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帮你……狩猎恶魔……？”
我带着一副傻掉的表情出声询问。
“又想说不行吗？你都已经立约了，再反悔可是会被送入炼狱哦。”
尽管她的语调很平稳，话的内容却满载威胁的意味，与那诡异的笑容完美地契合了起来。
就算再怎么强调自己性格好，果然不用威胁这种手段的算不上是恶魔啊。
“可是我只是一介高中生啊！没控制没输出没aoe你叫我怎么……”
“如果对方是不会运用能力的个体呢？”
似乎是早就想到了我会如此回应，她以反问打断了我的话。
“……不会运用能力？”
我只得再次以傻掉的表情发问。为什么从开始跟她谈话以后我有种自己的智商一直在下降的错觉？难道说她就是传说中能够把对方的智商拖到跟自己同一层次，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对方的纯SB？我满怀恶意地这样想道。
这次她并未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玻璃窗。冰冷的风卷动起来，伴随被压成一片薄雾的雨滴涌入房间。
“……做个解释还需要铺垫？”
这算是什么？行为艺术？
“你对这场雨有什么感觉吗？”
她完全无视了我的话，打定主意将神秘主义玩到底。
“感觉什么的……就是很麻烦吧。”
如果是莉莉丝也许会说出“……雨是神秘之源”这样的话。那个人的格调根本有如占卜师一般。
“这样的豪雨，可是会成为孕育神秘的基础哦。”
她带着变得如同天真的女孩子般愉悦而美丽的笑容，用手撩开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
“……啊。”
不由得发出了无意义的感叹声。这家伙和莉莉丝搞不好相性会不错。不过，既然说出这话的是魔王，就不能当做一般的电波发言来对待。
“不正常的自然现象……会导致世界的扭曲吗？”
“bingo。”
即使羽绒服已经被雨水浸湿，她也没有关上窗户，反而轻盈地一跃，坐在了积着水的窗台上。
就算想要耍帅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吧……不，也许相对于她来说，这种超越人类常识的行为正如呼吸一般自然。
“你说的就结果而言是正确的，不过并未切入本质。既然是自然现象，本没有‘正常’与‘非正常’的分别，会做出这种界定的，只有人类而已。当某种现象超越了通常的认知范围，而深藏于大多数人意识中的不安与焦躁等情绪又相似到可以引发共鸣时，它们便开始汇聚并人格化。”
她伸手接住几滴顺着屋檐滑落的雨珠，轻轻地弹向我。
“对于这场雨来说，便是rain devil。”
这段话不太好理解，不过多亏平时看多了小说中各种稀奇古怪的设定，勉强还是接受下来了。
“也就是说，你让我狩猎的是这场雨的产物？因为产生不久，所以还不会运用能力？”
“正是如此。”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相似存在的接触会使新生个体快速成长，也许会发展到我不得不运用能力的事态。”
所以一定要拜托你。她最后这样说道。
面对不再发言、静静等待我的决定的少女，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时间在犹豫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如果接受的话，今后真的可以回归到一成不变的日常中吗？
如果拒绝的话，今后还能继续停滞在毫无起伏的生活里吗？
完全想不出答案，变得有些昏晕的大脑，仅仅形成以文字为形式的思考就很痛苦了。
“……我答应。”
放弃了思索后，最先浮现出来的是这个答案。是以直觉得出的解答。
“谢谢。”
她微笑着伸出了手。唯独这次笑容，似乎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愉悦所产生的。
我迟疑片刻，还是伸出了手。与人类完全不同，毫无温暖可言的冰冷触感藉由掌心传到整个身体。
“那么，我们暂时就是同志了。”
“……还是早点结束比较好。”
“放心吧，不会很久的。”
虽说是我想要的答复，然而听到她说出这话我还是感到一阵不安。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可以解决了吧。”
“这么快！？”
虽说早点结束是好，多少给我点准备时间吧！
“哈……早也不行晚也不是，你还真不好应付呢。”
她仿佛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左手拿出一袋面包。虽然不知她是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取得的，可以肯定那是我店里的商品。
“我啊，只要有吃的就可以了呢。”
