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莲娜定定地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
那一刻，少女仿佛在他的身上瞥见了远古黄金时代列圣的缩影。他们以那饱含着智慧与慈悲的双目注视着这片大地，广博的胸怀之中酝酿着数之不尽的宏大构想。
她感觉自己几乎没办法从对方那里移开视线了。
不过下一瞬间，仿佛意识到了些什么的她又面色微红地扭向了一旁：“说得倒好听……”她有些别扭地开口道，“可你又打算怎么去实现它呢？”
“这是一个不错的问题。”索伦如此回话道。但他似乎并不打算对此做出正面的回应，而是反过来发问道，“你听说过哲人王制吗？”
“……不就是让全国范围内最富有远见卓识的智者担任领袖的制度吗。这本就是‘那个’世界的东西，我又怎么会不知道？”爱莲娜皱了皱眉头，“为什么要突然跟我说这个，难不成，你……”
“就跟你想象当中的一样。”男人轻轻点了点头，“在取得整片大陆的统治权后，我将会以第一任哲人王的身份颁行一系列的改革……”
“等等，你先让我捋一下。”万万没有料到他会给出这样答案的少女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一时间甚至有些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反驳，“别的姑且不论，哲人王制度本身几乎就不具备任何现实的可能性。你难不成不知道，在提洛半岛，早在城邦同盟制度确立之前的时候，他们也曾一度施行哲人王制度……”
“可他们却失败了，甚至还因此引发了那场旷日持久的‘僭主之争’，这我心知肚明。”索伦淡淡地回答，“我还知道，早在数百年前那场人类与黑暗种族混战的时期，资源贫瘠的东大陆黑暗帝国正是因为采用了这种制度，才能于正面战场上压得物产丰饶的西大陆诸王联合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说到底，提洛半岛的哲人王政治之所以败落，不过是因为它的统治者缺乏智慧、远见、与力量。而黑暗帝国的哲人王政治之所以成功，爱莲娜，便是因为我无论在智慧、远见、和力量上都百倍于蒂迈欧。”
“……你倒是对自己有信心。”
“我只是对自己的能力有着充分的了解。”
少女忍不住长叹一声。她当然不相信政治会是如此儿戏之事，只不过一想到面前这家伙很有可能便是在穿越者之间被鼓吹得无所不能，虎躯一震便能收获万众敬仰的“龙傲天”，她便再没有什么反驳的力气。她就这么撇着嘴聆听面前的男人描述各种政治经济改制与民族融合措施，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道念头：
“那么，”她插嘴道，“在你所统治的那个世界里，我们这些穿越者又会如何？”
索伦忽然沉默了下来。
少女就这样看着他背过身去，双拳用力紧握着：“……我将设置专门的审查机构对他们的品行与危险程度加以评判，愿意作为一位守法公民生活下去的，将在抹除掉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的前提下继续存活。”
“那剩下的呢？”
“剩下的那些渣滓，将会被我根除。”
爱莲娜深深地皱紧了眉头。
少女缓缓从地面上起身，心中的某种信念支撑着她那疲惫的身体，几乎是脱口而出道：“那是不对的！”她大喊着，“你想要消弭人类与黑暗种族、乃至大陆各族之间的仇恨，让众生敬爱彼此，这的确是值得认同的事情。可一旦放在穿越者这里，你却又极尽排挤迫害之能事——说到底，这跟那些一昧贬低敌视黑暗种族的人类又有什么不同？”
“不同之处在于他们不配为生命，爱莲娜，根本不配。”
“你又是凭借什么否认他们作为生命的价值的？穿越者与一切生命的不同又体现在哪里？他们同样也有五官和四肢，同样也像原住民一样会哭会闹会笑，同样具备情感与理性……”
“你口中的情感与理性所指的又是什么？是他们出于一己私欲杀人夺宝？为了获取资源与利益发起战争？借助教会的影响蛊惑民众？还是组建经济垄断联盟操纵各国物价与供给，进而在政治上对各国进行渗透？我所讲述的这一切不过是他们恶行的冰山一角，爱莲娜。你终究还是见得太少，不知道他们究竟能为自身利益做出多少卑鄙无耻的事情。”
“我……”爱莲娜不由得被这一系列无从知晓的恶行噎住了片刻，“那样的人终究只是穿越者中的一小部分……”
“可成百上千年的历史却向我证明，像你这样的人才是穿越者中的一小部分。”
没有办法做出进一步的反驳，少女只得双唇紧抿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看来……我们终究还是无法在这个问题上取得一致了。”男人轻叹一声。
“因为我始终不认为，将某一部分生命排除在外的平等不可能是真正的平等。”爱莲娜昂着头颅，“按照你最开始的想法，赶紧杀了我吧。”
魔王握紧了手中那无形的锋刃。
他或许是一个仁慈的君主，但却从不是会对敌人手下留情的蠢货。可唯独这一次，看着对方那坚定的面容，感受着孩子们无言却恳求的目光，他的心底忽然感到一阵无趣——
当啷——
漆黑的地面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鸣响。
爱莲娜不由得低下了脑袋，随即却长大了嘴，再难掩饰其内心深处的震惊：燃烧着不息火光的剑锋、雕刻有天使圣像的剑柄、荆棘盘绕的剑格——那正是圣剑“爱若玛的复仇”，与它相伴了数年时光的爱莲娜绝不可能认错这位可靠的老伙计。
“你……”
“你走吧。”魔王沉声开口，“在我后悔没能杀你之前。”
“一个小时，我只给你一个小时。在那之后，我将宣布格兰底魔窟全城戒严，不管是人类的密探、主神的刺客、甚至于一只鸽子，直到冬天到来之前都无法从这里离开。”
“你将有充分的时间向你那背信弃义的老师——光之王克力同寻求庇护。若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你的性命至少无虞。至于究竟会遭到雪藏还是废黜，就不关我事了。”
“……”
爱莲娜很是复杂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若是数小时之前的她，此刻定然已毫不犹豫地拾起圣剑，为自己和圣战军所遭受的苦难与挫折对着他的背后狠狠砍下；然而此时此刻，对于这位全人类的大敌，她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憎恨不起来了。
“……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她忽然没头没尾地念叨了一句。
然而索伦那挺立的身姿却没有半分动摇，也不知究竟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