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7 禁食杀

作者:Adaa哒了个哒 更新时间:2020/3/26 20:53:20 字数:6120

就在上一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天台子头上绑着绷带回到了学校。学校里一切照常,除了班上新转来一名叫做小溺的学生。她(姑且用女字旁的“她”)的座位被安排在我的右手侧,只要动用右手写作业或是拿东西,我就会不可避免地将她纳入视线。然后,我就得拼命用内心的道德准则来制止住自己用手边最近的一样东西戳死/砸死/勒死她的冲动。

我在显示器对面监控整个学校和街道,但小溺却用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监控着我——这还不是我最痛恨她的一点。我痛恨她,是因为她将“触手”伸向了天台子。

“早上好啊。”、“我们家住的挺近,放学要不要一起回去?”、“‘相对运动’的题好难啊,能不能教教我?”……

每节下课,小溺都会凑到天台子的桌边和他聊上几句,不到半天时间,小溺就和天台子熟了起来。天台子虽然只是对她的问题报以害羞地“嗯嗯”,但他的脸上明显流露了出笑意。这份笑意让我妒火中烧。我不正面地、主动地接触天台子,但我不希望别的人接触天台子,甚至改变他。

中午,从监控中我得知了天台子的父亲回国后并没有看望他,两人只是打了一次电话。大致能推断出事情是这样的:天台子的父亲只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回国,而他为组建新家庭而向女方隐瞒了婚史,所以不能再频繁联系天台子,更不能把他带去国外。

挂电话前,父亲向他提议去和母亲一起生活,但天台子是这样回答的:

“不会有人需要我的。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下午天台子依旧来了学校,带了个大书包,装走了抽屉里所有的书。

那晚,天台子没有吃晚饭,取而代之的是吞下了半瓶安眠药。

我坐在显示器前无动于衷,因为,这瓶安眠药片全被我换成了安慰剂……

从那以后起,天台子已经两天没有去学校了。

我们班的班主任——正义老师(姓“正”名“义”)对此非常担心。以往天台子最多翘一天学他就会得到消息,在医院找到他。但是两天了,一点关于天台子的消息都没有。他和身为班长的我商量要不要去他家“家访”。我当然是尽量拖延时间。毕竟正义老师早一点发现天台子正在做的事情,我的**就会早一点消失。

目前,只有也只有我才知道天台子正在做的事情:

显示器的另一边,天台子刚刚睡醒,穿着扣子扣错的睡衣,拿了个杯子去冰箱倒了杯水,一口将水全喝完了。接着一杯,一杯,又一杯……并非出于口渴而喝水,而是出于饥饿。天台子把自己锁在家两天,什么东西都没有吃。

可是一下子灌大量的冷水并不能解决他的饥饿,反倒是他的胃痉挛了。他突然间跪倒在地,双手环抱捂住胃部,手指紧紧扣着衣服,胃部的绞痛和恶心感使得他早已顾不上翻倒的杯子和水。

那张平日里苍白如纸的脸涨得通红,估计是因为抑制呕吐的欲望而把水吸入了气管。汗滴沿着他的侧脸一滴滴流下,隔着电脑音箱我可以听见他的一声声喘息。我把音响开到最大,听着天台子的声音写作业、吃饭、睡觉……显示器对面的场景随着声音映入我的脑海。屏幕对面的我与天台子一样用手臂环抱自己全身颤抖,他是因为痛苦,我是因为兴奋。

我去网上查了一下资料,人类不吃东西只喝水要七八天才会升天。但是以天台子的体质估计三四天就扑街了吧。现在还是安全阶段,我还不需要采取措施——

——我单纯地这样以为……

上午大课间,正义老师把我叫去了办公室。

原来,他铁了心要去天台子家里家访。他打了当初登记的联系电话可是没有人接——这是当然了。之后,他从学籍登记表上得知了天台子的住址,当然,也就得知了天台子我和住一个小区。我身为班长,又占据这样的“地理位置”,他打算趁中午回家时和我一路去天台子家拜访。

这事儿就麻烦了。如果我早一点知道这件事,最起码可以把天台子家门口那些三天没人领的报纸啊、外出鞋啊什么的藏一藏,弄出人不在家的假象,把正义老师打发回去。可是现在来不及了。看到这一大堆“证据”,正义老师肯定知道天台子是在家里“玩失踪”,之后一定会引发一系列麻烦……