她大口咀嚼着面包，一副满足的样子。
“这次吃东西感觉没这么恐怖了……”
不过还是相当快，让可以在五分钟内解决午餐的我都汗颜的程度。
“毕竟当时都快饿疯了嘛。”
她将最后一小块面包塞进口中，慢慢地舔了舔嘴角。
“虽说是有点仓促，不过已经经过周详的准备，就算是身为新手，你也可以很简单地完成。”
“但愿如此吧。”
不知是最初冲击的效果有所消退还是我已经有点麻木，此刻勉强可以找回平日里面对一般同学时游刃有余的状态了。
“那么，虽然我本人不太情愿……今天你是要住在这里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伙伴，难道还要流落街头吗？”
不出所料，她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这样反问道。
“……真麻烦呢。”
虽说身为恶魔，但毕竟是一名楚楚动人的美少女，与血气方刚的少年住在同一间房子里多少有点不妥——比起这种小说式的暧昧的担心，我首先切实感受到了经济上的危机。
“虽说可能有点不近人情……可否请你三餐只吃与我一样的量就好了呢？”
把人吃破产这种话，放到她身上可就不是说着玩了。
“可以啊。”
她微笑着答应了。看起来多少也是有善解人意的一面——
“作为交换，零食的量就不限了吧。”
上当了！
看着我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她无奈地耸了耸肩。
“你对金钱的气量和以前一样小呢……”
“要你管……诶？”
她刚刚说的话……
“你果然以前就认识我吗？”
“谁知道呢。要问我的话只会回答没有。当然也可能是见过又忘了。”
“没用的，就算你这样自信满满地变脸刚才说的话也……”
我一句话还没结束，她忽然脱起衣服来。
“呃——”
突然遭遇这样的场景，剩下的话自然是被堵死在咽喉中了。
她的动作实在太快了，连立刻逃出这个房间都来不及……不，说不准我潜意识里根本就不想逃……？
羽绒服，长裤，里面是绒布睡衣。衣服的件数不多，但在五秒内全部脱下这一点实在神乎其技。
她洁白的身体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我眼前。虽说是匀称纤细的身材，修长的四肢看上去也具有相当的爆发力。恶魔到底是与人类不同，那毫无瑕疵的肌肤看上去简直像假的一样。
“……”
沉默了足足有她脱去衣服的两倍时间，整个人都僵掉的我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慌乱地向后转去。
“你你你你——做什么啊！！”
以少有的——几乎可以说是一年也难得一次的特大音量喊了出来。
“身上湿了很多，要洗个澡。”
她仍是一派冷静的样子。
“那你进了洗手间再脱啊！”
“顺便交给你洗一下衣服了。”
自作主张地安排下工作后向着洗手间走去。
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脏好不容易平伏了下来。
她一定是故意的……虽说如此，竟用这么豪迈的方法转移话题……
真是连我都无法吐槽了。
6.
对于星岚来说，讨厌的事总比让人满意的事多些，比如说上学这件事本身。虽说并非对同学们抱有什么恶意，但仅仅应付那些无聊的对话就够让人难受了。
当然，偶尔也还是会有好事发生的。虽说用这种字眼来形容由自己策划的事不太妥当，但毕竟是因为身在这所学校才能这么轻易地达到预期。
“这一次一定要把他——”
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将手机从口袋中抽出并轻巧地旋开机盖，狭长的屏幕上映出了她毫不掩饰的愉悦神情。
“——诶？”
仿佛正看准了这个时机一般，机身震动了起来，伴随着淡蓝色背光闪现的一串数字取代了她的倒影。
“……还真是巧啊。”
看清那个号码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吐出了带着厌恶情绪的话语，语气转变速度之快让她先前的表现变得完全像是伪装出来的。
将手机贴到耳边，尽管明知对方看不见，还是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一副凛然的表情。
“这个时候找我有什么事吗？这个月的工作都做完了才对啊？”
远在另一个城市的人，将他那听起来给人几分病弱印象的声音通过电波传了过来。
“唔……对待自己的同伴，用这种冷淡的语气算是怎样啊……”
从理论上来说这是抱怨，不过由他说出来……
“你还是好好振作一下吧。说什么话都是濒临气绝时诉说最后遗憾的样子，实在让我后背都发麻啊。”
“……怎么能对生病的人说这种话。”
“正是因为生病才该振作啊。”
唉。
从那边传过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那些事以后再找个机会谈吧……目前的状况是，你必须要加班了。”
