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了。
感受着身边逐渐散去的黑色法术力，索伦暗自心想。
他自然知道结下来最正确的举措究竟是什么：他应该赶紧将这些被卷入战斗中的无辜孩子们送回亲人的身边，随即找到魅魔女王，让她指派人手去调查这场战斗对城市造成的影响与破坏，制定出一套合理的善后措施。魔王在这一方面极少出错，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被称为东大陆史上最伟大的黑暗君王而广受黑暗各族的拥护。
不过，这一次……
看了看一旁正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的少女，又看了看她旁边那群似乎想要上前安慰，却又显得有些畏缩的孩子们，男人的心底第一次产生了几分不忍与犹豫。他长叹一声，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地迈出了步伐……
“你是在……”
“没有！”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爱莲娜仿佛是在强忍着些什么地抬起头，双眼微红地瞪了这个假惺惺地蹲在自己面前的家伙：“你倒还有空闲过来担心我。”她忍不住出言讽刺道，“你不是早就预料到之后会发生些什么了吗？”
“准确来说，是在你进入这座圣堂之后的事情。”魔王坦然，“那时候的你思维波动实在是太过明显，以至于根本没有特意探查都能在空气中捕捉到些微线索……抱歉，如果这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可以发誓不再对你使用任何心灵类法术。”
“……你这是在怜悯吗？还是说只是单纯的施舍？”看着男人那诚挚的面容，少女只感觉一阵火气上涌，“怎么？将所有人的反应都算计在内的黑暗之王，难道也会为利用她人的情感，将她人打入无底深渊而后悔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竟无比坦承地点了点头：“是的，我后悔了。”他说，“在最开始的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跟那个家伙一同出手，这样的话，我便可以再无半点负担地让你们两个一起解脱了。”
“只是无论如何，我都没能料到，哪怕面对的是对立阵营的生死仇敌，你还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若非有你，我也不能完全保证这些孩子们的周全。”
“你以自己那高尚的行为赢得了我的尊敬与认可，爱莲娜。即便身为穿越者，你仍是一位令撒拉母亲引以为荣的，毋庸置疑的‘圣女’。”
爱莲娜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她在这短短一天的时间之内所遭到的挫折实在是太多太多。从万众敬仰的教廷圣女、联军统帅，到他人阶下之囚，再到被战友与民众所唾弃的叛徒，落差之大，几乎足以让任何人都落入崩溃的边缘。更具讽刺色彩的是，在周遭的每个人都失望地离去之时，唯一认同她的意志，肯定她行为之正当性的，竟是整片西大陆的生死仇敌。
“说得倒好听，可魔王的认可对我又有什么作用呢？”少女沮丧地摇了摇头，“让魔判官在我的罪名清单上多加这一笔‘高光之处’吗？”
黑魔王索伦沉默不语着。
可正在这时，一旁的孩子们当中却传来了某个疑惑的声音：“可大姐姐不是在做一件好事吗？”魅魔族出身的小女孩晃荡着她的尾巴，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为什么西大陆的人们会惩罚做好事的人呢？难道他们都是坏人吗？”
面对着孩子那天真无邪的提问，爱莲娜却发现自己竟连半句话都答不出来。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这才勉力向她挤出了一个微笑：“与正确和错误无关，大人的世界总是充斥着许许多多复杂的东西……”
“但所谓的复杂却绝不应该是我们否定‘正确’的理由。”话音未落，魔王便硬生生地打断了她的发言。
索伦从她面前缓缓起身，昂首远目天上的群星。微黯的月色映照在他深邃的面容之上，显出一种纯粹而神性的光泽。
“你当真便没有一次怀疑过吗？”
“……你说什么？”
“这个世界上，着实充斥着太多难以理喻的事情。”男人自顾自地开口道，“列国之间互相攻伐；异族之间互相憎恨；人们纷纷放下真挚，以虚假的面容与试探的言语面对他人，并将之冠名为成熟；恶行被众人高举上云端，谓之正义；而美德却被踏进深深的泥泞之中，被唾骂为愚蠢……”
“……这一切的一切。”索伦如此强调，“你当真便没有一次怀疑过吗？”
爱莲娜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是啊，作为教廷的圣女，她在一路的旅程之上又何尝没有怀疑过这一切？在安息日行医的医者因违反圣律而被处刑、无辜的受害者在审判厅上因为请不起辩护律师而沦为加害人……过往的点滴浮现在少女的脑海之中，一遍又一遍地拷问着她的信仰。她曾一度选择反抗，却终究还是在冰冷的现实面前低下了头颅。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爱莲娜忍不住看向了他的面容。她曾认为对方的眼睛像是冰封的湖泊，可此时此刻，透过那深厚的冰层，她却看到了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那是一位反抗者永不屈服的怒火——
与半途而废的她所不同，这个男人从未向这扭曲了的一切低头——
“当你的理性排除了一切错误之后，剩下的东西不管多么荒谬，都会是唯一正确的答案。”索伦紧接着开口，“这便格物学派的方法，而从这一方法所推出的究极答案，便是这个世界已行驶在了错误的轨道之上。既然已知如此，我所要做的便只剩下唯一的一件事情——”
“……修正它。”少女喃喃开口道。
“看来，你内心深处抗争的火焰仍未止息。”第一次地，爱莲娜看到对方向自己展露出欣慰的笑容。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男人曾立下誓言：他必将纠正这歪曲而错误的世界，让列国之间不再相互攻伐、各族之间不再相互仇恨；他要让人们彼此相爱，善举得到众人赞赏，恶行则受到应有的审判；在那时，美德与公义将主宰这个世界，驻留在每一个人的身旁——”
“诺曼努尔人的圣女爱莲娜。”魔王毫不掩饰其赞赏地向她伸出了手掌，“我在这里向你发出最为郑重的邀请——”
“加入我吧——”
“让我们共同完成这个理想中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