叼着一条肥鱼，本猫去到黑妹的树林。
脚边是青草，脚底是泥土。
走着、走着……
阳光明媚，面前是疏落的啡白色树干，叶子嫩绿。
「猫大哥！啡毛猫大哥！」黑妹看见我，十分兴奋，立即从树上下来。
「鱼啊！我很久没吃过了。」黑妹眼睛亮起，在我面前舔嘴，开心地问，「是给我的吗？」
的确，这个树林没有鱼可以捉，要吃鱼还真不容易。
于是，我放下来。
「你吃吧。」我沧桑地说，脸色不太好。
因为我找不到二弟。
来这裡之前，我已经在树洞走过一遍，也搜索过可能是祕密基地的地方。
但一无所获。
因此二弟很可能来不及下山，就已经……
遭遇不测。
「这段日子，你到哪裡去了？我好担心你。」黑妹问，吃得津津有味。
看她满嘴都是血，便上前替她舔舔脸。
「听说你的山头被外来的灰猫侵佔了。」黑妹说，又问，「那你现在住什麽地方？」
「啡毛猫大哥，你看起来不同了。」她再说，一直看着我的身体。
「我知道是多了一些疤痕……」我看看自己，小疤痕多不胜数。
「你胖了。」黑妹打断，凑近过来，用头耳擦我，「真的胖了。」
本来我的体型就比一般猫大，如今跟黑妹的体型相比，差距更大了。
「看来活得不错嘛。」黑妹说。
「活得不错……吗？」我走开两步。
看着天空，看着变化万千的云，本猫的愁绪何尝不是万千。
「事情发生在八天之前，就是我上次找你之后，我和二弟的山头遭到四头灰猫的袭击，至今……二弟仍然下落不明。」我不忍望天，忍泪低下头来。
「对了，你有没有我二弟的消息？」我问。
黑妹走近了我，没有说别的话，只是摇头。
「后来，负伤的我，去了人类的家庭暂住，顺便养伤。」我继续说。
怎料……黑妹退后几步……
「啡毛猫，你被人类驯养了吗？」她问，像是震惊。
「不是。」我答。
「那麽……莫非是你征服了那个家庭？」她再问，眼神很赏识。
我想了一想，「类似。」
「虽说是家庭，但现在那屋子，只剩下一个老人而已。」我说。
「啡毛猫大哥。」黑妹靠近过来，贴近我右耳背问，「那你打算什麽时候夺回山头？」
「我正在计划此事。」我伸前四指，张开一套毛爪。
至少还要数天才能完全尖利。
伤口也是。
「我希望你……快点把灰猫赶走。」黑妹把头栽了过来，埋在我的右颈侧。
听她的声音，好像有心事。
渐渐地，一股热湿从她眼眶传来。
「发生什麽事了？」我问。
沙沙——
远处有猫正在跑来。
「啡毛猫大哥，快点躲起来，快！」黑妹紧急催促。
我心知有事发生，马上按吩咐藏在啡白色树干后。
不一会儿，灰猫3号出来了。
「你又想怎样？」黑妹进入戒备状态。
「还不都是那件事。」灰猫阴森地说。
听见牠的声音，我啡毛底下的前掌——
抓紧了泥土。
作为重视地盘性的猫族，守护领土是天性。
作为雄猫，争夺雌猫也是天性。
「我们灰猫四兄弟初到此地，一是地盘不够、二是雌猫不够、三是猎物不够。」灰猫3号说。
牠一边说，一边踱步。
「老大同意了，会继续扩大地盘至每位兄弟都有一幅地。」
「当然，他也放任我们去找寻真爱。」灰猫说，眼神觊觎着黑妹身体。
「所以……」还窥看黑妹的屁屁。
「上次我已经明确地拒绝了你。」黑妹说，把尾巴卷入。
「上次是上次。」灰猫说，无改脸色。
「够了。」黑妹说，「本猫已经听腻了。」
大概世界上没有猫知道，追求黑妹是一件多困难的事。
她绝对不是弱质女流。
「想得到我、或是我的地盘，你只有一个方法。」黑妹说。
——碧绿的虹膜，压窄瞳孔成线。
「什麽方法？」灰猫走近。
一瞬间，牠极速退开，仍然有一撮灰毛散去。
险些就被抓花了脸。
「喂喂喂，不要随便动手动脚好吗？受伤会很痛的。」灰猫一样轻浮。
「再说，我们四兄弟连这一带号称最强的啡毛兄弟都收拾了。你认为你会有胜算吗？」
