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去开门,玉树琼枝,嫩雪缀在了枝条,白玉般的天地素净的接近惨白。看着耀眼的白色,感受着刺骨的寒意,天地一色,没有什么比这更皓洁,没有什么比这更动人心弦。
“胡倾呢?”胡扉四下寻去,连床下都没有放过。“真是,出门都不打声招呼。不如我……”他看舒眉悠颜的虞兰,清新的空气让人食欲顿生,“那今日且由我来下厨,先弄些酒菜来才是。”
胡扉去厨房却发现酒没了,冬天没酒喝,胡倾会闹死的。胡扉回自己的屋子加了件裘衣,顶着风雪出了门。
眼中一片素净,没有土色,没有草色,脚下的“吱咕”声终于见这个少年压抑着的心释放了出来,他欢快的在雪地中奔跑,激起了翩翩雪雾,呼喊声在茫茫宁静异常的天地间显得格外空灵。
街道上不见一个人,只有几条刚直的车辙交错在些许脚印上,显得空荡荡的。商铺几乎都关了门,胡扉敲开了汤义家酒肆的门。
是一老者开的门:“是小扉啊,有什么事快进来。”老者便将胡扉迎了进去。
胡扉道:“我来打点酒的,还有,草料。”
“酒有的是,草料也有的是,我这就帮你送过去。”老人打了个喷嚏。
“不用了。”小扉有木着脸了。
“小扉真懂得疼人,你可不要勉强哟。”老伯笑道,心想:这孩子看去有点坏,其实还是个好孩子啊!
“没问题。”在小扉的坚持下,老伯终于乐呵呵地同意了。
因为小扉毕竟已经过十五岁了,他可是这城里绝对的“鬼见愁”。
为什么这么说?不是因为他太帅,连鬼见到了都会发愁落入情网,而是他那一被人惹着就动手,一动手就是狠手的恶劣性格,鬼见了都发愁。
于是,他拉着歌载满酒和干草的雪橇离去。之前那在雪原上高兴的样子哪去了?别说是装的。
“我的侠客啊,小心路滑。”老伯又一次叮嘱道。
胡扉一听一愣,脸一红,什么也没说,也就是这时,脚下却一滑,险些摔倒,这让王伯心头一紧。胡扉尴尬的埋着脸,悻悻而去,一脸绯红色。刚走几步,车马数驾,雕车骐骥擦身而过。“又是些达官贵人去赴宴,吃死你们。”
路边不时有冻死的猫狗尸体,它们连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也无法挨过。衣衫褴褛的人啊,虚弱,无助难道还在等待那高墙内享受着满堂春色的老爷们的施舍吗?
胡扉走在这官宦人家聚居的街道上,他在发抖,不是因为这天气,也不是因为这身裘衣不好,而是纵使有这上好的皮裘也抵挡不住这一巷的死气。他哆嗦了一下,加快了步伐。平日里胡扉是不会经过这些达官贵人的府邸的,今日为了贪近走在这里,却忘了这里还有这幅景象。
面对的这个枯骨似的人,如果不是他那死寂的眼眸还能跟着胡扉的移动而移动,那么已经无法分别他是否还活着了。那破碗内覆盖着厚厚的冰雪,他们对于这个穿的富庶却在拉干草的少年没有人抱有希望。
胡扉想起了在狐岐山上东方晦的话:“人类天生就是无比肮脏的,残忍无情,卑鄙无耻,贪得无厌。”
胡扉努力抛弃着这可怕的想法,自言自语道:“这些日子怎么总是想起那只狐狸?”胡扉从干草中拿出了一些食物,可这时,巷中数十张范围内的死气立马蔓延了开来。
贫饿的人啊,如同野兽一样在疯抢食物,嘴中吃着,怀中抱着,他们的攻击无力却致命。食物没了,他们又将目光投向了这个给他们带来生机的孩子。混乱,震惊,恐惧。
胡扉艰难的从人群中钻了出来,酒肉没了,干草也只剩下怀中的这一把,裘衣破了,碎了。胡扉表面还算镇定,尽管他已经杀了无数人,尽管他以前就是作为杀戮机器培养的,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也学会了温柔,他也开始害怕地狱,他头也不敢抬的向家的方向跑去。
不知不觉已经跑到了城门口,这才有些许平静下来。人,那些真的是人吗?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少爷!”是女子的声音。两个女子跑来,穿着裘衣,相貌清秀,品貌端庄,二十上下,她们本就是胡倾府上的侍女。
“明姝,晨曦,你们为何在此?”胡扉不由一惊。两个月前这位晨曦姐姐也成亲了,自然是胡倾找的婆家。
“果然是少爷。”明姝呼吸有些急促,“少爷怎么回事?抱着捆草,衣服也破了。不过才两个月没见,少爷又俊俏了。”
“什么俊俏,是俊美,日后肯定是个美男子的。”晨曦也乐呵呵地说到。
她们二人倒是一点也不顾及,要是别人,谁敢这么和“鬼见愁”说话?
