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 婚宴

作者:千年石 更新时间:2020/5/3 15:16:10 字数:4380

与南方销魂蚀骨的冬天不同,北方的冬天要更为生冷,一阵寒风吹过,如斩马刀往你脸上劈来似的,大开大合,干净利落。

但既是身居北方,那么对付这冬天的手段便要比南方多得多了,棉袄、大衣、长筒靴,以及那最为致命的暖气,任你这风刀霜剑也得败下阵来。

从泛冷的教堂草坪转移到暖和的酒店时,诸多宾客都活络起来了,也不知道苏家是怎么想的,居然把时间地点定在了正值寒冬的北方,而且好巧不巧地刚刚居然下起了一场小雪,实在是让人心思复杂。

但好在酒店的工作人员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几位身体不比早年硬朗的老人,早已作为客人在酒店等着他们了,及到苏明夫妇与立言夫妇到来后,便有说有笑地坐到了席位上。

酒店的新房里,揭了面纱的新娘偷偷地从双面玻璃内观察着来宾,时不时调笑一声往来哪个宾客的脸泛青了,哪个宾客的地中海上积起了雪,全然没有外人印象中的端庄模样。

旁边的新郎正将白色西装外套脱下,挂在了衣架上,又松了松领带,满是无奈地看着她,说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不好吗?”她回头嘻嘻一笑,犹如白色雪景中忽然盛开出一束梅花一般,高傲飒爽。

他哑然失笑,想了想才认真地回了一句:“挺好的。”

得到满意的答复后,依旧如少女一般的苏杏便扑到了他的怀中,像猫儿轻轻在他胸口上蹭上好几次后,又自顾自地笑起来了。

“以前有想过会这样,但是却没想过到底会幸福到何种程度呢。”

立夏轻轻抚摸着她栗色的短发,面带微笑:“以后还有的是感受的时日。”

“啊,那婚后家务和做饭就交给你了?”

这就开始讨价还价了。

但立夏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反对。虽然有种充足的手段和能力,但他对人际交往的兴趣随着时日的增多越来越少了,他宁愿对着一枝早春盛开的花发呆,也不愿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她戏弄般说出这话来,其实还是考虑到他的感受,只不过想着不让他太过为难,才换了一种说法而已。

她做的一切事情,立夏大多心中都已了然。无论是以玩笑的方式替他除去了工作的烦恼,还是假借自己想办一次雪景婚礼的理由,千里迢迢地来到这北方的国境处,甚至是这日子,也是她挑选的“良辰吉日”。

这些他都知道的,所以在他向她求婚时,她问:“这是立夏的爱,还是说只是怜悯与愧疚呢?”

他凝视着她哀伤的瞳孔,答道:“都有。”

感情终究是难以纯粹的,世人皆如此,他亦然。

于是两人越过了男女朋友这一交往过程,在双方家庭的敲定下,终于在今天结合在一起了。

门外突然传来几声轻叩声,在得到苏杏的答复后,一位老女仆才推门而进,向新姑爷与小姐行过礼后,问道:

“小姐,酒店那边的负责人问,有一桌酒席的宾客一个也没到,是路上堵了再等等她们,还是直接撤了酒席,希望您回个信儿。”

苏杏笑容玩味地看了一眼假装在窗外赏雪的新郎,笑道:“不必了,无论有没有人来,都留着便是。”

老女仆躬身退去,将门关了之后,苏杏才提着白裙小跳着到了他的身后,抱住了他,说道:“你听到了吗,我亲爱的立夏君?”

他苦笑,却不说一句话。

那一席自然是苏杏恶趣味的安排,她甚至还期待她们坐在一起的场景呢,那一定有趣得很。

可惜的是,没有一个人配合的,一个个不谋而合一般,在发过去请帖后,既没有答复,也没有到来。

轻轻戳着他的后背,苏杏突然说起了另一个人:“小秋好像也没来呢。”

“她说,家里好歹得有个人看着。”

“唔姆唔姆,很不错的理由。”

立夏转身,轻轻抱住了她,无奈一笑道:“你又何苦再去逼她?”

