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立夏，喝奶茶吗？”
似乎是被加热后的奶茶烫到了，露希亚吐着小舌说道。
略显喧闹的教室里，唯独这个角落安静而宁和。自露希亚出院以来，已经有半个月了，仿佛先前的事都是幻梦一般，醒来后她又与他嬉笑着，与朋友说着闲话。
倘若非得说什么有与先前不同的，那就是她与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许多，常常在小屋里待上许久，然后才由立夏送她回去，而且散步的次数与时间也越来越多了，常常在某朵花前驻足着。
那时他才明白，一开始她便选择静静地凋零这一条路了，所以才每天都以不同的线路来学校，这样便能看到更多的风景，更多的朝气蓬勃的生命了。
但那更高更辽阔的世界呢，那里的许多风景都还没见过呢。那真正绝妙的犹如鬼斧神工一般的景象，又岂是小小的林川可以比拟的。
她心里的孤独也许除了她自己以外谁都难以了解吧，毕竟人类的悲欢是难以共通的，只能一点一点地去试着接近，试着去理解。
自己的这点努力是否能朝着她的心迈进一厘米呢？能否理解她的孤独与恐惧呢？倘若不是揭露了真相，是不是就在他不知道的某天，她就仿佛没存在过一般，渐渐在太阳底下融化了呢？
人这一生能想到的问题太多了，然而不是每一个问题都能有答案的。
“你喝就好了。”立夏微笑着向她如此说道，又在桌子底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努力不让自己想太多这些无聊的没有答案的问题。
没过多久，那小小的人儿又开始在座位上晃悠起来了，显然是又在想什么话题。近来她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一般，总让立夏想起自家那个一停电陷于黑暗中，便不安地与他搭着话的妹妹。
“立夏。”
“嗯？”
“今晚要不要去看星星？”
“好啊。”
这样就足够了吗？
又是没有答案的问题。
匆忙地吃过晚饭后，露希亚便飞奔到了相约的目的地。似乎是天气转暖的原因，立夏只是穿着一件略显单薄的黑色卫衣，与一条黑色牛仔裤，整个人仿佛都融入了黑暗之中，但怀中的那件白色外套却使他显形出来了。
而露希亚刚小跑到他身边，还没说话，他便为她披上了那件外套。
“早知道你会忘记穿得暖和一点，所以就给你带了一件外套，山顶上的温度可是与山下不同的。”
“嗯，谢谢你，立夏。”
其实现在不用外套也感觉很暖和了。
“那我们走吧。”立夏牵起了她的手，笑道。
熟悉的山路歪歪扭扭地向上延伸着，这一次倒不用太着急，所以两人在小山坡上犹如闲庭信步一般，并没有上次狼狈的气喘吁吁。
时不时地停下来谈论路边那棵树到底是什么品种，又停下来从围栏外看着还未结果的荔园。
明月渐渐从山的另一边升起，清冷的光辉倾洒而下，溪水潺潺顺流而下，在山脚处汇成了一片湖泊，那里的菜地正泛着青光。
“立夏知道这是什么菜吗？”
她歪着脑袋，很是好奇地望着还沾着水滴的青菜。
立夏靠近后，打量了一番，说道：“这边两块田地的是芥兰菜，那边则是菠菜，至于远些的就看得不大清楚了。”
“好吃吗？”
“芥兰炒牛肉是个不错的选择；至于菠菜的话，清炒起来味道会好一点。”
“立夏会做吗？”
“这个就……”他脸上难得露出了窘迫，没有了平日里的淡定。
而露希亚则是嘻嘻一下，说道：“我还以为立夏没有做不到的事呢。”
“哪有人是万能的，只不过是不停地去努力罢了。”
“那我也可以吗？”
“……”
“开玩笑的，接下来就要爬陡坡了，立夏可要加油啊。”说着，还给他做了个打气的姿势，看得立夏是苦笑不已。
兴许是牵着手的原因，两人走得慢了一些，并排提携着，分担了彼此的压力，不一会儿，原先的菜地便变得微不可查了，只有远远的一片青翠，倒是这头顶上的圆月越来越大了，仿佛伸手可摘一般。
渺小的世间，浩瀚的宇宙，难怪古人有事没事总喜欢爬山，一股浩然之气迎面而来，如此平日里微小的烦恼也能忘记吧。
半山腰上，那座寺庙依旧孤独地伫立着，神像上的尘灰似乎又多了许多，看来真的是被人遗弃了。
露希亚突然轻轻地挣开手，小跑到神像面前双手合十闭眼祈祷起来了。漫长的祈求之后，她张开了眼，却意外看到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有样学样地祈祷着。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后，立夏笑着说道：“好久没试过拜神了，明明以前还跟着长辈拜过的，今天尝试一下居然觉得有些怪怪的。”
“在神佛面前可不能说这种话哦。”
小小的手指点在了他泛白的唇上，露希亚很是认真地说道，害得他也不禁有些慌乱起来，连忙又闭上眼祷告了几句“童言无忌，还望多多包涵”之类的长辈用语。
“是要再休息一会儿吗？”
面对他的提问，露希亚摇了摇头，说道：“没时间了，还是一口气登上山顶吧。”
“好的。”
依旧是荒阔的山顶，仿佛上帝已经把这块地应许给了他们一般，一切都与上次来时毫无分差，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两人并肩坐在巨石上，眼前是渺小如尘埃的世间万物，如镜子一般的清湖，如海市蜃楼一般的繁华都市。
