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红酒绿，光怪陆离，舞池里疯狂扭动的生物，吧台边互相勾搭的男女……
迷醉，癫狂，空洞，虚无。这便是这里的一切，林红音所夜以继日沉醉的一切，在这里一切都将被允许，一切情感都得到宣泄，一切虚无也将被填满。
唯独在这里，她才能感觉到她还活着。
随着音乐渐入高潮，有男人趁着昏暗的灯光接近了她。模样还挺帅气的样子，想来也不知道是哪家暴发户的儿子，金项链、金耳环都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更别说还有故作低调，但却时不时假装看一下时间的百达翡丽手表。
他做出一个自认为最帅气的笑容，轻佻笑道：“小姐，一个人吗？”
然而很快他的笑容便僵住了，湿冷的鸡尾酒从他的头顶划过他的脸颊，又接着渗进他那套白色西装的内衬里，湿哒哒、黏糊糊的，让他有那么一瞬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酒喝多了，否则怎么会有人敢往自己的头上倒酒呢？
他眼前的那人带着挑衅的笑容，在他还没开口大骂时，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就在他觉得有戏时，他的身体便飞了起来，那人竟是一个过肩摔将他扔进了舞池中央，期间伤到了多少仍疯舞着的男女，那就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反正她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好人。
“卧槽，TMD这个小娘们疯了吧，敢在我的酒吧闹事。”在地上翻滚着呻吟了几句后，那位帅哥才被自己的小弟扶了起来，然后恶狠狠地盯着林红音，骂道，“我只不过是想交个朋友，你TM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吗？”
林红音拿起一旁吧台上也不知道是谁的红酒，一饮而尽后，指了指已经将她包围起来的人群，笑道：“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
“等下你就知道了。”男人阴狠地说了一句，至于有没有歧义，管它呢。
随后，一声令下，十余人便扑了上去，其他路人怕被波及到，都远远地躲开了，但躲归躲，叫好声却是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将音乐都掩盖过去。
片刻之后，林红音看着地上倒成一片的人，不屑地撇了撇嘴，回头跟已经吓坏了的酒侍说道：“费用单直接寄到风光大道的林家就行了，会有人付的。”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到停车场，开车走了。
而那位帅哥，却是有苦说不出，谁能想到自己养的这一班人竟是如此不经打，原本还想着日后找回场面，但在她说出那句话之后，他便明白了，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于是。他努力做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向全场的所有人说道：“不好意思，让各位受惊了，作为赔礼，今天的所有酒水全部免单。”
于是欢呼声更高了。
另一边，林红音开着车，在马路上疾驰着，扑面而来的冷风终于使她清醒了点，刚刚热血上涌的脑袋也正常起来了，想到自己刚喝了那么多的酒，实在不适合开车这一件事，她便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可惜平日里的司机也不在，于是她索性抛下车，跌跌撞撞地在马路上走着，一边走，一边哼唱着乱七八糟的小调。然而在某座天桥底下，终究是酒劲上来，倒在了地上。
…………
头痛，剧烈的头痛，似乎很久没有如此放纵过了，痛快地喝过酒，然后看谁不顺眼就痛快地打上一顿。然而，自己家安排的那个女司机，昨天似乎没有跟着自己，好像是回家相亲了？
头疼，一想到相亲就头疼，说到底自己就是因为不想相亲，被家里强行安排了，昨日才那么郁闷，然后没事去寻衅，把别人打了一顿。
那么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呢？她蹭了蹭柔软的“枕头”，慢慢思考着这个问题，但奈何头痛欲裂，竟是一点儿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要喝些蜂蜜水吗？”
脑袋上方传来一个声音，随后印入眼帘的是一瓶蜂蜜饮料，她道了声谢，然后接了过来，半立起上身，喝了几口，然后在下一瞬间，她立马将瓶子一扔，半瓶没喝完的饮料便骨碌碌地倒在了地上。
然后说话的那人被她掐住了脖子，脸色都有些泛白起来。
“谁？说，你对我做了什么？”