“不是我在逼她,是她在逼自己呀,立夏。”苏杏轻轻捏了捏他与她那相似的脸颊,如圣母一般怜悯笑道。

这道理很浅显,如雪中墨,只是任何人都能说,唯独他不能说,也不能懂。

似是不愿意让他再为难下去,苏杏将他的脸颊往两边一扯,故作轻松笑道:“好了,大喜日子就不要愁眉苦脸了嘛,等下出去见客人时,别人会以为你被我欺负得很惨的。”

说来,她欺负了这么多年别人,没想到遇上这么一个妖孽,往后余生怕是要将以前欺负别人的份,连本带利都给他欺负回去了。

立夏轻轻点头,待苏杏换了一身便服,他自己也穿上外套后,牵着她的手走向了大厅。

大红大金的厅堂实在俗得很,但也比不上往来之人所谈论的话题之外的意思俗。主席那边,除却两家亲家,便是一些如风正清之流的商业大亨了,按理来说,苏杏与立夏也该入座,好好与他们联系一下感情才是。

但在立夏即将入座时,苏杏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目光飘向角落孤僻处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桌席。

他望过去时,恰好与那人对上了眼。多年不见,他竟是有些恍惚,比起早些年时她要更加成熟和恬静些了,那许许多多的冰冷与决绝,是不是也有人帮她温暖化了呢?

一时间,他差点落下泪来。

苏杏稍稍再握紧了他的手,然后轻轻放开,在他耳边说道:“老友重逢,该去聊上几句才是,这边就交给我了。”

立夏刚把歉意的目光投向苏杏时,她却轻轻推了他一下,使他不由得朝那人的位置走去了。

沿途也有不少人向他搭话,他也笑着应和了几句,但却没有丝毫印象了,他的眼中似乎只剩下眼前这孤高清冷的女子了。

一席酒桌,两人面对面坐着,搜肠刮肚好一番后,立夏这才颤声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白伊人仍旧直勾勾地盯着他,这也是这几年来她如此近距离的去观察他,虽说苏杏那家伙也曾擅作主张地将他的照片寄给她过,而她也在百般纠结下默许了,但照片这等死物,又如何体现出他的灵气来呢?

是将前几日那细小的胡须刮了吗?看起来倒少了一些颓唐,多了一份少年人的意气来了;发型也换了,明明以前都不大喜欢将刘海斜分、如此张扬的发型,果然是因为今天很重要吗?

仿佛要将这么多年来的份都看回来似的,在细细打量过好几遍后,伊人才答道:“刚到而已,稍微有些事要忙。”

这当然是谎言,无所事事到了几近“清净无为”的白伊人除了观察立夏一事以外,还有什么事要忙吗?这北方又没有她的咖啡馆,她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旅人罢了。

说到底还是不愿意听他对别人说出“我愿意”这三个字,所以才等到这个时候才出场,犹如挑衅——无力的挑衅。

“这几年还好吗?”

自那天诀别后,立夏就再也没了她的消息,即便从风铃那边旁敲侧击出一点来,却也比不上当面问她。

而她的脸上依旧鲜少有什么表情,平静地回应:“终究是比你要好的。”

面无表情地说出如此伤人的话,还是那个白伊人呢。立夏倒也不恼,反而有些怀念似的,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唉。”他似乎听到了她的一声叹息,却见她有些苦恼地偏过头去,闷声道,“每次都这样,真讨厌……我这次来,是来道别的。”

如此少女的发言,让立夏有些愣住了,但如此看来,当年的心结也解开不少了吧,于是他释怀般笑了笑,很是轻盈地说道:“嗯,我明白了,刚刚我隐约就有这种预感了。”

“是哦,毕竟是无所不能的‘林川白狐’呢。”伊人冷笑道,又闹起了别扭,而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与他作一次道别,怎么又开始这样了呢?

