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城,前鹿月家院。
南离呆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天空。
他的右袖口空荡荡,衣服上还沾着血。左手无力的垂下,手边是一本开线散落一地的日记本。
.......
两天前。
“山上离宫宫上楼,楼前宫畔暮江流。楚天长短黄昏雨,宋玉无愁亦自愁。”
买完菜,走在回家路上的南离听到附近小巷中有人吟诗,不禁闻声望了一眼。
只是好奇,嗯。
小巷子里,穿着汉服的少女靠在梨树上。梨花开而又败,只剩几朵枯白如同残雪。
他叹了口气,向前走去。
“洛璃,你怎么又出来玩了?我不是说过这几天不安全吗。”
少女抬起头,金黄色的眸子瞥了他一眼,眼里只有不同于往日的冷漠。
这异变让少年愣了愣神,他不明白青梅竹马对他态度的变化,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少女盯了他一会,突然缓缓抽出了背在身后的手。
一把亮银色的匕首,还在闪着冷光。
“开什么玩笑?”
少年猛的向少女冲去,同时扔出手中的食物。脱手的瓶罐撞上了少女握刀的右手,那一抹亮银色便飞了出去。
“没用的。”
少女朝着他淡淡一笑,双手挥舞,一根根细若游丝的鱼线在他眼前闪过,仿佛要切开阳光。
飞出去的匕首被鱼线打成的活结勾住,拉紧,再次飞回到少女手上。然后她将其戳在自己的脖颈旁,缓缓刺入。
“想要救洛璃,就去鹿月博士的花鸟店吧。”
少女跌落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该死。”
少年气的锤了一下身旁的歪脖子树。几年前就是这样,在那个充斥着血色与昏暗的游乐园里,他也是一样的眼睁睁看着生命的消亡,却什么也做不了。
又是那个该死的老板惹的人。从上次的通缉犯,到现在再次袭来的新势力,每次都会给他和他身边的人带来危险。他受够了,他根本就不想和那种危险的人绑在一根绳上。
少年微微叹了口气,蹲下来,用抓住袖角的手轻轻的在少女的脸上摸着。不一会,他似乎找到了什么似的,在下颌处一抠,再一掀,一张制作精良的人皮面具便被剥了下来。
不认识。当然也不可能认识。
随后少年掏出手机报了警,并蹲在原地。在等在警察来的时候,他起了一盘奇门,夏天应该使用阳遁九局,可不知道他在慌乱些什么,竟然在排盘的时候顺入三奇六仪,导致这局就压根没开成。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现在最重要的是,这群拥有人皮面具的歹徒,这么大费周章的找他究竟为何?
事都做到这份上了,找自己肯定是和老板有关。就是不知道自己能给对方什么。
突然间,他愣住了。六月的雨城照常炎热,却有寒意爬上他的脊背。
老板给他留下来的……那些书。
就在昨天晚上,他筛选了几条可能是老板需要的信息,留在了家里,还没有传递给老板。
先去店?还是先回家?
咬了咬牙,他转身朝着店的方向跑去。说到底,自己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两次置他和他身边人于危险境地的人而抛下自己的女朋友?
跑了两步,他又放缓了脚步。
既然这群人敢拿他的女朋友做人质,就料定自己手上没有对付他们的底牌。
不管他猜的对不对,眼下能救他的,只有那些整理出来的信息了!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朝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
鹿月的花鸟店。
四张太师椅,一个昏迷的少女,三碗茶。
桌子上还有一朵枯萎的花。
三个身穿休闲服的男人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有说有笑。
“我说老李,这么做会不会有点不厚道?”
一个矮胖,带着一副单片眼镜的中年男人猥琐的笑着,还用手摸了摸昏迷中的少女。“你看,你这又是绑人,又是威胁的,万一那小子进来二话不说开打……”
“无妨,整个雨城能打过我李长恭的人,不超过十个。”
名为李长恭的男人高挺魁梧,闭着眼睛,似乎对未知的未来毫不关心。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只是先出手,家主肯定不会怪罪我们的。”
最后一个男人用面具遮住脸,金色的长发从帽檐溜出来,松垮的搭在肩上。
“金华,你说的轻巧,你可是少家主身边的红人,万一真出了事你溜之大吉,我们怎么办啊?”
“沈玉虎,你应该多担心担心你自己。真遇到什么事,我们都有自保能力。你有吗?”
李长恭瞥了那矮胖子一眼,冷哼道。
这三人,几句话之间,就把战五渣的南离描述成了能一打三的超级高手,甚至连怎么跑都定好了。如果让南离听到这些,估计能一口血溅十四州。明明现在是法治社会,为啥这群人非跟打架过不去?
“我们这里不是有您嘛,李先生。您武功高强,一定能狠狠收拾那毛小子一顿。”
贼眉鼠眼的胖子逮着劲拍李长恭的马屁,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显然没有一丝防备。
直到李长恭将手里的茶杯甩飞出去,然后起身揪住胖子跳开。
“嘭!”
枪响,声黯,沈玉虎先前坐着的椅子正中央,弹孔还在冒着青烟。
“什么人?!”
李长恭将胖子挡在身后,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朝着楼梯退去。一边退,他还大声质问对方,以便拖延时间。
“杀你的人。”
透过扶手间的缝隙,他看到来者举起了手,紧接着又是“嘭”的一声响,脚下多了一枚弹孔。
“快上去!快啊!”
李长恭拼命催促身后的两人,转过头却发现沈玉虎拖着那随手绑架来昏迷的少女,肥胖的身躯费劲的往楼上拱着。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女人?赶紧上去,这边我来拖住!”
“不……不行啊……”
沈玉虎面露难色,“虽然那家伙应该是冲你来的,但也不能把人家扔在外面啊,万一误伤了这孩子怎么办?”