两人似乎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头顶上的夜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果然立夏多带了一件外套是正确的选择呢，山顶的风果然有些大。”
“因为上一次把我冷到了。”
“诶，是这样子吗？所以那个时候你才说让我早些回去？还说什么怕不安全……立夏大骗子。”
立夏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
而露希亚在闹过小脾气后，也松开了掐在他腰间的手，转而靠在了他的身上，一副享受的样子。
“立夏的身体，好像很柔软的样子。”
“意思是在说我胖吗？”立夏不禁有些汗颜，虽说自己的饮食习惯保持得很好，但缺乏运动这一点实在是没法辩解，以前明明还会坚持跑步来着。
但露希亚却是摇了摇头，银色的光辉在月光下闪耀着，尔后在他怀里仰起小脑袋来，笑道：“不是，是说你的身体很柔软。”
“……”
那不还是一样吗？立夏有些郁闷。
片刻之后，两人突然沉默下来，还是露希亚先开口说出了那句话：“今晚的星星……很少呢。”
其实不是很少，而是根本就没有，唯独几颗暗淡无光的星辰在天边摇摇欲坠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一般。
“晚些时候，便会多起来了。”
“嗯。”
两人似乎又抱紧了些。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除却那颗始终散发着清冷光辉的星辰，仿佛其他星星都不存在了一般。
而她也从一开始的期待，到了现在的理所当然一般的失望，努力打起精神来，她笑道：“没关系的，今天晚上没有的话，下次也还有机会的。”
“……”
“南方的星空，想来也不会比北国差到哪儿去吧。”
“……”
“一定一定会是很盛大的，仿佛要将全世界都照亮一般的美丽的星空。”
“……”
“到那时，你还可以陪我一起来看吗，立夏？”
“……”
仿佛就要窒息一般的疼痛感占据了他的胸口，虽然她的笑容是那么的迷人，仿佛月光下摇曳的百合，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情愿她现在是在哭泣而不是露出这种笑容。
他忽地离开了露希亚的身体，从巨石上跃下，背对着她说道：“希尔，在这里等我一下。”
“诶，立夏？”
“没关系的，很快就回来了，所以拜托了，请等我一下。”
说完，像是怕自己的情绪崩溃一般，立夏一路小跑着下了山，而露希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眼前时，她才掩面抱紧了他给她的外套。
“立夏……”
许久许久之后，一路骑着停放在出租屋楼下没上锁的自行车，立夏在山道上飞驰着，陡峭的小路差点让他摔了好几次，但幸好还是有惊无险地到了山脚下。
随意地将自行车停靠在路边，立夏先是将车篮里辛辛苦苦地绕了许多地方才从苛刻的店家那里高价买来的东西取下来后，这才用袖子擦了擦泪痕。好在一路的夜风已经将眼泪风干了，只要她不仔细看的话，应该是察觉不到的。
在路上整理好情绪后，立夏攀上了山顶，来到了那个女孩面前，而在第一时间，她抱住了他，娇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对不起。”他只能想到这句话了。
而在她安定下来后，立夏才从身后拿出了袋子。
“这是什么？”
“是能让整个世界都熠熠生辉的星星。”
直到立夏从袋子里拿出东西，开始摆置起来时，露希亚才发现那是烟花，能让世界熠熠生辉的星星。
“准备好了吗？”
空地上，立夏用身体挡着风，对不远处的她笑道。
在她郑重点过头之后，他才逐一点了所有烟花的引线，然后跑到了她的身边。
随着此起彼伏的“咻”声，暗淡无星的夜空被五颜六色的烟花照亮了，连那苍白的月光都被赶到了乌云后面，整个世界唯独剩下着异星的光彩。
“真的……把世界照亮了，就像那个晚上，万千光芒普照而下的星空。”她不由得捂住了小嘴，晶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着，最后还是划过了脸颊，滴落在了地上。
于是他终于能笑着说出那句话了：“那真是……太好了。”
大半夜的市区飙车，敲了无数店家的大门而导致的噪音，即便是出来了也没有好脸色的店家的痛骂，低三下四的道歉与恳求，能换来一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渐渐地夜空中的光芒逐渐暗淡下来，露希亚伸出手，仿佛还要再度挽留一般，情不自禁地喊道：“等等，请等一等！”
然而，还是恢复到了漆黑的夜空。
“希尔……”立夏似乎想要慰藉她一般，但她却摇了摇头，轻轻地擦去了眼泪，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真正的发自心底的最完美的笑容。
“已经足够了哦，立夏。”
已经足够了。
山那头的太阳已经开始微微显露出它的光芒来了，新的一天终于又要开始了……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不管再厌恶，再留恋，终将翻过去的那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