林红音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被人捡尸的一天，她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人该死罢了。
“咳咳，咳咳……”那人止不住地干咳起来，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于是她这才发现，眼前的人有点眼熟，而且未免也太过年轻了点吧。
“你好像是那个谁来着？……哦，不好意思，忘记放手了。”
在他充满求生欲的目光下，林红音才想起要他回话，自己得先放开手才是。
她放开手之后，立夏连忙深呼吸了几口气，重新感觉到自己又活了过来之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心情。
原来当好人也有生命危险的啊。
“立夏，我叫立夏，之前见过的，林老师。”
“……好像是哦。”
一看就知道没想起来。
“那么，立夏同学，可以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还请尽可能的详细点。”
虽然她微笑着，但立夏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回答得不对，自己也许会人间蒸发这件事。
于是他简单明了地说道：“昨天夜里，在我快要睡着时，林老师你跌跌撞撞地朝这里走了过来，然后一下子跌倒在地。因为我远远地看到您倒下前的身影，对您有些印象，所以就把您带了过来，让您枕在我的腿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
“睡着时？你的意思是……”林红音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境况，两人依偎着坐在一块平铺开来的纸皮箱上，想来昨晚自己就是躺在这上面了，身体一些裸露的地方，如裙子所没能盖住的小腿处上，盖着一件薄薄的外衬，倒是帮她防得很好，除他们之外，周边更是有着不少与他们类似情况的人在，只是大包小包的，身子也有些脏，时不时用一种很贪婪的目光看着她，而他侧着身子，尽量帮她挡住了那些污秽的目光。往上看时，高高的天桥横贯天空，那么这里是哪儿，便显而易见了。
立夏轻轻一笑，倒也没解释。离家出走时，除却自己那微乎其微的积蓄以外，其实还有一张卡，但他既然已经决定不用了，那么无论如何都不会用。寄放行李要比寄放这副躯体来得便宜，所以他还勉强负担得起，至于洗浴的事情，除却开钟点房，他再也没别的好办法了，于是开销颇大，支持了半个多月后，便有些捉襟见肘了。他也不是没有找过工作，但奈何黑得很，也不过是让他足以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眨眼便过了一个多月，耐过了一半的时间了，还有一个多月，开学了就好了。实在难受的日子，他会这么劝自己，但更多时候，使他难受的却不是无处寄身的事，而是当初使他离开故乡，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林老师身体好些了吗？不介意的话能不能从我身上离开呢？”
经他这么一提醒，林红音才发现自己还紧贴着他，于是破天荒地红了一下脸，与他隔开了一段距离。
“呼，昨天的事谢谢了。”
“不客气。”
仿佛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罢了，或许对他而言真的是小事。她心情很是复杂地想着。仔细考虑过一番之后，她缓缓开口，说出了那句改变了她一生的话：
“林家的人向来恩怨分明有恩必报，你要和我住在一起吗？”
“……”立夏顿时无语了。不是，这就以身相许了？这又不是什么古装剧，而且就算是古装剧也未免太狗血了吧。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言语颇容易让人误会，于是林红音补充道：“我现在住的是学校的教师公寓，独占着一整层楼，平时因为种种事情，除了晚上回去睡觉以外，待在公寓的时间很少，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搬进去，只要注意别被其他老师发现就行了。”
立夏沉默许久，似是在犹豫要不要低头，但很快他便笑了，自己这些天低的头还不够吗？自己曾经最珍视的尊严，不是早就被陆先生证明了是一无是处的东西了吗？
于是他揉了揉僵硬了的脸颊，努力做出一个笑容，说道：“嗯，非常感谢。”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林红音便有一种预感，哪怕到了很久很久以后，自己在人世间弥留之际，想到的也只会是这一个笑容，纯净且忧伤的少年的笑容。
“嗯。”她的嘴角也勾起一个笑容，与他对视着，说道，“请多指教了，立夏。”
…………
人一个一个都走了，也许一毕业，自己又会变成一个人了吧。望着晴朗的天空，立夏常常要如此想，倒也不是他耐不住寂寞，只是一直以来自己所厌烦的“吵闹”，没想到也会有如此令他怀念的一天罢了。