“啧,真麻烦,金华你来帮他,我来拖住这个家伙!”
说罢李长恭随手握住一个花盆,向前猛的抛出。花盆在空中快速旋转着,撞上了来客用来格挡的右臂。破碎,飞溅,掉落。
接着那来客又是连开三枪,除了第二枪擦着他的头皮飞走,剩下的子弹全部落空。
见沈金二人已经安全到楼上,他便不再恋战,倒退着往楼上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观察着那来客的动向。
说到底这也是拖延时间的方法,他们准备从窗户上跳下来,但是外面还有没有敌人这是未知数。万一跳不下来,这可真就是瓮中捉鳖了。
而沈金二人安顿好少女后,李长恭也从楼梯口上来了。不过他们很快就感受到了绝望——二楼的窗户太小了,而且窗户外面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地方,就算爬出去,也没法起跳,只能摔个四仰八叉。
而楼下的人显然没准备给他们什么机会,自他们上来后,脚步声是越来越近。
“完了,今天咱得栽在这了。”
沈玉虎绝望的往墙上一靠,万念俱灰。
另一边的李长恭却双目一凝。就在那胖子靠上墙时,那一面木质的墙板竟然向后移动了几分,露出了一条黑缝。
接着从那条缝中伸出了一只手,握住墙壁,“咔”的一掰。
墙体彻底裂开,胖子完美摔了个屁股蹲。
“我靠,什么东西!你……”
正准备骂娘的胖子顿时闭了嘴,因为李长恭和金华已经带着那少女钻进了裂缝,他不赶紧跟进去的话,楼下的人就要上来了。
在人全进去后,裂缝合拢,又变成了一面完整的墙。
......
黑暗中,李长恭警惕的和面前的少年保持着安全距离。
“你是谁?”
对方冷哼一声,“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无缘无故绑架我的女朋友,你们又是什么人?”
李长恭瞥了一眼沈玉虎,后者很懂眼色的将昏迷的少女交付给了少年抱着。“别误会,我们只是想找这家店的主人谈谈,刚巧这孩子在店里打扫卫生,我们就顺手把她……”
“就顺手把她打晕了?”
“嘿嘿,家族做事一向如此,不过她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不然还怎么做人……”
“够了。”
李长恭打断了沈玉虎的发言,盯着面前的少年。“感谢你救了我们,虽然你应该只是来救这孩子的。接下来,如果能帮助我们出去,必有重谢。”
“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的确,你没理由要这么做。不过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你带我见这家店的老板,我答应你一件事。”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不是你们把我叫来的吗?还大费周章的整一个人皮面具……”
“你等等,什么人皮面具?我什么时候叫你来了?好吧,我们刚知道这孩子是你的……对象,可是我们要找的是这家店的老板。我们还以为这孩子是……算了。”
李长恭揉了揉太阳穴,他实在是不擅长语言表达,“总之我们先前不认识你,也对你没有什么恶意,希望现在咱们能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们。”
最后,南离带着这群人离开了店里,并告诉他们老板去了帝都,可能得两三天后才回来。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第二天,他来到店里,收拾起惨不忍睹的店铺。地上的碎瓦,花瓶,和从打烂的生态缸中逃出却旱死的鱼,让这家店蒙上了一层灰暗。
他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他将所有物品摆放归位后,原先放在门口的那几本书却不见了。
是冲他来的,或者说,是冲着老板的藏书来的。
那天袭击店铺的人,和那个死去的少女,是一伙人。
“叮铃铃~”
有什么东西响了。
是花鸟店楼上的座机电话。
但他已经没力气再上去接了。
背后传来尖锐物品刺入体内的痛感,眼前渐渐昏暗一片。地板在视野里扭曲开裂,再融合,天旋日转。
扶着书架的手变的软弱无比,他的身体倒了下去。
在鼻尖即将亲吻地面的时候,有什么人从后面提住了他的衣领。
昏迷前,只看到一双洁白的帆布鞋。
......
醒来时,他坐在鹿月家院大门口的台阶上。
黑云压城城欲摧,银丝般的雨幕,没有丝毫预告便降下。
他的右袖口空荡荡,衣服上还沾着血。手边是一本开线散落一地的日记本,被雨水打湿了一半。
他翻起了这东西,甚至没有在意自己失去的手臂。几分钟后,仅存的左手无力地垂下。
冷风吹起,刺骨诛心,却抵不过书上白纸黑字带给他的寒意。
“我,是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
“六岁那年,我失手从悬崖边推下了一个人。为了怕被警察抓到,我逃离了那座山。”
“我是个罪人,我有罪。我应该被制裁。”
“我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是组织庇护了我。”
“我失去了快乐。不过,我却能平稳的度过一生。”
“直到我遇见了他。”
“组织不允许我谈恋爱。他们还派出了监视者,组止我跟他的过度交流,目的是我还能为组织效力,还能为组织所用。”
“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在听雨楼度过的这些年,我一点都不快乐。金钱,地位,权利,名誉,都不是我一个罪人,一个未成年人应该承受的。”
“我受够了。”
“那些他们认为对我来说难以割舍的东西,现在一刀两断了。虚荣实利,早已绝此念头。”
“我只想他和我在一起,碌碌终日,自食其力。”
“学那拙枝的鹪鹩,营巢蓬蒿之间,寄迹桑榆之上。栖不过一枝,飞不过半里。啾啾唧唧,唱完我们的一生。”
“可是组织让我假做诱饵,套出他手中的名单。”
“我不想这么做,可是我知道,如果任务失败,我将难逃一死。
“算了,是时候割舍掉这一切了。”
“愿来生再见,南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