定下来，说道：“有些事情，先走了。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嗯。”
最后的最后，她还是希望能在他面前露出笑容。
一路上立夏疾行着，在公交车站等车时，仍然不觉地在原地小跑。刚刚林红音的话他还是没能反应过来，什么叫做“突然晕倒了”？这个世界的意外如此之多的吗？
坐在公交车上，立夏对着窗口，朦朦胧胧地从镜像中看到自己哭红了的双眼，于是又急忙擦了擦，想要回复到平常冷静从容的样子。
转过了好几个站后，立夏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白色的大厦倒是与那家伙有不少相似之处，隐隐约约印象里的酒精味便开始弥漫了出来。
医院大门面前，林红音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黑色的职业西装与偏冷的神色倒使她看起来稳重许多了。当然，在立夏心中她一直都是那个稳重冷冽的女性。
“哪里？”今天立夏的脸色实在谈不上好看，特别是对她，实在没什么好脸色可说，但表面工作还是需要做的。
幸而林红音并不是太注重这些的人，什么话都不说便在前面带起路来了。
走道上，白大褂们疾步行走着，每一秒都是在与死神对抗，实在疏忽不得。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立夏才第一次感受到生与死的真的只有一线之隔，压抑得使他的呼吸都不禁沉重起来了。
黑色高跟鞋突然停下来了，在一对男女面前停了下来，立夏定睛看时，才发现那个女人也在看着他，甚至可以说已经到了审视的地步了。
他不觉站直了身子。
女人的气势很是强盛，带着一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傲气，但却不会让人感觉不适，而是仿佛理所当然一般。相貌似乎还要在林红音之上，黑色长发及腰，眼睛深邃而迷人，不过倒也正常，毕竟有那么一个惊艳而不可方物的女儿，也足以说明她的基因有多么优秀了。
而男人则是满脸愁容，原本应该如金色麦田一般的头发似乎也因此而暗淡下来了。典型的欧美型男，但看样子却觉得气质温和得很，想来在两人的关系中，一定是她掌控着主动权。
手术室的灯还如鲜血一般亮着，那位女性向他伸出了右手，清声道：“你好，我是纪兰。”
“你好，立夏。”他轻轻一握，又很快收了回来，问道，“我有提问的权利吗？”
那人微微眯眼，说道：“有，但回答的人只能是那孩子。”
“我明白了。”
立夏微微一笑，静静地在一旁等候着。
直到那光芒变作温和的绿色，医生才从里边走了出来，而在所有人动身之前，纪兰已经先迎了上去，问道：“林医生，怎么样了？”
完全没了与立夏交谈时的高高在上。原来在成功女性之前，她首先是一个母亲。
林医生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形，斟酌了一番后，才说道：“今天姑且算是没事了，但是……唉，先前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接受治疗的话还有一线希望，不接受的话就真的没办法了。”
“我也明白，但这是那孩子的希望。”她隐隐约约泛起了泪光，但很快便压抑下去了，说道，“我不能让那个孩子在遗憾中凋零。”
男人似乎并不是很懂中文的样子，只是站在纪兰旁边支撑着她。而林红音却有意无意地暼向了立夏，似乎很是好奇他会有什么表情。
但她失望了，立夏从头到尾都只是微闭着眼，倚靠在医院的墙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片刻之后，露希亚转回了病房，只是还没醒，她的父母便在里边陪着她。看着纪兰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他的心也不觉柔软了几分，但这个时候，实在不是柔软的好时机。
立夏与林红音并没有跟进去，而是关上了门在外边对峙着，她似乎早知道他有话要说了，神色泰然自若。
“你早知道？”
“嗯，一开始就知道了。”
“所以你是故意的？”
“是，是故意的。”
立夏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她，但她却没有丝毫悔改的心思，而是大大方方地迎着他冰冷的视线。
她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做错了的地方，既满足了那孩子的愿望，又达到了她自己的目的，一切都很好。
“还真是恶趣味。”
“多谢夸奖。”
“我没有知情权。”
“但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他一下子梗住了，说不出话来。于是也不冷眼向她了，垂头丧气地看着地板。
望着他像个孩子一般失落的侧脸，林红音很想去抚摸他，但还是忍了下来。
突然间，原本紧闭着的门开了，纪兰看着他轻轻说道：“希尔醒了，她想见你。”
