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义肢，伊琳娜感觉状态良好。
低头向那只不久前被南部手枪打断的右上臂，此时虽然装上了义肢，但作为维拉利亚目前可以分配给外聘干员中的最高等款式，那手臂的表面覆盖有视觉伪装涂层，不仔细看的话其实难以和真正的人类手臂进行分辨。
但要是触摸上去的话，还是能感受到明显的金属触感的。
这么想着便用左手摸了摸右手，伊琳娜知道这些义体材料都高度防压防水，甚至在坚固程度上已经远超肉体，但她并没有贪心地将自己全身上下都进行义体化——仅仅是改造了这只手而已。
要说为什么的话，仅仅是让秋槭抱着感觉舒服一点、更有温度一些、更像个人，这样的理由就足够了。
不过在义肢改造完成后，伊琳娜依然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这也是维拉利亚要求的；她作为外聘干员也必须学习一些普通人无法接触的知识，哪怕是闵格勃出身的伊琳娜也会对此感到惊叹，原来世界的暗面还隐藏了如此超越常理的存在。
至于“这里”是什么地方。
伊琳娜只知道自己在地表最后停留的位置是塞浦路斯共和国尼科西亚市郊区的某处秘密军事基地，而现在这个号称维拉利亚总部外围的地方，其实正处于那地表以下的某处。
只是这一地下世界的规模过于庞大，大到足以让伊琳娜产生一种联想，也许这里早已不在塞浦路斯的地下，而是在东地中海的某个海底，或是大陆的某处深渊。她也相信如果地表爆发了核大战，那么这个仅仅是总部外围的地下世界也能够庇护全世界的文明，完整复刻出一套“战前”人类的实体百科全书——只是维拉利亚没有必要这么做罢了。
“怎么样，还适应吗？”
身后传来某个熟悉的声音，伊琳娜转过头去，瞧见一位穿着带有珍珠光镭射大衣的褐发老人，那正是此前亲自为她改造义肢的维拉利亚干员，代号牧夫座（Boötes），但似乎更经常被被人称为阿克图鲁斯（Arcturus）。
而这位看起来其貌不扬却又有着独特衣着个性的老者，却让伊琳娜称呼他赫利肯博士（Dr.Helicon）。
“感觉和真正的手没有区别，甚至还更灵活一些，力气也更大了...以及，那些战斗上使用的功能，我倒还没有尝试过。”
伊琳娜像个回答老师问题的腼腆女学生一样，带着敬意面朝赫利肯博士。
据说赫利肯并不是他的真名，而是他在降临这个世界之前，所在原生宇宙的家乡星球名字；那是一个表面积狭小且土地贫瘠的边缘殖民星。
如果这些已公开信息可靠的话，他来自另一个宇宙拥有星际文明的人类社会。已经走到这一步，来到维拉利亚总部里，且见识了太多不可思议又正体不明的事物之后，伊琳娜也学会了接受这一传奇小说般的现实。
赫利肯博士他看起来身份定位应该是一名科学家，虽然身体和普通地球人无异，有着褐色的头发和络腮胡，但实际上他的全身都接受了机械义体改造，就连皮囊都不是生物结构而是仿有机体制成的高强度拟真皮套。
只不过那种材料并没有对外聘干员开放，赫利肯博士本人使用的义体款式甚至无法在地球上重现，所以伊琳娜没有选择全身义体化的顾忌也出于此处。
“不错、不错，会有机会的。来吧，今天我的空闲时间还挺多的，正好可以带你参观学习一些新东西。”赫利肯博士如慈祥老人般地朝伊琳娜招手。“之前我们看到的都是一些还没有在地球社会中实装的科技，但这次我们要看的东西伊琳娜小姐你一定很熟悉，因为这次的参观相当于是一场关于构筑当代技术环境的介绍。”
“啊，好的...博士。”明明自己还只是个外聘干员，而赫利肯博士则是总部的重要人物，她自知二人关系这么亲密还是有些奇怪的。
伊琳娜也说不出这种像受到家中长辈关爱般的体验是何等...也许在维拉利亚中这种氛围还挺正常吧，此刻没有穿着闵格勃尉官制服，而是穿着一身黑色连体工装的伊琳娜，只觉得全身掀起一阵因为情绪上过度放松而产生的酥麻感。
“我过去生活在一个堕落的知识管理者星际帝国之中，科技崇拜信条已经不再辉煌，一切技术的发展也都走到了尽头，不再有任何指数级爆发的可能来驱动它完成新的超越与飞升——因此我和一名搭档拟定了一个利用现有亚空间通路穿越宇宙的计划，打算到达一些初生宇宙或边缘宇宙中去建立起新的先驱者文明，也就是成为新世界的先知。”走在路上的赫利肯博士突然对伊琳娜没有保留地说起他的往事。
伊琳娜也保持沉默地听着，她知道自己的权限所能阅读的公开信息中并不包括这些内容。
“然而这个计划几乎算是失败的，我和搭档失联，并来到一个未知宇宙中科技落后的行星，就连我本身的力量也被某个亚空间通路的掌握者给钳制住了。”褐发老人驻足叹息了一声，大概是想到关于搭档的往事。
能有一个陪伴自己一起踏上永远无法回家的冒险的人，是何等浪漫啊，伊琳娜咬了咬下唇。
“但至少，我明白自己的理想和价值还能够得到绽放，因此我选择加入这个不知为何能够控制所谓“锚点”的人、她所建立的维拉利亚，并为维拉利亚提供了关键性的技术支援。你现在看到的大多数‘未来’科技产物都是我的作品，且在我眼里这些技术早已过时，但某种意义上我也算是实现了自己的想法。”
“呃...博士您经常和别人聊这些吗？”伊琳娜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下，哪怕这样做有些不礼貌。
“当然不是的，我几乎不会和别人谈及我的过往。”赫利肯博士笑了起来。“但在宣传科技至上主义时，我可能会比现在还要唠叨呢，我记得之前就有个叫伊祁溪的小姑娘特别喜欢听我讲课，还向我宣誓要一同崇拜技术。我告诉她技术本身没有什么神格，是不需要靠宣誓效忠来信仰的，这只是一种理念，那些在宇宙文明中很常见的拜技术宗教都违背了科技至上主义的初衷。”
“那，为什么要把这些内容告诉给我一个外聘干员呢？”伊琳娜疑惑地追问，因为刚才博士的这个回答并没有解答她心中的疑惑。至于伊祁溪是赫利肯博士的学生这件事，倒是一个不错的八卦消息。
“这个啊...”赫利肯博士突然停下脚步，闭上了眼，仿佛在回忆着什么。“说来遗憾，我曾经有个像我一样非常崇尚科技至上主义的外孙女...啊，原来我们已经到了啊。”
“是、是的呢。”伊琳娜看着那迅速落寞但又因见到眼前景象而恢复了一些神采的老人，突然也共情地感到几分憔悴。
再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自己的眼前正是某条通道的尽头，在尽头之外则是一个广阔到足以容纳下一艘巨轮的生产车间。她知道自己来到了整个信息技术革命的心脏地带，也许这里生产的产品将要供应给全世界的人，但现在它们却如此单调又如此随意地全自动生产着，就好像凭空地为社会注入血液，且是个永动的造血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