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5 雪临

作者:千年石 更新时间:2020/5/3 15:17:51 字数:4816

北国的秋天泛着冷,每日清晨醒来时,窗外的针叶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檐角下有小小的冰凌悬挂着,让人时常担忧它会不会掉下来,甚至是那秋日都带着寒意,没有南日的温暖。

那是立夏与苏杏才刚刚到北国留学的日子,几个月下来,忙着各种各样的手续,以及和当地的留学生协会交际,直到今天才渐渐悠闲下来。

也许是不大喜欢和他人挤在同一间宿舍的原因,苏杏在学校外头租了一幢小楼,捎带着立夏也帮了出来。

立夏原先是不打算答应的,奈何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说道:“我听说国外的治安都不大好,难道立夏要留我一个人在外边吗?”

那你就搬回去住啊。他倒是想这么说,但最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后接受了。

其实他原本就想搬出去住,一是想多些私人空间,少些交际,其次是想要在这座城市走一走,见一见她从小看到大的风景,虽然她看的也不多。

于是他常常出去游走,偶尔看到新奇可爱的东西,也会照习惯把它们拍下来。他也忘了是从何时就有的习惯了,似乎在他反应过来时,手上就多了一个照相机,时不时拍下一些照片,因此时常被苏杏取笑是不是要改行当摄影师了。

不过也难怪她有如此猜想,毕竟最近几年来,他写的作品是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有韵味。而有韵味带来的结果嘛,就是越来越多的人看不懂了,因此“柳絮生”这个名字也渐渐地被人遗忘了。

但他似乎不是很在乎的样子,依旧我行我素的,倒也使苏杏的工作轻松了许多。

他开心就好了嘛,反正我又不是养不起他。每次看立夏时,她总是笑吟吟地想道。

今日不出意外,还是要出门的。

立夏抬头看了看天气,空气中堆积着层层乌云,今日竟是连那寒日也看不到了,想来也该到了冬季了吧。

秋末冬初,季节的变换需要一场雪。

于是他围上围巾,披上风衣,一如既往地等在门口时,却发现那人迟迟没有出来,明明平日里,一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就会兴冲冲地从自己的房间里跑出来,让立夏等等她的。

颇有些疑惑地敲了敲她的房门,却发现门没锁,里边一个宛若幼儿的声音传出,只是没有了平日里的精气神。

“进来吧。”

立夏推门进去时,才发现那人躺在床上,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润,他伸手去触摸她的额头时,才发现烫得惊人。

“什么时候发烧的?”他微微皱眉,但她却是轻轻笑了笑,虚弱无比地说道:

“好像是昨晚吹了些冷风的缘故。”

昨晚因为立夏的兴趣使然,他去爬了附近的地形一座小山,小山不是很高,但却足以将整座城市都纳入眼中。他原本是想过去看看星星的,奈何等到半夜,都未曾见到一颗星辰。

而作为立夏的影子,苏杏自然是当仁不让地紧随着,只是那时他一直保持着沉默,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于是便没注意到她的异样情况。

“都是立夏的错呢。”她嘻嘻一笑。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对不起。”

“呃,我是开玩笑的,不是立夏的错啦,倒不如说是我的错,要是不逞强就好了。”

见立夏道歉,苏杏反而慌张起来了,从床上直起身来,连声辩解道。

但立夏却是一言不发,将她又轻轻扶了回去,让她躺着,说道:“抽屉里还有些药,你先吃点,等我回来还是没退烧的话,那我就带你去医院吧。”

说着,已是走出门外,拿了一盒退烧药和一杯温水过来,见她乖乖吃下去后,他才带着微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头发,好像又长了些,是打算留长发吗?他心中有些疑惑,但也没多大在意。

想了想,他又去了厨房,煮了点生姜粥,端进卧室后,轻声道:“以前我发烧时,胃口不好,小秋便是这么给我做生姜粥的,我也没下过几次厨,只是记着一些步骤而已,你试试口感如何。”

苏杏点了点头,撒娇道:“你喂我。”

见她眼皮子都在打架,明显是精神不振到一定地步了,却还依旧玩闹着,立夏是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用勺子舀起一小勺,吹了吹热气,这才将它放到她口中。

苏杏眯着眼,满是愉悦地将大半碗粥,喝进肚后,也觉得舒服许多了,于是睡意也不免涌了上来。

立夏扶她躺下后,又替她盖上被子,轻声道:“这几天就不要到处乱跑了,好歹把身体养好了再说,乖,睡吧。”

语气温柔得都不像是她认识的立夏了。但她没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立夏起身,轻手轻脚关上了门。

门外的天色渐渐阴了下来,立夏轻声叹了口气,朝楼下走去。

北国向来是地博物广但却人烟稀少,偌大的一个城市,人口密集度比国内远远不如,于是散步其中,倒也清静得很。

也许是觉得去见故人,空着手不好,于是立夏在一家花店面前停了下来。

店家是个很热情的少女,金发碧眼,热情到立夏都有些手足无措的。

当听到立夏说去见一位故友时,她便笑着问:“是女孩子吧?”

