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莲娜从昏昏沉沉的梦境当中醒来之际，天空已然泛起了晨曦的金黄。
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硌得生疼，各处的骨头更是近乎散架——由格兰底魔窟至黑门要塞的这段山路并不好走，对于小商队旗下的那种毫无减震设施的拖运马车而言更是尤为显著。若放在平时，自己断然是没可能在如此颠簸的车厢内睡着的。
是因为连续征战带来的疲劳，还是因为在绝望的深底抓住了最后一抹希望的松懈？
少女无从寻找真相，只得略带几分自嘲地摇了摇头。她小心地看向一旁，方才结束了对天空女神祈祷的希帕提亚正双手合握着坐在那里。
“早上好，爱莲娜。”伊美黎女神的牧者微笑着向她搭话道，略微卷曲的金发与她那柔和的面容搭配得恰到好处，宛若闪金湾上的晨曦。
“休息得还好吗？”
“啊……嗯……”爱莲娜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
不过她很快便意识到这含糊的反应会迎来对方不必要关心，于是又强打起精神向她笑了笑：“我没事的，希帕提亚。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我们居然这么轻易便离开了？”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内心当中充满了各类复杂的情绪。如果昨天那家伙说得是真的话，那么自己乃至全人类数百年以来所坚信的又是些什么？那看似冠冕堂皇的历史当中又究竟藏匿了多少虚伪与欺瞒？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有些犹豫了起来：拒绝了那个人的邀请的自己，当真便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吗？
就在少女暗自为此纠结之际，她们所乘坐的马车却在驽马那有气无力的嘶鸣声中缓缓停了下来。披着深色斗篷的娇小法师从车厢的帘幕之间探出头来，看了看她，随即又将视线转投到了希帕提亚的身上。
“怎么样了？”伊美黎牧者柔声发问道。
“黑门要塞已近在眼前，不出数分钟之内即可进入城市当中。”斯碧卡哆嗦着将自己裹进了车厢内的厚皮毯中，随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萨沃似乎还有些不怎么放心，决定先行为我们到前边探一探路……真是的，明明已经抵达人类控制区了，他还那么谨慎做什么呢……”
“他一向如此，不是吗？”希帕提亚微笑地看着这位在皮毯中可爱地缩成一团的友人，“在关乎同伴安危的事情之上，他从来都不会有半分马虎。”
无言地抿了抿嘴，斯碧卡若有所思地将视线投向了在一旁座位上发着呆的圣女。在大致知晓了昨晚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之后，他们当中哪一位的安危需要担忧早已不言而喻——也许在心底深处，那位看重情义的狮人王子仍然愿意将她视作自己的同伴吧。
只是……女法师长叹一声。穿越者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创痕，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即便清楚她应该不是会做出那般恶行的家伙，来自于这一身份的隔阂却终究还是深深地铭刻在了众人的心底。在明白了她这一重身份的瞬间，少女便已知晓自己等人的关系注定将不复从前。
只希望……时间当真能够抹平这一切吧……
……
圣马可广场的日出一如过往般绚丽而梦幻。
金红色的太阳从欧潘卓大圣堂的身后探出头来，璀璨的光芒自圣堂的穹顶及礼拜高塔间的空隙倾泻而出，仿若一幅淡金色的面纱。广场上，正准备开始一天工作的行人们在欣喜与欢笑之中踏出家门，稍有兴致者甚至会在路边的摊贩买上一包鸟食，以满足自己那难被岁月消磨掉的童趣。他们手掌一扬，各色面包、谷物在晨曦中闪烁，霎时便能引来大片鸽群于头顶上空纷飞盘旋。
“这还真是……不论看上多少遍都会感到美丽的景色啊……”
在卡西莫多钟塔的最顶端，老人正双眼微眯着俯瞰着下方的胜景。他眼角的皱纹微微舒展着，岁月在他颜面上刻下的每一条褶子、每一道沟壑，似乎都带着浓郁的慈祥味道。
眼前的景色不过是诺曼努尔帝国首都——圣城伊特里斯最普通不过的一次日出，但对于这名在数个世纪间见惯了人世间风风浪浪的老人来说，这份平凡而真实的美丽，才正是他深爱着、并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来守护这座城市的理由——老人不禁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双手后抄，头也不回地开口发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安尼图斯？”
刚刚从狭小的楼梯间登上钟楼顶端的枢机主教安尼图斯对此倒是见怪不怪。这个蓄着山羊胡子，外貌无比精明的中年男子恭谨地向着面前的老人微一欠身：“将近六时了，冕下。”他如是开口道，“诸王议会即将于圣堂会议厅中召开，各国与会者皆已到齐。我强烈建议您现在便移驾过去，豫备会议中将要商讨的诸多事宜。”
然而老人却并未对此做出回复。他只是这样遥望着晨曦的天空，遥望着头顶上那一片金灿灿的云霞：“安尼图斯，你觉得那个男人——黑檀手之主的醒来，究竟会给我们的世界带来怎样的影响？”
“您是说……魔王？”枢机主教困惑地眨了眨眼，随即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地回答，“我不否认他的重现极有可能会对眼下的世界造成极大的冲击。的确，他的力量强大无比，但却并非完全不可匹敌。”
“数百年前，光明世界的诸英雄便在格兰蒂亚的原野上挫败了他的阴谋。更何况数百年后的今天，有了拉琪亚、亚必迭、甚至是艾薇农女士的加盟，我们所持有的力量几乎已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顶峰。邪恶或许能嚣张一时，却也终将授首——我是如此确信的。”
“是吗……”老人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走吧，带我去见见人类世界的王者们。在从不间断的内斗中过上了这么久，是时候让他们去见识见识人类世界真正的大敌了。”
铛——铛——
晨钟鸣响，标志着伊特里斯城的一天正式开始。
老人最后回望了下方的广场，回望着对钟楼投以注目的诸人，以及被钟声惊起、在光芒下漫天舞动的白鸽。
他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嘴角处隐隐有血迹遗漏而出。
“对不起，孩子……”
“请原谅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