秋去冬来，不知不觉间，一年又快过去了，她们一不在，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他完全想不起来这半年里有什么值得让他记住的日子，总觉得就像落叶一般，淹没在枯燥无味的高三生活里了，除却惊起一圈瞬息而逝的涟漪，什么都没有。
“立夏君，在家吗？我现在在坐车，十分钟后应该就到了，要等我哦。”
不，也许还是有一些值得记住的东西，譬如苏杏到底有多烦人这一件事。
将书桌上的书收进抽屉里，望着窗外，立夏叹了口气。早上的时候，陆陆续续的朋友的祝福都已经来了，倘若不是有他们的提醒，立夏都快把除夕当作是浩如烟海中最倒霉的一日了。
也许是早上喝水时不小心被呛到了，又也许是从市图书馆借来的书中间少了最关键的几页，但更有可能的是，苏杏要来拜访他这一件事情。
“要不就说自己已经去旅游了吧？呃，她应该不至于也跟过来吧？”他实在不敢确定，怎么说今天也是除夕，她也该与家人吃个团圆饭才是吧。但苏杏的为人行事实在让他难以捉摸，于是他只能祈求她坐一会儿就回家吃年夜饭了。
“叩叩叩叩……”一大串杂乱无章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把立夏吓了一跳，原本还在胡思乱想的大脑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
然而一开门，立夏又觉得头痛了。
“立夏君，除夕快乐，这是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苏杏眨了眨眼，笑道，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挑衅，特别是她口中的“小小礼物”犹为丰厚，而另一位客人两手空空时，“啊啦啊啦，那边的大小姐又带了什么东西呢？可以从你的四次元口袋里拿出来给在下见识一下吗？”
“唔唔唔……”风铃鼓着脸，仿佛都要炸开来了，眼神中半是气恼半是羞愧。也许是几乎不涉人事的原因，她来拜访竟是忘了带点薄礼，“立夏，抱歉。”
“不必在意，都进来喝杯茶吧。”他转身坐回了沙发上，在三个小瓷杯上各倒了一杯茶后，说道，“喝过茶就回去吧，怎么说也是团圆夜，不至于陪我度过。”
“嘻嘻，立夏君太过于妄自菲薄了，某人想陪你过想得不得了呢。”
“你！难道你就不想了吗？”风铃羞红了脸，反驳道。
但苏杏却是挑衅一笑，说道：“我想啊，我当然想啊，问题是你想吗？”
“你……”风铃脸皮薄，自然是难以开口承认，只是整张小脸都红彤彤的，看起来极为羞涩难当。
立夏轻轻给了苏杏的小脑袋一记手刀，说道：“少贫嘴了，喝茶。你们两个喝完茶就走吧，年后要过来再来。哦，对了，苏杏你记得把那盒东西带走，那种高级糕点我吃不惯。”
“嘻嘻，怕不是偷偷把品牌名字记下来了——好疼！”
立夏面无表情地又给了那家伙一记手刀，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了。
风铃看着那两人，既是羡慕又是心酸，那两人的关系也变好了吗？毕竟两个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呢，会彼此吸引也很正常吧。
“过几天，和我谈谈大学生活的事怎样，风铃学姐？怎么说我也差不多快成为大学生了。”立夏对着她一笑，言语很是诚恳。
于是她也渐渐放松下来了，笑着点了点头，应道：“嗯。”
那窗户边的风铃啊，已经不是夏天了，却也还没有摘下来，一阵风吹过，“叮铃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待到离开之时，风铃与苏杏并肩而行，但苏杏很快又跑了回来，在风铃疑惑的目光中，轻轻靠近了他的耳朵，问道：“开始喜欢上我了吗？”
“呵呵。”
“嘁，真没劲。”苏杏嘟着嘴说道，离开了他的耳边，然后又笑了，“下次我还会努力的。”
“……还请好好在正事上努力。”
两人离去后，也不知道隔壁的陈天是发了什么毛病，硬拉着他喝了几壶酒，大谈各种什么“感情的事就应该专一一点，见异思迁不好”，“高中生要多注意交往的分寸，闹出事来就不好了”，末了又问了一句“最近伊人同学怎么没来？”
他只是干笑。
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夏走向了窗口，坐在了窗口的护栏网上，感受着簌簌冷风。但很快手机便响了，是立秋的电话。
“除夕快乐。”那边似乎传来了烟火的响声。
他用肩头与脸夹住手机，笑着回了一句：“除夕快乐。”
然后他向窗栏外伸出手，仿佛要接住什么似的，说道：“下雪了呢。”
“诶？”那边一愣，抬头看向了天际，除却淡淡的一层薄云以外，什么也没有。比小镇还要靠南的林川会下雪吗？想了想，似乎只能得出否定的结论。
正想问他时，立秋却听到了那边微微响起的绵长的呼吸声，她心下了然，轻轻地对他说了一句：“立夏，晚安。”
那边的人儿哪，已入梦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