“什么时候？”
虽然已经清楚地预料到答案，但还是要确认一下。
“就是今晚七点左右……虽说会有误差，但不会超过一小时。”
啧。
努力想装的平静一点但没成功。就像刚才的叹气一样，她的咂舌声对方清晰地听到了吧。
“突然这么说我也很抱歉……那个，今天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吧？所以才提前完成了工作空出时间……不过目前的情况实在是……”
“就不能派别人去吗？”
基本上对方会联络自己就说明这次的时间不是一般成员可以解决的，但只要派上数倍于平常的人手还是能处理吧。
“大家也都在忙碌中啊……拥有高等资格的除魔师，目前有空闲的只有你一人。”
“那就把这事晾着！”
虽然自己都觉得这话很没道理，她还是忍不住这样喊道。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啊！？当掉好不容易抓住的约会机会你要怎么补偿我？恋爱是少女的生命你懂不懂啊！”
丝毫不顾放学后的校舍里还有人存在的可能性，大声地喊着。
“呜呜，居然是要忙这种事……？”
对方的声音变得像是呻吟一般。
“虽说你找到了满意的对象我应该要祝贺你但是……咳咳……因公废私实在是……”
他好像也有些急了，以至于都咳嗽了起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星岚压低声音道了个歉。
“对不起……确实这种态度不正确，不过实在不想放弃这次的机会……”
那边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啊……对了。”
仿佛找到转机而得救般的声音。
“虽说并非我们的成员，不是有个能处理这件事的人在你那边吗？你们有联络吧。如果拜托那个……”
察觉到对方所指的人物后，她浑身都僵硬了。
“不……”
是“不行”还是“不要说”呢？她自己都不太清楚那个字后面到底要接什么。
对方并没有察觉到她的犹豫。
“那个凌攸的话，应该可以解决吧？”
“不要……”
好不容易把后面的话挤了出来，却没有了原来的意义。
“不要和我提那个笨蛋！”
变成了斥责的话。
对方让她想起来了，那个一直存在到三年之前，把某人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少年。
其实单是如此并不会特别生气，只是恰好碰上目前的状况，似乎让她大脑里的某根弦断掉了。
“整天就会说些不着调的话，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结果怎么样，什么都没了不是吗……”
说着说着，心情变得想要哭出来一般。然后，就在这一刻——
“……啊。”
她终于清醒过来。
从来不打算说的话，想要一直隐瞒下去的事实……
“……怎么回事？”
对方的声音变得困惑了。
“那个人……你不是说他已经恢复了吗？”
“……”
星岚一言不发地挂掉电话，打到静音模式。
（我还真是……笨啊……）
事到如今懊悔也来不及了。其实让那边知道真实的情况也绝非什么严重的事，但她不想让凌攸想起他自己过去的样子。
记忆……那种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不过像是别人的日记般的东西，只不过会无谓地扰乱他的内心。
……
（应该……是这样的吧？）
连自己都不能确定了。
把他跟三年之前的世界分割开……这种行为，是出自善意吗？
还是说是私心呢……
她向着另一个年级的教学区走去。
（就算是私心……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如果凌攸不找回记忆，那么他身边就只有自己存在，这真是极端自私的念头。
但是纵使有这种想法，也无法因此否定自己对他的心意……这与被定义为纯爱的那种感情比起来，也不过多了点占有欲罢了。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名少女的身影。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遵从自己的欲望吧？”
那个人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能享受到的就要享受，能剥夺来的就要剥夺。
然而人类是无法遵从于自己的欲望的。就算形势上再怎么有利于自己，良心这种东西其实并不像许多人说的一样随便就可以抛弃掉。
本来是想约会的，但现在已经没有心情了。今晚就去工作吧。
她抬起头，看着经过一天的回光返照后再度阴暗下来的天空。
“会是……雨魔吧？”
目前有可能产生的恶魔，只有这种拥有连自己都感到棘手的危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