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天台子出院了。那次事件闹得很大,已经超越了我能处理的范畴。校方和警方多次找天台子谈话,并要求监护人介入(据我所知,天台子住院期间的费用是他父亲转账的,但他父亲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天台子出院后,为了避开风头,我没有再进行一些“激进”的行动。
入冬了,十二月份,寒假也不远了。小溺给我“选择”的时限也快到了,可我一直没把她放在心上。只要她不主动搞事情,我也就懒得理她。
可就在寒假来临前,天台子变了。
还记得我曾经说过关于“小清水”这个人物的事吗?她是班上的文艺委员、校花、天台子的暗恋对象。自从天台子和她“表白”(真心话大冒险)后,她便一直麻烦缠身(当然免不了我的功劳☆~)。
如果她和天台子只是路人关系那还无所谓,问题是,他们已经渐渐不再只是路人关系了。
天台子变了,其实最先改变的是小清水。
事情是这样的:天台子住院后不久,小清水就在鞋柜里发现了有人给她写的信。如果只是往常追求者的情书,她也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惶恐的、不安的、如同被人看透本质了的、崩坏的表情。拉近镜头,信上是一些不堪入目的手绘漫画的复印件(我想应该叫做“本子”比较合适),以及一行剪报拼贴字:
“在伪装崩塌前,请自行了断吧。”
后来,连续几天都是如此,除了那行字外,每天都是不同的漫画。从画风上看,都是一个人的作品,画的都是那啥啥啥的情节,性别物种应有尽有。
啊啊,正常人一猜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在外网上投稿的IP地址暴露了呗。不过对于一个有着“白雪公主”美誉的少女而言,被人发现这样的一面确实算是件可耻的事情吧。如果她真的像信中说的那样“自行了断”,在道德层面上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可是,人这种生物嘛,只会看到眼前,能多苟且残喘一天是一天。小清水当然不会“十分合理”地“自行了断”,取而代之的是心惊胆战地吃饭、睡觉、上学,怀疑身边的一切。是谁发现了她的秘密?同学A?邻居B?教师C?亲戚D?甚至她的同桌、她最好的朋友透镜娘?她看所有人的眼神,就像是人人都是写信人,人人都用看待某W字母开头的单词的目光看待自己。这种恐惧是不会消失的,也找不到解脱的途径。
但是在她心目中,有一个人绝对不会是写信人。没错,那就是天台子。除了他喜欢自己之外,在鞋柜收到信的那几天他也有不在场证明。
天台子住院的第四天,她去医院看望他了。她穿得很漂亮,穿着她从来没在学校穿过的天蓝色连衣裙,头发也披了下来。她带了一束花,粉红色的玫瑰和彩色的康乃馨。那天她的精神也出奇的好。他们聊了很多事情,学校里的、社区里的,还有一些网络段子,唯独没有聊个人的生活。这一切都被趴在天台子床下的我看见、听见了。
之后,每隔两天小清水就会去看望天台子。现在她在学校里不再和任何人说话,可唯独和天台子走近,关系越来越密切。直到天台子出院也依然如此。虽然信件还是时不时会寄来,可她的精神状态也不再像“随时可能自挂东南枝”那样了。
“天台子最近精神多了。”
“天台子也要更自信一点嘛。”
“和天台子做朋友,我很开心。因为天台子不像其他人那样戴着面具、说出来的都不是真心话。我很喜欢和你一起说说话。”
“说不定,我也有点喜欢……啊,我再说什么呢!”
她如是说。
我不关心小清水,我只关心我的小天台。天台子变了,渐渐要变得和教室里、走道里、食堂里那些路人甲乙丙丁一样了。他开始和别人交谈,开始和别人一起去食堂,开始和别人一起放学回家。我的显示器中居然能捕捉到他的微笑了,可是,那不是因为我而露出的笑颜!那是因为小清水!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
不!!!