“别闹。”胡扉这话说的没有一丝气势,倒像是服了软。
“晨曦我啊,就是喜欢少爷这样的小帅哥。”晨曦一把将胡扉的腰抱住了,咯咯地笑,“我的小情郎,不喜欢姐姐吗?”她那张乖巧的小嘴,殷红的嘴唇像石榴花一样鲜艳。
莺声易语在耳边萦绕,小扉一下从脖子红到了耳根,滚烫滚烫。明姝扑哧一笑:“你就别**了,少爷是老实人,逗少爷就这么好玩啊?”
胡扉找到了喘息之机终于摆脱了晨曦,拉起了动手的架势。这个上窜下跳的少年,这,这还是那个少爷吗?
“哈哈哈,少爷你真是太可爱了!”明姝笑的那叫一个呼天抢地,鬼哭狼嚎。
“……”晨曦无奈啊,她正经了起来,“其实我们这次是来看望先生的,今日是先生的生辰。”她抬了抬手中的篮子,“五十年的果酒,很不容易的。”
“果酒也能藏五十年?那还不发霉了。”胡扉没好气的嘀咕着,完全不相信。
“所以才叫不容易嘛。”晨曦嗔怪着。
这天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
虞兰醒来时,下意识的四下望了望,失望的自言自语道:“果然走了吗?”听见门外有声音,“小扉吗。”拭着眼中若有若无的泪水,调整好心态,去大堂待小扉进来。见是晨曦、明姝来了,之后就应了那句老话“三个女人一台戏”。
……
“胡倾呢?”胡扉问道。
他有事出去了,很快会回来的。
独自一人在房中暗泣,虞兰手中的帛书,其上是一个个清秀的小字,那上面是破灭的希望。她无法改变一切,无力改变一切。她将那帛书放到了炭火上,蜷曲,变黑,化为了黑烟,发出刺鼻的气味,一去无回。
花儿的翅膀只有到死亡才懂得飞翔,才会在爱恨的大地上萌芽开放。爱,大概只有到了悲剧才会永恒,才会生生世世。这就是劫。忘却了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你又是否看见我在黑暗中黯黯流泪。究竟谁是谁的劫,谁又将谁的一生辜负?
她心中明白,并不是每一段爱情都美丽如昨,并不是每一次花开都有结果。夜雪吹进了窗的空隙,彻骨的冰凉。闪烁的灯光下,虞兰却露出了一丝笑容:胡倾,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摆脱我这个恶毒的女人吗?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该还得债还没完。而这些债,相信我们的儿女会好好偿还的。
虞兰轻抚着自己的腹部,满足的笑了。
远方的天涯,漫天的莹莹晶雪,白衣飘荡纷飞,远去的马车拖着迷茫的雪雾,渐行渐远。雪,血,血。
十一月,天空依旧飘着雪,今年的雪是不是多了点?那花花片片的雪色好似无数素纱,不知是被哪位粗心的仙女落下的。一声声空灵的婉歌,悲喜交织,悠悠拂来。
“渊冰厚兮非三尺,素雪覆兮与云迁。梅依旧兮香飘砌,梦依旧兮露笑颜。枯林促兮伯劳睡,垂手抚兮松如针。春草碧兮春水绿,弱叶抽兮凝青烟。蝴蝶悬兮孤枕寒,凤凰上兮断弦鸣。燕约莺期兮鸾悲凤泣,蜂媒蝶使兮绿惨红憾。豆蔻不消兮心上恨,丁香空结兮舞翩翩。月色皎兮月照人,跫声唧兮伴君归。笑语嫣然兮听君述,愿得长久兮赴暮欢。”
胡扉呆呆的立于门口,望着指尖停留在琴弦上的虞兰,痴痴地,长久后才说到:“虞姑娘,你想胡倾了?”
虞兰拭去了泪水,保持着一贯的微笑说道:“这是我刚填的词,由于想起了谱曲的母亲,这才有了伤感。”
见到虞兰的掩饰,胡扉担心地说到:“我会照顾你的。”
虞兰看着这个大男孩,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不过:他也能又这种表情啊。
“虞姑娘,怎么了?”
“没事,就是在想,小扉你变温柔了啊。”
胡扉脸一红:“遇见了温柔的人,感受到了温柔,我也想变得温柔起来,不过只对虞姑娘你一个人而已。”
虞兰一愣,她此时的内心是何等纠结复杂,看着逐渐变得像普通孩子,或者说逐渐像男人的胡扉,虞兰又落泪了,悲苦与欣慰共存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