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伴随男厕一声尖叫,Z君的尸体被发现了。
警方包围了现场,学校里一片混乱。经过三日的侦查,找不到任何除“自杀”外线索的警方打道回府了,事情就这样草草收场。
这起事件是我真正意义上亲手杀了一个人。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Z君活着,真相一定会渐渐浮出水面,那时天台子、小清水和我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与其让一个人渣苟活,不如让他死得有意义些。说到底也是他罪有应得。而我,只是顺手扫除了垃圾。
罪恶感这种东西,既然我没有突破道德的底线,就怎么可能会存在?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之后我也没再去找过小清水。本以为她会好自为之,远离天台子,可事实并非如此。
两人的关系越发亲密了。
校花小清水会喜欢上不起眼的天台子、自我封闭的天台子会和别人做朋友,这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我相信这不是真正的恋爱,而是“共犯者”互相舔舐伤口而已。我也不想过多介入他们两个,唉,随他们去吧,反正若是没有小清水,天台子肯定会彻彻底底地坏掉吧。
毕竟在他心目中,自己已经是个杀人犯了。
事发后的周六,天台子把自己一人锁在家中,紧缩门窗,拉紧窗帘,窝在被子里看了几个小时电视新闻栏目。在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他不吃不喝也不睡,不与任何人交谈,就连每日都会写的日记也不碰了,只是呆呆盯着电视,瞳孔扩散,目光如同死人。恐惧感已经剥夺了他的时间概念,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就这样保持一个姿势过了多长时间,直到在困倦中陷入昏睡。
周日,他一整天都在昏睡中。期间他的手机收到了几个电话,都是小清水打来的,但他没有听见。后来电话变成了短信,每条都只有短短几句:
“你还好吗?”
“你怎么样了?”
“我想见见你。”
……
下午他醒了,去厕所发现洁厕灵还有整整一瓶,便去超市买了漂白精。当然这段期间我把他的洁厕灵换成蓝色颜料水了。他回到家,就在混合两者之前,看到了小清水的短信。
他停手了。
第一次,他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他不能死,起码现在还不能,如果他死了,小清水怎么办?杀人的是自己,如果自己死了,小清水就会变成怀疑对象(当然他并不知道我为他做好的一切)。况且经历了那种事情,万一小清水想不开该怎么办?
但最重要的是,天台子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被需要的感觉。
那晚,他在日记上写道:
“小清水说想要见我。像我这样的渣滓居然会被别人需要、居然还有存在的价值。我也想见小清水,她就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天台子和小清水都没有被任何人怀疑——就好比美国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警察干嘛要怀疑一个非洲部落的谁和谁那样。这周五下午,两人在短信上约好,鼓起勇气再次回器材室看现场。器材室里的器材,包括“凶器”,早就被老师学生频繁的挪动、使用过了。上周的命案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呐,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对吧!不会有人直到真相的,对吧!”小清水跪在地上,拽着天台子的袖子说。
沉默了许久,天台子开口道:
“对不起,小清水。”
“可是明明不是你的错,明明是……”
“对不起。”天台子不让小清水再说下去了。
就这样,在极度的惶恐中两人又度过了一段时间。对天台子而言,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也是最幸福的一段时间——天台子一次也没有想过要做平时他隔三差五就要做的事情。
“就算每天都有种逃亡的感觉,但只要一想到小清水还需要我,我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他在日记中写道。
他的日记还记录了很多以他的性格本不会发生的事情:比如,和小清水一起去公园散步、和小清水一起去图书馆学习,甚至有一天,他还和小清水一起在自己家吃晚饭。
“小清水说,每天吃泡面、盒饭不健康,要吃些新鲜食物。可是我不会做饭。小清水说要教我最基本的料理。她买了蔬菜和面,手把手教我怎么煮面条。可是如果每天都去买新鲜的菜,我的零花钱可能就不够用了……”他写道。
小清水那边呢?匿名信并没有中断。她还怀疑信是我写的,而信中提到的“伪装”,她也以为是我影射Z君事件。比起“凶手”天台子,她的神经更为绷紧,逐渐就要到了崩断的程度。
表面上,她还是原来的“白雪公主”,细声细气的讲话,言辞举止优雅,完美若女神。可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厕所里,她立即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她把嘴用衣领塞住,一边无声抽泣一边做着不堪入目的动作。从监控另一边能听见她的呜咽声,仿佛在说“救救我”。
可是她又能找谁求救呢?