“又在取笑我了。”他轻轻一笑,“既是告别,总得喝上一杯再走吧。”

说着,立夏拿起两个瓷杯,各倒上一杯度数较低的米酒,然后朝她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喝。

“以前的事,我很感激。”他突然说道,“不要觉得好像都是我在帮你们的忙,事实上是你们填充了那空洞的心,所以不是你们向我道谢,而是我向你们道谢。”

“那天的事,我本该说声对不起的,但耽搁至今,竟是忘了该怎么说才好。也许当做什么都不记得会比较好,但我还是想记得,曾经有你这么一个人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

“希尔说‘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条线,彼此相交同行一段路程后,便又都各自远去了。但并不是就此消失了,那段一起走过的日子,仍旧会在回忆里熠熠生辉’,仿佛是早就看到了未来一般,在那么早的时候,她便已经开解了如今的我。我是很感激的,无论是她,还是你。”

“今天你来道别,我很开心。因为我以为你是要不告而别的,你来了,说明我们可以善始善终,也许……还能成为朋友。”

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而她只是静静地听,酒倒了一杯又一杯,不一会儿就见底了,但好在是香醇的米酒,理论上也醉不到哪里去。

然而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们都需要自己一场醉来说出当年没能说的话。

直到他说完为止,伊人才目光湿润,露出一个笑容来,说道:“既然你说了‘对不起’,那我接受就是了。不过我也要说一句‘对不起’,也许当初我不该那样子离开的。”

也许当初留下来,就是不同的结局了。

立夏闻言,欣然笑道:“那么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不能!”她斩钉截铁地说道,但很快又笑了,“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这么说的吧。”

“那现在……?”

“现在或许还有些难度,但我会去尝试的。”

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能彻底释怀的吧。

“那到时就请多多指教了。”

她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才缓缓开口。

“嗯。”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染成纯白一般。

两人并肩走到门口后,立夏还想再送一段路程,但伊人却是让他止步了。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这样就行了吗?”

“嗯,已经足够了。”她嫣然一笑,似乎连这冰雪世界都要消融了一般。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雪离去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等等”,两人回首望去,却是苏杏快步而来。

“虽然现在只是小雪,但说不准回去的路上雪势会加大,这把伞你拿着吧。”

伊人看了看伞,又看了看她,然后轻轻地笑了,从脖子上解下那条当时也许只是他无心之举,但却温暖了她无数个夜晚的项链,又无限眷恋地看了它一眼后,为苏杏戴上了。

苏杏呆在原地,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见伊人已经接过了她手中的伞,笑道:“算是等价交换了,大家都好好珍惜吧。”

“嗯。”立夏点了点头,也笑了。

在两人的目光中,伊人撑着伞渐渐走远了,只留下雪径上的一对脚印,往后余生难道都要如此独行吗?

谁知道呢?无论是她,还是他,都不知道。但他们都很期待真正成为朋友的那一天。

…………

“往后该怎么办呢?”

一声叹息将伊人从回忆中唤回,原来那边的家伙已经醉了,正趴在桌子上,喃喃着,眼里满是迷茫,想来她也没有平时所见到的那么轻松。

“还能怎么办呢?无非是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伊人叹了口气,又坐回了柜台,“这边的生意我是不打算再做了,但国内还是会留几家的,以后你要白吃白喝就只有那几个地方了。”

“唔,说得好像我就只会白吃白喝一样。”

“不然呢。”她冷笑,把风铃说得好一阵脸红,片刻后才想到反驳的话语,说道:

“那这样好了,下次我在新书里给你插点软广告怎么样?比如某某某最喜欢来白露咖啡厅这类设定如何?”

“还是省省吧。”伊人摇了摇头,目光又投向了窗外,“我打算来一次环球旅游,去各个不同的国家见识不同的风景。”

“呃,”风铃一下子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说道,“上一个去环球旅游的,听说在婚礼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尤其是他在婚礼出现时……”

她说到后边,竟是如蚊子嗡嗡声。

而伊人也是一阵气恼,自己好不容易做出的计划居然就这么泡汤了。想了许久之后,她还决定去散心。

“她是她,我是我,未必会有同样的结局。更何况,她的结局说不准是我们当中最好的。”

风铃没有回答,只是趴在桌上,侧着脸看着窗外,喃喃道:“下雪了。”

伊人也看向窗外,霎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轻轻答道:

“是啊,下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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