对了,这里简单介绍一下我们的班主任正义老师。

正义老师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老师。他约莫三十出头,高瘦身材,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总是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他的课教的很好,为人非常和蔼,身为班主任、化学系博士出身的他从不摆架子,和每个学生都合得来。他也非常不容易。这个班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好几个失踪、转学,或是发生了不光彩的事情,好几科老师都不愿意再带下去了,就只有他不放弃我们班。我们所知道的他在学校的活动无非三种:上课、课间和学生聊天、下班泡实验室。据说他每天都要在实验室工作到晚间清校,但是没人知道他究竟做的是什么。

高一入学后,我们刚进入班级不到一周的时间,正义老师就把所有人的名字相貌记住了,他逐一找学生了解情况,和学生谈心。而我就是和他第一次谈心时便喜欢上了这位老师。那时聊天的原话我都记得:

“像你这样优秀的学生,应该不会有什么烦恼吧。”他笑着,这样说。当然他指的是升学上的烦恼。“以你这次月考的排名,三年后什么学校不任你挑吗?”

“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很诚实地回答。

出乎我的意料,他笑了:“你没有一个目标吗?”

我摇头。

他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失,反而更加亲切:“一个人活在世上不可能没有目标。”

我反问:“老师,那,你的目标是什么?”我认为回答不过是“教书”、“育人”这类,我也不期待他的回答,只想把谈话快点结束。谁知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如果老师的答案可以做一个范例,让你也能找到自己的目标,老师不妨告诉你。老师的目标就和老师的名字一样。”他用和平常一样的话语说出下面这句惊人的话:“那就是‘正义’——把不正义的事物通通抹除,让这个世界上只存在正义的事物。”

很符合道德观的想法。很不切实际的想法。因为在那时——透过显示器观察世界之前的我的心中,这个世界是否存在都是问题,更别说什么正义啊、目标啊什么的。但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一定不是一般人。于是,我抱着开玩笑的态度问他:“老师,如果我把我的烦恼告诉你,你能帮我解决吗?”

正义老师微笑着点头,用认可的目光看着我。而我像是中了魔法一样,把心里所有的对于这个世界存在与否的困惑向着这个“陌生人”吐露出来。自始至终,正义老师的眼神都是那么慈祥。

听完,他给出了答案:

“如果这个世界不存在的话,光线就不会经由这个世界的物体反射回来,相片就不能反映出世界的样子。如果把你生活的地方放满摄像头,通过显示器去看摄像头画面,不就证明世界是存在的吗?”

他送给了我第一台**。之后,我用他交给我的办法,一步步摆脱了困惑,并且找到了生活的意义……

中午,我按正义老师说的去了办公室。他正在翻看学生名册,见我来了,连忙把名册收起来放进桌肚。

“久等了!”他笑着起身,一边放下手里的红笔。

我分明是看见上一秒他用红笔在名册上做了记号,名册上,有几个名字被圈了出来,有我的名字、天台子的名字、小清水的名字,没有其他一些同学的名字。直觉告诉我还是装作没看见为好。

正义老师和我出发了。他让我坐他的车,原本走路需要二十分钟的路程五分多钟就到了。老师去停车,叫我用他的卡去买一束花。我抱回了一盆仙人掌。

接着,我无比热情地把老师带路到公寓楼下,无比热情地按下电梯按钮,选择了我家的楼层。从大课间的对话中我知道了学籍登记信息最多精确到小区(不然老师就不会说我和天台子住一个小区而是直接说住同一栋楼了),老师绝对不可能知道天台子究竟住哪一楼。由我带路,他就不会询问楼下的公寓管理员,而是直接“听我摆布”。

于是我俩就在我家门口敲了十分钟门,然后,我俩把花盆放在门口,悻悻地下楼了。

电梯从顶楼下来,门开后,里面的人居然是小溺。她带着和天气不符的围巾,手里套着一大股绳子,疲惫地和我们打了招呼。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识破我精心编制的骗局。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神一直瞥向她的嘴生怕它乱动一下。我知道她刚去做什么了,当然也知道结果。此时,若不是法律和道德,我真想要上去再“帮她一把”。