「不妨再提醒你一下，不单止啡毛兄弟，迟下这一带所有的雄猫都会被赶走。」灰猫野心壮志地说。
「剩下的雌猫，都将是我们的襄中之物。」牠舔舔猫爪后，把爪子缓缓放下。
一副利慾薰心的样子。
黑妹欲斥，「无论如何，我……」
「这是？」灰猫走向鱼，凌厉地转身问，「为什麽会有鱼？」
「附近明明没有池塘和河流。」牠厌恶地质问，「是不是其他猫公送给你的？」
「你心裡面，有其他猫公？所以才不接受我？」牠震怒了。
「到底是谁？明明啡毛猫都已经跌下山崖死了，而他二弟都……」
黑妹没有回答，只是含羞地摆着尾巴。
随即，灰猫用前爪按着鱼头和鱼尾，口齿发狂地撕咬鱼肉。
血溅到满嘴都是，状甚残酷。
其后才抬起头来，冷漠地说，「七日后，灰猫四霸将会在一日内展开大规模扫荡。」
「不想吃苦的话，叫你的情郎自行离开，再乖乖投入我的怀抱。」灰猫说，又阴森起来，「否则——」
灰毛尾巴一转。
没有说下去，灰猫3号就走了。
足足两分钟，我才敢鬆一口气。
「对不起，鱼被牠吃掉了。」黑妹走过来道歉。
「鱼算什麽，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我说，仔细看看她的脸。
她刚才撑起来的气势洩去，马上变成无助的小猫咪。
「但是，怎麽办？牠们七天后就会四处展开侵略。」黑妹忧虑。
「你知道，为什麽不是今天，不是明天，而是七天后吗？」我细心地问。
黑妹摇尾，不明白。
「你以为有猫可以将本猫推下山，而不用付出代价吗？」我问，「刚才灰猫一直不敢跟你动手，难道不是因为有伤在身？」
在野外环境，伤口的癒合一定及不上本猫。
这一点，我一定要多谢老伯。
「那七天之后……」黑妹站在身前，散发着无助的荷尔蒙。
二话不说。
本猫左臂搂她颈子，鼻子亲她额头。
「喵——」我说。
牠只会活到第六晚。
「真的？」黑妹问，身体有点抖震。
「真的，第七天你就看不到牠们了。」我确切地说，慢慢鬆开左臂。
又忽然用双臂擐抱她，只用后腿站着。
「你的动作很怪。」黑妹取笑我。
「没办法，本猫就是想抱紧你。」我说，用脸庞揉她的脸。
然后，黑妹害羞得跑走了，我立即追上去。
「你在乱说什麽？」她害羞问，不停地跑。
「我说想抱紧你！」我大声答，不停地追。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追追逐逐。
在青草之上，疏落的树干，愈来愈长的影子。
两隻猫的影子，逐渐被拉长至十米。
才卷在一起，静静躺下。
整个下午，我们都玩得乐此不疲。
「夕阳很美。」我横躺着身子，轻舔黑妹耳背。
她耳背抖了抖，把头后靠过来，与我依偎在一起。
「每天，这裡都可以看着这麽美的风景吗？」我问。
「不，今天是特别美。」黑妹甜甜地说。
我看着夕阳，看着被染黄红的天空。
「因为今天的云不多？」我说，记起上次，太阳好像被云挡住了。
「不是，是因为今天你来了。」黑妹珍惜地说。
「平时只有我一隻猫，一年来，看过数百次日落，都是差不多的。哪次跟哪次都记不住、分不清了。」
「但今天，我却可以记住了。」黑妹说，「因为，这是有啡毛猫在的一次。」
我也是，因为有你在，所以一切不同了。
前掌放在黑妹的身侧，把她抱紧。
「对于我的生命来说，你是其中一隻最重要的猫，没有猫可以取代你。」我轻声喵道。
「你也是啊喵。」黑妹喵说，轻轻用前掌，摸了我的脸。
「慢着——」她利爪封我眼鼻，「其中一隻？那……其他是谁？」
「只有他了。」我喵说，「我的二弟。」
关于二弟，我很少提及。
事实上，在他还未懂得爬树的时候，就跟着我出去闯了。
他知道，在外面生存不容易，除了要入侵地盘找食物，还要躲避其他猫狗的追杀。
所以，他希望自己跑得快。