立夏操着还有些生硬的北国语,答道:“嗯,是一位女孩。”

于是那少女便喜悦起来,向他介绍了玫瑰,说是女孩子最喜欢这个了,用来表达爱意也是极好的。

立夏望着那还沾着些许水滴的新鲜玫瑰,摇了摇头,而是要了旁边一直陪衬着的一束满天星。

纯白微小的花朵,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清香。

那店家犹豫了一下,问道:“还需要搭配其他花吗?满天星终究还需要其他花朵搭配。”

“不了,这样就好,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是指一直以来都只用满天星吗?还是一直以来都只有满天星?

立夏接过包装好的那一束白色满天星,将其抱在怀里,然后轻轻笑了,付过钱后,他推开花店的玻璃门,走了。

踏着缓慢的步伐,立夏越走越远,人烟也越来越稀少了。不一会儿,一座小山耸立在他面前,青石板铺成的阶梯仿佛通往天上一般,而他轻轻地走了上去。

阶梯的两边是积着霜的松叶林,透着一股凉意,偶尔从中传来一声鸦叫,使他不禁望向天空,望着那一抹黑影离去。

走了多少阶呢?立夏也记不太清了,而当他走上最后一阶时,目的地便在他眼前了。

走过那古朴的石门,穿过无数墓碑,最后在一块白色的碑前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献上鲜花,望着碑上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他有些失神,但很快便轻轻笑了。

“好久不见,我还以为我们会在更温暖的地方见面呢,这里的天气可还真是……冷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呢。前几天夜里我就被冻醒了呢,顺带脚也抽了筋。一想到以后还要在这里待好长一段时间,我就有些头痛。”

来到这里也有好一段时间了,但在他的印象中,这里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寒风无时无刻不刮过窗户,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门外的屋檐总是结着冰凌,他总是时不时要去清扫一下,免得有人出入时被砸伤了。也许这里有过阳光明媚的日子也说不定,但他实在想不起来了,不过,也许只是被他忽视了而已。

“我知道,我违反了我们的承诺。”立夏看着不声不响的她,笑容有些勉强,“但我并不想受罚。”

那时她所说的“将她忘记”,他试过了,但做不到,所以他决定稍稍纵容自己一次。

“我前几天去见过伯父伯母了,他们的身体看起来还很健朗的样子,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要是他们能住在市区就好了,毕竟去郊区外白桦林的路还挺难走的。我去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围坐在炉边,说着悄悄话。如果我不去打扰他们的话,也许他们会更加开心一点。”

那天立夏前去见了他们一面,双方都很淡然,既没有过多的热情,也没有太过伤怀,粗略谈过几句,得到了他应该知道的答案后,立夏便起身离开了。那时他从屋子外面,透过小窗望进去时,那对未老先衰的伴侣依偎在炉边,正细声说着什么。而他也没多驻足,踏在树林里的小径上,归去了。

“啊,对了。以后我就在这附近住下了,在这儿读研究生,虽然不知道会读几年,但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都会是邻居呢。”说到这,立夏难得地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和很久很久以前她所见过的一样,“所以以后还请多指教。”

她没有回答,簌簌冷风替她回答了,松林间传来“哗啦啦”的声音,仿佛千树万树也在替她回答。

他望着她,沉默良久,原先想说的话,不知为何都悉数忘记了。好像很久以前也是,一看到她,很多话都说不出口了。于是便无声地陪着她。

“天色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絮絮叨叨也有好一会儿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多话的人,到此就该结束了,“有空我会多来看看你的,希尔。”

说罢,他转身,便是直接要走了。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夏再度转过身来,凝视着她,直至眼睛泛起了水雾,才问道:

“倘若那时我说想让你留下来,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死?”

