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的天空仿佛要倾塌下来一般,有细雪渐渐飘落,林间的小道上,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身穿一件黑色风衣漫步着,虫鸟不鸣的阴天,林间只有靴子轻叩青石板的清脆响声。这里往常是没人来的,孤寂到只有风雪相伴,他似乎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只是任由身体朝着某个方向行走着。
“下雪了。”似乎有女孩子的浅笑声响起,一如当年。
他轻轻伸出手接住那落雪,但却在触及他温暖掌心的那一刹那,消失了。没有化成冰水,也没有飘散成雾,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消失了。
“下雪了。”他抬头,轻声答道。
…………
犹在睡梦中的时候,立夏似乎听到了某人哭泣的声音,并非是什么柔软细腻的女儿声,而是一个低沉的声音,混杂着也许是愧疚,也许是悲伤的声音。那人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话,但他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一句——
“对不起。”
“啊,你醒了。”睁开眼时,一个惊喜的声音从身边传来,立夏这才将目光从如雪洁白的天花板移向她,正是苏杏笑着说出的话语,眼睛里的喜悦与爱慕以及泪水几乎要满溢而出。
他又撇过头,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地回道:“看来运气还挺好的,还没死。”
“是呢,我想我们该买张彩票才是,这样下半辈子就不愁吃穿了。”她的笑意不减,只是看着他。
他再度睁开眼,凝视着那惨白的天花板,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你不该回来的。”
那时他还没彻底昏迷过去,虽然眼睛睁不开,但耳朵却还是能听到她的哭诉,因此知道她没听他的话,又翻过墙回来救他。况且,就算那时不知道,现在也该知道了,她的身上缠绕着一层又一层的绷带,特别是左手处也已经打上了石膏,在他所看不见的左腿,也有石膏固定着,想来那时吃了不少苦头。
但她却是歪着脑袋笑了笑,说道:“那时你不也骗了我吗?回去是对你的‘报复’哦。”
如此甜蜜的报复。
“后来的事怎么样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下的。
“一切都在你的计算之中呢……除了某些无伤大雅的小细节。”苏杏微微瞥向了病房房门的方向,还好的是立夏并没有看她,因此也没察觉到她这微小的动作。
“是吗?真是太好了。”
劫后余生的感觉,没有品尝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立夏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快飘浮起来了一般,似乎就此没了身体的重量,如此的放松,如此的自在。
“别睡过去啊。”她娇嗔了一句。
“没睡。”他小小地撒了一个谎。
看他一副昏昏欲睡的感觉,苏杏不免有些担心,怕他就此一睡不起。这几天她一直在他身边,一直一直祈祷着被医生几乎判决了死刑的他苏醒过来,而在昨晚不知为何,即便是医生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他就此脱离了危险期,身体的高温也开始下降,恢复了正常。于是她便想着说些什么能激起他兴趣的话,让他多清醒一会儿,在医生来之前她好与他多说些话。
想了想,她很认真地问了一句:“立夏,我可以吻你吗?”
立夏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在我昏迷时,不会已经吻过我了吧?”
“嘻嘻。”她的笑容让立夏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谁曾想她却回道,“没有哦,没有吻过哦。”
“真的?”
“当然是真的。”面对立夏的质疑,苏杏嘟起了嘴,颇有些气愤地回道,但很快她又笑了,轻轻用那完好的右手抚摸着立夏的脸颊,丝毫不顾立夏的不情愿,“如果是之前的我的话,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的,但是……”
她以一种极为虔诚的目光凝视着他,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怜爱无比地说道:“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
原来以前都是在开玩笑吗?立夏原想如此吐槽,但还是没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喜欢与爱,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他没作任何回答,于是病房里便沉默下来了。许久之后,苏杏才强打起精神,问道:“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
“不是一天?”立夏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嘻嘻,是三天哦。三天里发生了许多事情,你想知道吗?”