寒假前倒数第二天,天台子照例和准备和她一起回家,可是一直没看到她人影,去她的班级,人都走了。他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跑到了器材室。
小清水站在跳马架子上,头已经伸进了绳结里。她的书包扔在一边,开了口,里面是一封匿名信。
天台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小清水拉下来。小清水扑进他怀里痛哭起来。她终于把匿名信的事情告诉了天台子。当然,不包括那些漫画。
“在伪装崩塌前,请自行了断吧。”
所以在天台子的认知中,事情是这样的:某个人知道了Z君事件的真相,写信威胁小清水。
“呐,小清水,我们逃走吧。”
“诶?”
“从这个城市逃走吧。”
甜蜜的二人逃亡?这种事也只有完全疯了的人才做得出来吧。
毫无合理性、从常理的桎梏中脱出,天台子最令我愉悦的一点恰恰成了我最大的困扰。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我的控制。
次日,天台子和小清水都没有去学校,而是搭上了去往火车站的地铁。再过一天就是寒假了,只要能离开,接下来的三十多天学校都不会管,等到假期回来,他们坚信学校也就不可能找到自己了。
城市交通上,我的监控摄像头彻底失去了作用。如果他们真要这么做,那我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以现代的城市管理模式,流落在外的他们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就算学校不插手,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被找到、送回。如果警方问起他们出走的原因,无论他们怎么回答都免不了沾上嫌疑——当然不包括杀死Z君的嫌疑,然后就会被收容“保护”。也就是说,只要他们踏出了这座城市,我就永远失去了我的天台子。
我真是个笨蛋!无药可救的大笨蛋!我恰恰过于相信人类行为的合理性,而忘记了“兔子急了还咬人”这句谚语!
我来不及向学校请假,在天台子出门后便一路尾随着他。
我该怎么做?我要拽住天台子的衣服让他不要去?还是向校方或警方求助?甚至是把天台子打晕拖回去?无论哪一种选择,我都会暴露,事情也都得不到解决。
他们在地铁站会和,乘上了地铁,肩并肩坐在同一排。显然昨晚没睡好,两人眯着眼小憩,头不经意间靠在了一起。我坐在他们对面,用报纸挡住脸。第一次在显示器外那么长时间、近距离地望着天台子,我第一次失去了控制权,但更让我不习惯的是心跳的速度。我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回收在思考解决办法上。
从环状线转乘一号线,四十分钟小时的车程,我最终得出了唯一的结论:
小清水必须得解决掉。
一声凄厉的呼啸声,车到站了。
天台子、小清水、高峰期的人群、我站在一号线的候站台,等待列车进站。
我缓缓挤过人群,朝天台子和小清水靠近。他们居然牵起了手!简直令人无法忍耐!可就在快要贴近二人的地方,一个高大的黑风衣男子在了我们之间。
红灯亮了,护栏被放了下来。广播里传来声音:
“列车即将进站。请各位乘客站在黄线以外。”
突然,就在我的眼前,小清水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像弹弓上的石子那样朝铁轨飞了出去。天台子尖叫着,伸手要去抓小清水,可这已经来不及了。列车呼啸着驶来,空气流动产生的压强差会将他也卷进去。我用全力将手挤过风衣人,从后面拽了天台子一把。天台子跌坐在地,而他面前的小清水消失在了血花中。
我笑了。“小清水必须得解决掉”——没错,这是我的计划。可是实施计划的并不是我。我的目的达到了,还没有弄脏自己的手,我在道德层面上还是白璧无瑕。
我没能看到天台子的表情,那副失去了一切的表情,相比也是极其令人兴奋的。只听得人群的骚动声,我被挤到了外面。电光火石的刹那间,我从对面广告牌的镜像中看到了那个黑风衣人的脸。
那是正义老师的脸。
一切都明了了。
给小清水写匿名信、将小清水推下铁轨的就是正义老师。同班同学的失踪、转学,都与他有关。正如他所说的,要代表正义制裁罪恶,被他发现有污点的、不正义的学生都会被他在名册上圈出名字,用各种手段抹杀掉。
当我回过神时,天台子和老师都已不见了。
我才想起了一件极端可怕的事,那就是我的名字也在画圈的名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