他就快要不是我的天台子了……
我不能接受这种事情。我不能让小清水把我生存的意义夺走。
高五年级(留级两年)的不良少年Z,姑且这样称呼他(因为“Z”离大小写转换键最近),被我选中,在我的“手下”名单中活跃起来。
打架、斗殴、抽烟、赌博……光是这些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青春叛逆期的不良高中生的范畴,而且后两样的资金来源只靠前两样是远远不够的。因此Z君做过什么就可想而知了——这一切都被我的摄像头采集起来,连同“预退学名单”一起作为我控制Z君的把柄。
一切都被设计好了。星期五,体育课放学后,小清水来到了体育器材室。十分钟后,Z君也进入了器材室,关上了门。
星期五的这个时间点是体育科老师开会的时间,偏僻的器材室没有任何老师看管,唯一的防盗设备是门锁和摄像头。摄像头嘛?不就是我的“宠物”吗。门锁?学校用的廉价锁都是很容易撬开的啦。至于小清水和Z君为什么会来器材室呢?我的计划是在小清水的鞋柜里塞进一封附有“恐吓漫画”的信件。同时,给Z君传了一句口信:
“你已经成年了吧。如果不想进监狱的话,就自行发挥吧。”
嗯,以下发生的一切都是Z君的自由发挥,是他自己要这么做的,没有一个人指使他,也没有一个人的良心会为此受到责罚哦。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和小清水漫画里的差不多。小清水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作品中的情景会发生在现实中,而且就在自己身上。
星期五最后一节课是我们班的体育课,而且这个时间排到体育课的只有我们班。作为日常被排挤、做苦力的对象,天台子下课后要把借用的球类器材放到器材室边上的篮筐里。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器材室里已经脱力了的哭喊声。
一听是小清水,他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器材室里面,比小清水体型大上一倍的Z君正压在小清水身上。小清水被麻绳绑着,双手固定在栏杆上,染了血的校服短裙挂在绳结上。
“救命……救救我……”小清水气若游丝地朝天台子喊道。只说到一半,头被Z君狠狠撞在地上,鲜血沿着她精致的面骨缓缓流下。
天台子完全懵了。仿佛世界在他面前崩塌了一般,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缩小成点的瞳孔在眼白里打着转,嘴一张一合,像是水箱中濒死的鱼一样。毕竟喜欢的女孩子遭遇这种事,也是难以接受的吧。
“救救我……”小清水绝望地呼喊。除了天台子,没有人能救得了她。告诉老师?老师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校方和家长,这样一来她受到的污辱将人尽皆知。更何况发生在这件事之前的匿名信事件,追查下去的话那些信也会曝光。可是孱弱的天台子又怎能救得了她呢?
除了忍气吞声地承受,已经别无选择了啊。
——她本是这样想的。
Z君还沉浸在高潮之中,根本没有看到天台子小小的不起眼的身影。天台子也终于惊醒过来。我从未见过天台子这样绝望,这样愤怒。他的脸阴沉得就像核弹爆炸过的天空。如果是平时被不良少年欺负惯了的天台子,在看到敌人的体型的一刹那就会退却,可是此刻的他截然不同于往时。
他已失去理智了。
小清水这一存在对于天台子而言仿佛是天上垂下的蜘蛛丝,纤细、脆弱,却是逃离黑暗的唯一路径。本以习惯“被剥夺”的天台子沿着这根蜘蛛丝往上爬,拥有了一点点小小的幸福感——仅仅“一点点”,而当这这“一点点”最终也被剥夺时,蛛丝断了,他从空中摔落,鲜血淋漓。
用来做集体跳绳的麻绳绕过Z君的脖颈,呈X形交叉,狠狠地收紧,打结,勒住。这些都出自于小小的天台子之手。他的动作很快,Z君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庞大如山的身体居然被拖行了一米。
“畜生!畜生!我要杀了你!”Z君瞪着双眼叫骂,一手拽住绳子,一手钳住天台子的手腕。天台子一声惨叫,手下意识松了。暴怒的Z君反扑在天台子身上,掐住了天台子的脖子。天台子根本无力还手,只能大口喘着气,双脚胡乱蹬着,他身上的求生欲第一次这么强。Z君一拳砸向他的肚子,他便连本能地反抗都无法做出了。
这样下去的话天台子就要扑街了。我在器材室背后的围墙外,准备介入了。
手机显示器传来了新的动向:
小清水,用她能动的腿够到了一旁地上的扫帚,努力将扫帚夹起,朝背对着她的Z君的菊蕊捅去。Z君发出一声苦闷的呻吟,在夹紧双股的同时朝背后望去。就在这短短一瞬,天台子从Z君身下抽身。绞索重又套在了Z君脖子上,准确地卡在气管部位。绳子还未收紧,被愤怒冲昏头脑的Z君只顾着扑向小清水,绳索的结头背道而驰,自己将绳结卡死了。天台子将Z君的头摁在测坐位体前屈的架子上,绳子绕过钢条,他的脚顶在架子的前板发力,将全身的力气倾注在手中紧紧握着的绳头上。他不顾手心磨出了血,指甲也出现了裂痕,怒吼着收紧绳子。Z君巨兽般的身体疯狂挣扎,最终,还是没了动静。
这时,天台子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眼前面孔青紫、舌头伸出的男子已经没了呼吸。
“天……天台子?”
小清水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声音颤抖着轻唤天台子的名字。天台子朝小清水望去,那张满是不堪液体的脸上,惊恐与悲伤的表情夹杂了在一起,而她看自己的目光,则像在看一个杀人犯。
“我……我做了什么?”