不过还好,她没做什么奇怪的举动。除了下电梯的时候,她趁我经过她身边时用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对我说了一句话;

“快要来不及了。”

我把她的话当做耳边风,和正义老师走出了公寓大门。电梯门在小溺把头探出时关上了。

我回到家中打开了电脑,找到了上午录下的监控录像。

天台子侧躺在床上,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假人,他的眼睛保持睁开的姿势,眼神木然地看着前方。在极低的血糖下,他的感觉都麻痹了,甚至眼中所见之物都产生了扭曲。两天半没进食的饥饿足以让意志再坚定的人崩溃。

如果那种感觉可以具象化的话,应该就像是一把钳子牵住了整个胃部,从四面八方用力要把它扭断。不断的痉挛、痉挛……直到最后连感受痛觉的神经都麻痹了。

后来,天台子从床上爬了起来——床和身体接触的支持力也好,散在脸上的头发也好,自己的每一寸身体也好,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对于已经陷入崩溃边缘的大脑来说,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必须做点什么来证明“知觉”这种东西还是存在的。

他用全力把整个身体往桌子的边角撞去。还没等撞上去,双腿因支撑不住身体而打颤,他一下失去平衡摔了下去,头,而不是身子,撞在了桌角上。

顿时,鲜血从头顶涌出,他的半边脸全是血,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他挣扎着把上身撑起,靠在桌子边,急促而卖力地呼吸。刚刚那一撞,抽屉被撞开了,桌上的相框震落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照片掉了出来。

那是儿时的天台子和父母的全家福合影。照片上的小天台子,以及坐在小天台子中间、分别拉住他两只小手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的脸全被涂黑了,墨迹还没完全干透。

天台子看了一眼照片,嘤嘤地哭了: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那天我没有借用妈妈的手机……如果那天我没有去接‘那个人’的电话……如果……如果……”

他望向被震开的抽屉,里面是那瓶假的安眠药。他朝抽屉伸出手,突然,发现了什么。那是连我都不知道的、连天台子都忘记了的、落在抽屉深处角落一个小塑料瓶。

那是电热挥发式液体蚊香用的杀虫剂。

他拧开盖子,喝了下去……

显示器上显示的时间是中午十点三十二分。

现在,十二点零一分。

独自一人在家的天台子一个半小时前喝下了杀虫剂,而我并不知情。

显示器的画面渐渐静止成一张照片,我的身体越来越冰凉,紧握鼠标的手动弹不得,宛若灵魂出了壳。我就这样呆呆地盯着显示器,盯了十来分钟。

十一点,是我们放学的时候。奇迹一般,显示器的画面有了变化。门开了——就好像它根本没有上锁一样,进来的是小溺。紧接着,只隔了电梯从一楼到这一层上行的时间,抬着担架的急救人员跑了进来。小溺在一旁表演出焦急的神色,成功给急救人员编了一套故事,然后把天台子送走了。

从市里最近的医院驱车到小区最少也要三十分钟,如果要叫救护车的话,按时间推理,至少也得在倒数第一节课前下课时拨打120电话。那时候天台子根本没有喝下杀虫剂,别人更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

除了一种解释,小溺真的和她自己所说的那样……

我来不及多考虑,打车直奔医院。问了前台后,我直奔天台子的病房。

天台子刚刚做完洗胃,带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挂着葡糖糖营养剂,意识还不清醒。此时除了我之外,他的床头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样东西。我就这样坐在他身边,长时间凝视着他。但他并不知道我在这儿。

天台子没有性命危险了,我心里的石头轰然落地。我将手伸进被子,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比我小一圈,冰凉而无力,我用拳头把他的手包住,他小小的拳头也渐渐地暖和起来。

监控,渐渐地变成了保护——真是很奇妙的经历。原本只对别人的痛苦产生**的我,仅仅是看着面前安然熟睡的这个少年,满足感又回到了全身。萌动的幸福随着心跳搏动,随着血液流淌,我说不出那究竟是种什么东西,总之,是种很美妙的东西吧。

病房的门在我身后被推开了,通过玻璃窗的倒影,我辨认出来人是小溺。她没有和我打招呼,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从里面取出两只香蕉,我一个,她一个。我们都没吃午饭,二话不说把两个香蕉干掉了。

之后,小溺一声不响地出去了,我尾随其后。

午休时间,弥漫着药水味道的走廊里除我们之外空无一人。

小溺来到洗手间的前厅,回过头,对着一路跟来的我毫不客气地说:

“你是要感谢我吗?”