跑得快的话，就可以走得快，遇上不够打的敌人时，就算无法协助大哥，至少也不会拖累大哥。
两年以来，他一次都没有打赢过我。可是，我见证着他，从蹒跚学行到飞簷走壁。
有一次，由于肚子饿了，我们决定爬上树偷鸟巢的蛋。可是，树太高了，我根本爬不上去，也是怕了。但二弟，一隻刚刚学会爬树的小猫，就一抓一抓地爬上了树顶。
记得他遇上大鸟归来，不停遭到啄赶。作为大哥的我，只能在树下看着，而他，忽然就咆哮起来。
「你们给我滚开！我和大哥肚饿了！」
一声之后，鸟巢就被他一掌扫了下来。当时，他也失足跌下，幸好又抓紧树枝，才勉强没事。
最终安全下来，共同享用美食。
那时候，我们就决定了，要一直在一起，一起打天下。
「终有一天，我们会有自己的地盘。」二弟飙着泪说，辛苦的时候、难过的时候，他就会搬出这句口头禅。
日渐长大，他跑得愈来愈快，我当然也不会认输，我们常常一有空就跑起来。
某天晚上，他发现月亮很美，发神经地要追上去。
「别傻了！追不上的。」我劝他，一面追着他跑。
「你怎知道？」他一直抬着头，奔着猫腿，「不试试，你怎知道？」
「不试试……我怎知道？」我複述自问，一直紧紧追随。
「对啊！可能前方就是……前方就是！」他再大声叫，睁眼抬头地奔跑。
见他狂喜地跑，作为大哥也只能奉陪。
最后，我们一同奔上了最高的山头。
「都说了……哮……还很远吧。」我喘着气说，觉得自己太傻了。
「但是，月亮比刚才大了一点。」他仍然抬头，眼内是月亮的倒映。
「也许，总有一天，我们会登上更高的山头。那裡会有通往月亮的一条路，或者一棵大树。」
「也许吧。」我苦喘着气。
「所以，我们要加紧锻鍊身体，成为最强的，足以征服一切的猫之王者。」他说着，把眼睛转向我。
「到时候，大哥就是所有猫的首领了。」他坚信地说。
「到时候，我们想住在哪裡，就可以住哪裡了。」他再说。
「哪有这麽容易？」我觉得他的玩笑开得太大，「现在我们隔天就要跑一次，不然就被猫狗咬死。能有一处安居之所就不错了。」
「大哥。」二弟用啡毛前掌，移我一下，「你看看——」
映入眼帘，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树林和村落。
「这裡就是我们的地盘了。」他说，按踏脚下。
脚下，是荒芜的山头。
「我们终于……」我眼睛模煳了。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足够的食物，虽然看起来十分荒芜，但是我们……
终于有自己地方了。
「为了将来的大计，今天开始，每逢月出我们就去跑步！」二弟又兴奋起来。
「今天？你不会是想……现在开始吧？」我吓坏了。
「现在，首先洒下满山的小便吧。」他朝气再说，尿水已经渗下。
在我的猫生中，再没有遇过比他，更令我无法应付的猫了。
回忆过后，黑妹已经睡着，她安心地伏过来。
我望向天边，月亮出来了。
「不好，是时候锻鍊身体……」我眼中带泪站起。
是时候跑起来了。
月亮初升，看着月亮的我，双眼映出月光。
「大哥，跑吧。」二弟的声音言犹在耳。
「跑去哪裡？」我问。
「总之，跑吧！」二弟一头冲出，傻奔出去了。
我也跟着起步，可是才跑两步……
「啡毛猫……要走了？」黑妹醒来，仍然横躺着身子。
「是的。」我回去哄她，舔舔她的身毛，舔舔她下巴和脸颊。
她左前臂摸摸我的脸，也引颈舔来。
「明天我会再来，但现在我要走了。」我喵道。
本猫必须变得更强才行。
因为即使现在的我，再一次面对八天前的情景，也没有信心以一敌四。尤其是灰猫4号，一隻体型特大的灰猫，相当棘手。
找更多猫来帮忙？
不幸地，本猫不会和二弟以外的猫合作。
也不会——
和二弟以外的猫分享这座山头！