天台子全身被抽空一样,瘫倒在地上。他两眼望天,急速地呼吸,好像被勒住脖子的是他一样。
“我做了什么……”
他又一次自问、最后一次自问。
天台子醒来时,他躺在校医务室的床上。候在他身旁的是小清水。
小清水告诉他,在他昏迷之前,他背着自己到了医务室。那时医务室的值班老师已经回去了,所幸门没锁。是他帮自己处理了额头上的伤口。
“呐,这件事,就当做没发生过好了。因为天台子并没有错,错的是我。”
这话从小清水口中说出,天台子感觉不知所措,又感觉如释重负。
“小清水也没有做错什么。”天台子虚弱地向小清水伸出手,“我去自首。我绝不会把小清水牵扯进来的。”
小清水握住了天台子的手,眼泪夺眶而出。她心里很明白,从一开始就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自己画了那些漫画,也就不会担心这些秘密曝光的那一天,最终,也就不会导致这样的后果。
“不!你不能自首!”小清水说。
天台子愣愣地看着她。
“求求你,不要去自首!”
“为什么?”天台子问,“只要我活着,身边的人就会遭到不幸。先前的、这次的,欺负你的人都是针对我的。如果不是那天我向你表白,你就不可能成为欺凌的对象。像我这种渣滓,还是去死好了!”
“不是这样的!”小清水狠狠摇动天台子的肩膀,为天台子,也是为自己辩解。她不能把匿名信的事告诉天台子——如果被天台子知道了自己是怎样的人,那不就连最后的救命稻草也失去了吗?她只能一味地重复这句话:“不是这样的!”
“我不要天台子自首!如果你去自首了,那我也去。因为我也脱不了关系。”她说。
天台子沉默了。
天台子怎么可能背得动小清水呢?医务室的门怎么又会忘了锁呢?很简单,小清水说的是谎话——善意的谎言,不会威胁道德准则,所以是没关系的。
在“善意的谎言”中,故事是这样的:
不良少年Z受到了退学处分,迫于压力,他在放学后三小时后于男厕所上吊自杀了。尸体是下周一学校再开时被发现的。由于男厕所内没有监控,他上吊的过程没有留下记录。
器材室的门锁我用同样的型号换好了——老式的锁眼几乎都一模一样。更何况Z君的死看起来和器材室完全没有任何联系,人们自然也不会产生联想,跟别提搜查。当天在器材室的监控录像,我也用之前录好的视频置换了。至于制造Z君提着绳子去男厕的那段录像,我可费了不少功夫。第二天,也就是周六,我在黄昏——光照条件相同的情况下穿着Z君的衣服(当然不会穿他那沾满排泄物的裤子啦),用道具伪装体型,以后背面向摄像头只能拍到上身的角度“自拍”了一段,然后同理置换录像。
至于Z君,其实天台子根本没有杀死他,他那时只是因为缺氧而失去意识。我将天台子和小清水送去了医务室,并用准备好的锁锁上器材室的门以防止Z君醒来逃走。当然,医务室的门是我撬开的。之后我立即回去处理现场,好在我动作快,Z君还昏迷着,我借着天台子留下的绳子勒痕,超度了Z君。天黑后,我将他的尸体搬去了隔壁楼一楼男厕所。
但事实上,我留下了案发现场真实的视频记录。所以我那时是这样独自对小清水说的:
“我知道发生的一切,我全都看到了。这都你一个人的错,然而你却把无辜的、好心救你的天台子拉下了水,让他杀了人。你知道杀人要判什么刑吗?就算是未成年人,也免不了要监禁数年的。你不仅毁了自己,还毁了他。我有事发现场的视屏记录:你被**的记录、天台子杀人的记录。我随时可以把它公之于众。不过对你来说应该无所谓吧,毕竟你只是个楚楚可怜的受害者,犯下罪行的是天台子。当然,我也可以把这段录像雪藏起来,就看你愿不愿意按照我说的去做。”
小清水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的目的达到了。可是这样一来小清水不就认定匿名信是我写的吗!唉,算了,不管了。就算她认为是我写的又怎样呢?
就让这个温馨的故事继续持续下去吧。
值得一提的是,后来回家的路上,我遇见了小溺。
她还是一脸欠扁的笑容,问我:“处理好了吗?”
那不是威胁的语气,所以我无需警觉。以我对小溺的了解,就算她目击了一切也不会毫无理由地将真相公之于众。于是,我点头回应了她。
她耸耸肩,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
“人啊,就是不听忠告。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我也没辙了。从明天起我就转学离开,从你的视线中消失。”她说。
我扬起嘴角,当着她的面鼓掌。
“寒假就快到了,别忘了那三个选择哦。那么,さようなら。”
说完,她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然后头也不回地朝拐角走去。我跟了两步,拐角处另一边的街道,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这时我想起来,“さようなら”在日语中不该翻译成“再见”,而应该翻译成“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