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的二人，鲍威尔.马赫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并未急着说话，只是微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黑暗亲信就这样凝视着杯中的茶水，仿佛水面上倒映的并非自己，而是足足数百年的光阴。
“第四纪元元年。”年轻人缓缓开口道，“旷日持久的战争终于彻底落下了帷幕。‘得胜’的光之王并未选择对痛失圣主的黑暗帝国乘胜追击，而是直接宣布凯旋。这位西大陆的英雄在伊特里斯圣城宣布加冕为教皇，即教皇洪诺留一世。”
“在第一个十年当中，他以统摄整个西泰伦尼亚的莫大权柄恢复了人类诸国的国力，同时尽力推行与东大陆黑暗种族的亲睦友好关系。这在人类世界当中一时引起了极大的非议，但却无人能忤逆他身为教皇的权威，兼之人类世界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当中损失的人力物力的确在他的治下得以恢复，甚至一度有超过昔年鼎盛时期的迹象，西大陆的列位王侯便也姑且听之任之。”
“然而正当我们以为您所承诺的一切都将到来之时，情况却在此发生了改变。”
“从第四纪元的第十五个年头开始，昔年温厚仁慈的‘光之王’却仿佛变了一个人。他表面上仍以一位宽大的统治者的形象示人，私底下却几乎是不惜一切代价地铲除了曾反对过他的一切政敌，并让整个教廷彻底沦为了他的一言堂。与此同时，大量对于穿越者的优待政策在他的暗地指使下于人类诸国内颁行，直接致使人类诸国超过七成以上的区域被穿越者以经济或政治渠道加以控制。”
“但这却远远不是最糟糕的事情。”男人缓缓放下了茶杯。
他抬起头，与面色越发难看的黑魔王四目相对着：“自从他上位之后，泰伦尼亚大陆上被确认或疑似是穿越者的案例相较于战争时期几乎是呈几何式地暴增。穿越者数量上相较于原住民几乎是一比一万的常识在他那里飞快地坍塌，增长最为迅速的时候，几乎是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新人加入到他们的阵营当中。”
“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上为何会发生如此巨变，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察觉到他对于东部大陆所表现出的敌意与贪婪。结合穿越者群体的爆炸式增长，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极有可能是大陆历史上最危险的穿越者——一位能够主动扩充穿越者群体的穿越者。”
“是的，我们严重怀疑，他就是那个神秘的‘轮回空间’的幕后运营者，亦是‘轮回者’这一群体的最高首脑——”
“——主神。”
……
听着这位将死战士的最后倾诉，爱莲娜只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脱力地坐倒在了地面上，看着自己那不住颤抖着的双手。这不是真的！她的情感拼了命地驳斥着自己的理性。那位比任何人都慈祥，比任何人都伟大的恩师，又怎么可能……
然而现实却无情地让她从过往的迷梦当中清醒了过来。她听到一旁的楼梯处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踏，踏，踏，踏……一下接一下地践踏着她那满是疮痍的内心。
“是教皇直属的阳炎战团，也是之前负责抓捕我们的家伙……”铁处女中的战士不屑地轻哼一声，“我听说……他们都是与天使并肩作战的勇士，现在一看……哼……到头来仍不过是群卑劣之徒。”
“赶紧逃走吧，指挥官阁下……他们打从一开始便盘算着要将逃回的圣战军全数处决……就算是您……恐怕也不会例外……”
踏，踏，踏，踏……
近了，越发近了。
可爱莲娜却仍一动不动地呆坐在原地，突如其来的打击几乎完全夺走了她行动的力气，只得这样可笑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这种时候，那家伙又会怎么做呢？
少女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了一道漆黑色的背影，并不是特别的宽阔，却带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高洁与傲岸——
虽然想不明白具体内容为何，但他一定会去做“正确”的事吧？爱莲娜轻轻摇头。虽然与他相处的时光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有寥寥数个小时，但某种奇妙的认同感却令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如此判断。这个脊梁挺得比任何人都更笔直的男人即便被全世界所有人背叛，双眼也会永远目视着前方，目视着他所一心认定为“正确”的东西。
……那么，自己所认定的正确，又究竟是什么呢？
爱莲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强撑着从地面上起身，四肢虽仍剧烈地颤抖着，但似乎已能勉强地行动起来了。
“谢谢你，圣战军的勇士。”紧贴着铁处女那弧线形的体躯，少女认真地开口道，“多亏有你的帮助，我可能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还未等对方反应过来，她又紧接着开口道：“你刚刚说圣战军的同袍们都别对方抓捕了起来，但在短短一天的时间之内，就算是他们也没办法将数以万计的战士们全数杀害吧？”
“的确如此……在我被关进来前，还有不少同僚仍被他们暂时关押……”说到这里，棺中战士那为数不多的理智仿佛意识到了些什么，“等等……您是想……”
在一片漆黑之中，坚强的战士听着对方的声音由颤抖到平静，再到充满坚定的意志：“我准备将残存的战友从这里救出来，然后再带着他们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所以我需要一点帮助——你能告诉我，我们的同袍究竟被关押在了什么地方吗？”
在这遍布着钉刺的钢铁囚笼中，战士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冷了。
然而在这一瞬间，他却蓦然发现自己的血液尚还温热——在这难以忍受的黑暗的尽头，一轮太阳正冉冉升起。她是如此的耀眼，耀眼到那些卑劣之徒甚至根本就不敢与之对视——
“就在……这座地下设施的尽头……”拼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战士嘶哑地开口道，“我的同伴们就交给你了……圣女阁下……”
“放心交给我吧，我以生命向你起誓。”
感受到那个脚步声越发远去，战士的眼前逐渐暗淡了起来。
他看见云端的众天使向自己伸出双手，试图导引自己前往安息。可黑暗中的他却不带半点犹豫地拒绝了这一救赎之途，甚至还狠狠地朝他们脸上吐了口唾沫。
“让我下地狱吧！”他大喊道，“比起跟教廷那些恶心的渣滓呼吸同一片空气，那里可让我舒服多了！”
“但是啊——毫无识人之明的撒拉女神——”
“假若你当真还存有半点良心，那么就请保佑你那位坚贞的圣女，此行一路无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