那怎麽办？
「跑吧。」二弟声音牵引，「跑完就想到了喵。」
我用鼻子，跟黑妹亲别后，就转身跑了起来。
「明天见喵。」黑妹说，站起来目送，不停摇尾。
「你要加油啊喵！」黑妹再大叫。
「趴、趴、趴、趴……」微仰猫头，双掌向前扑，后腿往后撑。
在无人的道路上——
看着初升之月，看着前方，我正在奔跑着。
「对了，跑就对了！」心头回响。
一直奔跑，一直奔跑，一直等待月亮的指引。
「到底该怎样做，才能变强？」
我透过高速的跑动，把烦恼抛在身后。
路转弯，便闯入丛林，出丛林又是路，「沙……」
「哮……哮……」跑着、运动着、坚持着、强忍着。
终于，我回到一个熟悉的地方。
「这就是答案？」我审视着眼前的屋子。
既然如此——
慢步向前，加快至碎步碎步。
后腿发力，挺起身子，双前爪抓下。
门却被推开了，门缝透射出温暖的光芒。
光芒十分耀眼，比一切都耀眼——
「威武？」老人呆问，正收拾碗碟。
「你为什麽……」
「哮……」右爪按在门上，胸口正在喘气。
「喵！（够钟看蝙蝠侠了喵！）」我眼神锐利地说。
这就是方法。
老伯一直看着我，观察本猫的眼睛。
「喵？（怎麽了，不欢迎我吗？）」我沉声喵道。
只是，他仍默默凝视，彷彿要看清我内心的底细。
大概，老伯并不知道，两头雄猫相遇的话，对望是敌对行为，最迟在第25秒就会打起上来。
「喵……喵？（要决斗吗？）」本猫质问，作最坏的打算。
可是看上去，老人没有敌意，一直感觉怪怪的，好像在计算什麽。
莫非，他已经忘记了本猫？可恶的人类，竟如此善忘！
一秒一秒过去，21、22、23、24秒……
「喵！（播蝙蝠侠啊喵！）」我再叫。
这时候。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刺耳的铃声响起。
老人转去牆边柜台，提起听筒，托在耳边。
「喂，小玲？是，我是爷爷啊。」老人慈祥地说，「你吃晚饭了吗？开学怎麽样？顺不顺利？」
才三秒，他黑起脸来——
「找你。」老人不好气地放下电话，便让到一旁。
光明正大。
本猫挺起胸膛，登堂入室，跳上椅子——
再以后腿撑起上身，双掌扶住抽屉，把右耳移向听筒。
「喵喵？」我问，不知道这是什麽东东。
「威武？真的是威武啊！」小玲在尖叫，刺耳得我右耳麻痺了。
「好想抱住你啊！威武。」她热情再说。
「喵？」我听不懂。
只见一旁的老人面露不悦。
好像……本猫做错了什麽似的。
那我唯有认真地说点什麽了喵。
「你身上的伤好了吗？还有没有痛痛？晚上睡得好不好？」小玲一直发问。
沉默，显得气氛很沉重，特别是老人的眼神。
「喵喵。（我在你的床上睡得骨头都鬆了喵。）」我回话。
换来小玲的尖叫，我不知道她乱叫什麽，她有病？
「喵喵。（你阻住我看电视。）」我尝试让她理解我的心情。
——却加剧了她的尖叫！
很显然我们存在着沟通上的障碍。
右耳压后了一会儿，才再次竖近。
「爷爷对你怎样？对你好不好？」小玲关切地问。
听到爷爷两声，我知道她问关于老伯的事。
是以让我再次沉默下来。
「怎麽了？爷爷没有给你吃鱼？我明明交带好的！」小玲紧张起来，「喂喂？威武！你还在吗？你怎样了？」
好烦啊喵。
青春期的少女真难应付。
「好想再抱住你睡觉。」她沮丧地说。
另一边厢，老人又向我施加压力，不断逼视过来。
「喵！（你们够了。）」本猫摆架起来。
开口一叼，就把听筒盖了回去。
只见在旁等待二次接听的老人，惊骇得不能动弹。
「喵。（开始吧。）」我纵身跃下，再登上沙发。
轻轻转身——
猫尾盘在脚前。
「该做正经事了。」本猫在内心的决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