少年少女的时候,感情总是尤其纯粹,他那时不止一次在想,如果她死了,自己也不想活了。甚至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带着她离开那里,四处旅行。那时的他,已经有足够实力,给予她那短短时日里所想要的所有幸福与温暖。

然后在她死去的那一天,与她一起去死。那时的立夏,有足够的决心与勇气。

但为什么,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一句“把病治好”呢?如果世界真的有神存在,那么这位残酷的无情的神不是已经拒绝他很多次了吗?为什么最终还是相信了那虚无缥缈的奇迹?

因此换来这样的结局,怨不得他人。他只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

泪水一点一滴地流淌,在青石板上结成了冷霜,他最后无助地跪在了地上,双手紧抱着自己颤抖的身躯,无声地哭泣着。

直到将过去的悔恨在她面前倾诉一空,他才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默默道了一声“再见”。

随后,只影远去,走下了那一层层青石台阶。

在他所忽略的林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擦了擦眼泪,在他离去后,又跟在他后面了。

也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今日她的步伐竟是慢了许多,已经逐渐消失在她眼前了。她急得要死,不免加快了脚步,但那人已经拐过弯,看不见了。

同时好死不死的,由于石板上也结了霜,在走最后几阶楼梯时,她竟是脚底打滑,向后跌倒在地。

疼痛感与委屈一并涌来,人在身体虚弱时,连带着精神也虚弱的许多,她突然大声哭了出来,眼泪止也止不住,惊起了林间的群鸦。

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忽地就到了她的眼前,那人轻声埋怨道:“你又何苦于此?身体病了,还非要出来,就不能好好养病吗?”

苏杏见他去而复返,心底的委屈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哭得更欢了。

立夏替她擦去泪水,又轻轻解下围巾,围在她脖子上,也许是出来得急了,她竟是没带多少防寒衣物,然后他又在她面前弯下腰,说道:“摔了一跤不好受吧?我背你回去。”

她依旧哭着,但声音却越来越小了,见立夏弯下腰来,便毫无顾忌地抱住了他,于是他站起身来,依旧慢悠悠地走着。

兴许是这孩子本来就娇小的原因,她趴在他的背上,却并没有带给他太多压力。

而那哭泣声也渐渐变成抽泣了。

走过荒郊,走过野外,就在立夏感慨她一个病人居然跟他跟到这么远时,却听后边那家伙,边啜泣边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成为替代品的。”

他身子一僵,尔后摇了摇头,语气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你是你,她是她,没有谁是谁的替代品。”

有人曾说:没有谁是无可替代的。

是啊,每一个人都是可替代的,无论是在社会上,还是在一个人的心中,但有一个地方,在那里,每一个人都是无可替代的,它的名字叫做……回忆。

“与她度过的日子,很快乐;与你度过的日子,也很快乐。但是……你终究不是她啊。”立夏依旧行走着,喃喃道,“纵然是齐眉举案……”

后边原本止住抽泣的人,又小声哭泣起来了。

忽的,他停住了脚步,仰着头望向了那片天空,只见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悄然而落,有一朵正好落入了他的眼中,化作了泪水,悄然而下。

“到底意难平。”

与她的哭声一起,北国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

“现在让我们有请新娘入场!”

教堂门前的草地上,随着主持人喜气洋洋的一声欢呼,身着纯白婚纱的苏杏,在父亲的牵手下,走在红毯上,慢慢朝着新郎走去。

已经渐渐长及腰间的长发被高高绾起,盘成了一个圈,面纱下她的笑容温柔而欣喜,长长的婚纱使得她犹如盛开的百合一般,令在场所有嘉宾都不觉深陷其中,似乎连这冷冽的天气也温暖许多了。

新郎含笑,静静地看着她,他忽地想起,自己在很久很久之前,见过一个比谁都适合纯白婚纱的人。

及到他接过新娘的手,与她相对而视,他才略微清醒了一些。

教堂的神父在说着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只是隐隐约约听到有人问他:“你愿意吗?”

他沉默,尔后仰起头望向天空,依旧是那纯白的小花,落入他眼中,只是这一次再也没化作泪水了,而是消逝在他的瞳孔中了,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般,但不知为何,他的心口处却渐渐温暖了起来。

他低头,望向担忧地看着他的新娘,那记忆中的身影仿佛与她重合在一起了,于是他轻轻地笑了,这一次再不是那虚伪的假笑,而是开开心心,再没有一丝伪装地笑了。

他轻声,答道:

“我愿意。”

那一刹那,世界被细雪覆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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