“不大想呢。”
“我想也是,那就由那个家伙亲口告诉你,譬如她对你的思念什么的,也许下午她会过来吧。”苏杏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看着他窘迫的模样,很是开心的同时,也不免有些苦涩。
“立夏真好呢……真好呢。”爱着如此多的人,也被如此多的人爱着。
立夏不语,不明白她的意思。
于是病房里第二次陷入沉默之中。苏杏在看到他打起精神来之后,想着也该叫医生过来了,但却不知为何,想起了另一件事,她觉得不说的话,对那个人似乎有些不公平,但说了的话,对自己也有些不公平。
在起身与接着坐在这里思考了许久,苏杏决定既尊重她的意见,也满足自己那小小的私心,换了一句话:“苏三走了呢。”
“那与我无关。”
真是冷漠的男人呢,虽说她也知道这一次他错得太离谱了,但他的弥补,应该让眼前的他知道。
“我家这几年有想过开展国外业务,但由于种种原因都没能正式开展,前天我家与风家谈了些事,决定两家一起合作,到大洋彼岸的那边去继续发展……苏三他放弃了可以坐享其成的国内业务,而选择了更为艰辛的开拓呢。”
“你这是想让我原谅他吗?”立夏所无法原谅的,不是他次次对自己的挑战,而是因为他把她、把他的妹妹牵扯进来而无法去原谅他。
但苏杏却是笑了笑,说道:“不是让你去原谅他,只是阐述一个事实而已。”
原不原谅,都是你的事。
想着想着,苏杏突然笑了,问道:“立夏,你知道那家伙的名字叫什么吗?”
立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疑惑道:“不是苏三吗?姑苏的苏,一二三的三。”
“不是哦,是‘苏山’,山河的山。”
可明明所有的资料,包括身份证上……立夏刚想反驳,但很快便明白了,如此小事,对他们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那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不愿意听从我家那两位的话了,某天和他们吵架之后偷了家里的户口本,还偷偷跑去找了我父亲的秘书,让秘书带着他去派出所改了名,但那时似乎是对拼音还不了解,他便以为‘苏山’的shan与‘苏三’的san是同一个读音,便就此一错到底了,父亲虽觉得无奈,但在他以不再学习经管的威胁下屈服了。”
立夏似乎能想出那家伙一脸得意地拿着户口本向他父亲炫耀的表情了。
我才不会按照你们规定好的人生度过这一辈子呢,我是“苏三”,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苏三”。
从那时便错了吗?立夏心中叹道,对这固执的无理的矛盾的家伙,似乎多了些同情。与风铃不同的是,他没得选择,因此连带着苏杏也没有选择。这一次的选择是不是也和多年前的那个选择一般,带着绝不回头的决心呢?这一次的阻力,比较上次又如何呢?
但……
“错了就是错了,即使在未来可以弥补,但却永远不能回到过去去修正。”
其实他知道,他们已经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那既是他的决心,也是那家伙的决心。
所以,不要彼此辜负,互相憎恨着活下去吧。
苏杏看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容,轻轻地苦笑了一下,将轮椅调转了一个方向,说道:“那你先在这好好休息吧,我去叫一下医生。”
就在立夏点点头,准备闭目养神时,却听到一个调笑的声音传来:“啊,对了,我这可是真的受伤了哦,和某个装病的家伙不同,我可是货真价实的轮椅少女呢。怎么样,戳到你的萌点了吗,立夏君?”
立夏还未开口,便看到她哼着歌,轻轻推门出去了,混着酒精迷醉味道的病房中,只有一句“真是的”幽幽回荡着。
…………
门外,几位医生和护士似乎等久了,但他们却是一丝抱怨的意思也没有,兴许也知道这里边躺着的人不比平常,而在那位苏家大小姐出来之后向他们点了点头,他们这才轻手轻脚地进去诊察了。
“没耽误太久吧?”苏杏对着倚在一旁的少女说道,但那人仿佛是天生的哑巴似的,一句话也没说,于是她再度自言自语般问道,“真的不进去看看他吗?”
那人的眉头似乎微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清冷的声音响起:“没必要。”
“但还是想的吧。”
又不回答了。
“这样,他一辈子也不知道的。”
无论是平日里对他的照看,还是那天在察觉到不对劲后,跑到学校去将那些涉事者一个个打趴下,逼出了连立夏都没能逼出的话,一路跑过来,救下了他们。犹如王子一般,拯救了深陷困境中的公主,虽然那“公主”不是苏杏而是在病房里躺着的那位少年。
她仍旧沉默着,很久很久之后,她才转身,套上了卫衣的帽子,准备走了。
“我喜欢他,他不需要知道。”
苏杏愕然,直到那个身影离去已久了,才苦涩地笑着低下了头,对着空气喃喃道:“我不如她……但我不会认输的。”
我喜欢他,无论他是拒绝还是答应,我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