尽管我还是很讨厌她,我却不能说些什么。

小溺接着说,每说一句,脸上微笑的嘲讽意味加深一分:

“这种感觉怎么样——明明讨厌一个人到了极点,关键时刻还不得不利用TA,甚至有时还不得不低三下四無様地求TA。其实你心底并不感激我,对吧?”

我攥紧拳头,压抑住心里的怒火。毕竟,我是品学兼优的班长兼学生会主席监控子,我必须佯装出绅士般的微笑,礼貌地回答:“你和天台子是我们班的同学,而我是班长。你救了天台子一命,我当然……”

小溺打断了我的话:“我保护了天台子,而你在显示器前吃瓜。我很快就要和天台子做上朋友了,而你在显示器前吃瓜。我知道你的未来会发生什么,也知道其他人的未来会发生什么,而你还只会在显示器前吃瓜。除了吃瓜,你什么都做不到。你这种吃瓜群众的感激实在太恶心了,你硬给我都不要。”

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

“你说完了吗?”我微笑着,毫不隐藏眼神中的恨意。

小溺轻巧地说道:“我又没拿某张照片威胁你一定要听我说话。”

我终于知道我憎恨小溺的真正原因了。在见到小溺以前,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中。然而小溺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常态。我无法控制她,反而被她玩弄在鼓掌之间。这是我不能容忍的。

怒火将我的理智焚烧殆尽,一时间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当我反应过来时,我的双手掐着小溺的脖子将她顶在墙上。小溺脸色青紫,面部表情扭曲了,布满血色的眼睛向上翻着,嘴半张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呻吟,舌头垂出,涎液从嘴角留下滴在我的手上。她被我整个举起,只有脚尖能碰到地面,她的脚尖就像在油锅上煎着一样不停乱动。她的手本能地扣住我的手,指甲嵌入我手指、手背的皮肤。

我,正在杀人?

不……

一瞬间的迟疑,我被她的体重带着摔倒在地,她仰面朝上,我则压在她身上。我的脸和她的脸重叠在一起,所以我能清楚地确认——她已经没有呼吸了。

我惊恐地跳起,朝后退了几步。小溺的脖子上深深地烙下了十个通红通红的指印,那是我的留下的,是我杀了她。我望向自己的手,仿佛上面沾满鲜血。我想要尖叫,但是不能——不能让别人发现这件事,于是我死死地捂住嘴,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小溺的尸体。

不,这不是真的!我杀了人!我犯了罪!那个完美的、品学兼优的少年监控子,此刻被我亲手撕碎了。

“感到愧疚了吧。”是小溺的声音。

没错,是她,小溺。她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从包里取出围巾盖住了中午留下的绳子勒痕和刚刚留下的手印。“不过多半不是因为的我愧疚,而是因为打破了道德底线而产生的自我怜惜吧。”

她说的没错。其实当我的手掐住她脖子的一瞬间、当我看到她脸上扭曲的痛苦的表情的一瞬间,**先于恐惧和愧疚一步传入我的大脑皮层。

“放心,这里没有监控摄像头。”她俏皮一笑,指了指身后两个洗手间标志。

我像见到幽灵那样惊讶,同时也舒了一口气。是啊,正如小溺自述的那样,她死不了。反而万一我真杀死了她,她也只会感谢我。

“发现了吧——”她的眼神直直勾住我的眼睛。

“什么……”

“花费十六年在内心建立的道德,在一时的冲动面前居然是这么不堪一击。”她说。

她把纸捅破了——这便是她刚刚激怒我的目的。

关于小溺的事情我不想再描述了。至于天台子,他还得在医院住上一段时间才能回家。当天下午,正义老师便了解到了事情的经过,中午我演的那出戏到最后一点作用都没有。

晚上回家,显示器被我关着,我很早就睡了,梦里不断重现白天发生的事情。梦将醒的最后,一个画面突然闪现在我的眼前:

正义老师坐在办公室里,一手拿着学生名册,一手用红笔在上面圈出几个名字。其中一个圈出的名字是:

“小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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