随后便让出身子让他走了进去，白色的房间里，父女用异国语言交流着，一金一银，看起来也有趣得很。
在看到他进来后，男人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然后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离开了，走出去时还不忘关上了门，给他们充分的二人空间。
立夏坐到了那张椅子上，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后，才笑道：“这是我第一次来医院呢，一切都很新奇。”
“从小就看惯了的场景，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新奇的。”她有些不敢看他，低头轻轻地绞着十指，说道。
原本看起来就有些苍白的脸，如今变得更为惨白了，像花季过后残败的花朵，令人心疼，令人惋惜。
似乎从有意识开始，她所接触的便只有这些白色，压抑到仿佛要令人疯狂一般，但这么多年下来，也该习惯了。
她鼓起勇气来，看向了他的脸，那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这使她不觉微微安心下来了。于是，她问道：“不怪我吗？欺骗了你这么久。”
“那也算是对我这几日冷落你的惩罚了。”立夏苦笑，突然又露出了诚恳的神色，问道，“能握着你的手吗？”
“诶？”露希亚脸一红，完全没能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他的掌心中，这才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可以了。安心许多了。”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柔软了许多，精神也好上一点了。
还好，她还在。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之前听完了你的故事，现在要听听我的吗？”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嗯。”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女孩诞生在了世界上，她的父母很是欣喜。一开始还好，这孩子看起来很是健康的样子，但后来她渐渐长出了头发。不是父亲的金色，也不是母亲的黑色，而是这样的，令人憎恶的银白色。”
她伸出手，握住了那发梢，眼神冰冷而悲伤。其实她很讨厌她的银发，特别是当外人称赞它时，她尤为厌恶。
因为这不过是那罪恶根源的其中一个具象罢了，带给了她与她的家人无限的痛苦。
“一系列的仪器检查，似乎都没能查出什么毛病来。但妈妈说，太过正常反而才是不正常。于是医生推荐她带着小女孩去见一个在医学领域前沿的研究者，在他的检测下，终于在小女孩的身上找到了病因——一种闻所未闻的新型病症。”
她的手似乎有些颤抖起来了，于是立夏便稍微加了点力气，抚慰着她。她这才再度说了下去。
“从没有被发现过的病症，自然也没有解决的方法。但不去治疗便只有死亡这个结局，治疗的话，尚且还有一线希望。于是十多年来，小女孩都是在那个白色的世界待着的，直到那夜，她看到了如同神迹一般的，辉煌的星河。”
“既然十多年来都没能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那么再待在那里，也只是带着遗憾死去而已。所以我才想要来到妈妈曾说过的，她的美好故乡，于是我就遇到了你……”露希亚的眼泪渐渐滴落在白色的被单上，偶然有一滴落在了他们相握着的手上，他才明白眼泪是冷的。
“对不起。”她突然道起歉来，“骗了你这么久，对不起……果然比起我来，还是那个人更适合你呢，是叫陆清明吗？她是个很优秀的人，和你很般配，而且本来你们最近也走得很近不是吗？”
话说到后面，不自觉地又带上酸溜溜的语气了，即便是这个时候，她也吃醋得很。
然而下一秒，他吻上了她的嘴唇，使她说不出话来了。片刻之后，他才又再度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说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你并没有什么错。”
她似乎并没听进去的样子，小脸红成一片，心也极速地跳动着。
“立立立立夏！”
“嗯，我在。”
“唔唔唔……”
看着他的笑容，她忽的又说不出话来了，低着头害羞着。却突然听到他的话。
“还有多久来着，我们的一年之约？”
“还有五个月？”奇怪的疑问句。
“是吗？”立夏深呼吸了几口气，露出了有史以来最为温柔的最为悲伤的笑容，“那么，在那之前，每一秒都要……”
“爱下去。”
仿佛一切花朵在春风吹拂而过的那一瞬间悉数绽放一般，如此令人心醉的话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