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朗日北部山区一如既往的荒凉一片。
但今晚的气氛相较于白昼之时却显然变化了许多,事实上,在艾薇农说出那样一席话之后,事情便已是如此了:不再有闲聊的欢声笑语、不再有千百年来大陆上的种种秘闻、更不再有热切的魔法与哲学课题讨论,有的仅仅是那寂静一片的夜空,以及营火那噼噼啪啪的声响。
“我,我先去睡了。”仿佛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场面,希帕提亚在抛下这句话后,几乎是逃也似地回到了营帐当中。
她并不是第一个这样去做的人,事实上,早在相当一段时间之前,狮人王子和小法师便争相以不同的理由回到了各自的营帐之中。唯独希帕提亚还勉强坚持了一段时间,希望天使艾薇农临别之际的话语充斥着她的脑海,令她几度忍不住要出声询问。
……可自己终究还是失败了。少女不禁沮丧地摇了摇头。对方是高高在上的东大陆黑暗之王,而自己等人到头来不过是他收留的敌军叛徒而已,哪怕近日来表现得再是和蔼可亲,可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逼他开口呢?
朋友?
自己真的有资格充当他的朋友吗?
怀揣着诸般复杂的心绪,伊美黎牧者小心翼翼地钻到了皮毯之内。
但索伦对此却并未有丝毫的表示,只是沉默地向火堆中添着柴禾。静谧的群山之间,唯独营火还在劈啪作响,四散飞溅的火星照亮了他那深邃的面孔,似乎有些疲惫,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你不跟他们一样去睡吗?”魔王忽然开口,“冈德的群山之间可没有任何植物能供我们拾作燃料,而这已经是我们身上储备的最后的柴禾了。”
“等后半夜到来之时,面前的篝火必将燃尽。若不在那之前进到被窝里的话,说不定会患上感冒。”
然而他面前剩下的最后一人,前圣女爱莲娜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那么你呢?”
“我还想在这边再坐上一会。”男人轻声应答,“不用管我,自己一个人去睡吧。”
少女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自前些时日的某场“意外”事件之后,她一直都对与面前之人的亲密举动有些下意识的抗拒。少女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对一个男人的言谈举止感到心跳加速,更不敢相信自己会轻易钟情于另一世界的那个“曾经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喜欢上的对象。心底的那份感情令她无比的恐惧:自己似乎正日渐变得不再是自己,每当这份悸动到来之际,这样的恐惧感也会在同一时间浮上自己的心头。
但在这一刻,少女却发现自己再无法对此坐视不理了。她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更能感觉得到,面前的男人正置身于绝大的痛苦之中:友人的质疑激剧地折磨着他的内心,他本可以不去承受这些的,却因为自己当初什么都不明白之时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这只是为了负起自己作为始作俑者的责任而已,爱莲娜下定决心地咬了咬牙。
只是为了……不永远地失去这样一位“朋友”而已……
专心致志地打量着面前火堆的索伦,此时却忽然感到身边传来一阵异动。
他很快意识到那正是原先还在火堆对面的那位少女。爱莲娜就这样缓缓地坐在了男人的身旁,将半张脸颊掩藏在双膝之间。
“关于今天早上的那件事啊……”她忽然开口道。
爱莲娜感到与对方紧挨着的右肩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抖动,但却很快又回归了正常:“……你觉得我应该说出来吗,就像是真正的‘朋友’之间会做的那样?”
然而少女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到底是说还是不说……我果然还是觉得,只要顺你的心意就好。”
“这可跟你在无冬城时说的不太一样。”
“我的想法也是会改变的啊,笨蛋。”少女抗议似地用肩膀顶了顶对方,“在见到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就算是我,也是会反省自己曾经那些不合理的思想跟言论的。”
“萨沃不是也说过吗,在未被提起时,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明白朋友究竟是什么;可一旦被问及,每个人却又都糊涂了。”她紧接着开口道,“在当初的那件事情过后,我独自一人思考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决定不再向你询问这些事情了。”
“的确,那天之后,你就再没有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因为我自己也意识到了啊,所谓的‘朋友’,在意味着能够与彼此分享什么东西之前,更优先要做的不该是考虑彼此的感受,不让对方感到痛苦吗?”少女深深地摇了摇头。
“我……必须得向你道歉。我没能意识到过往的经历对你而言可能是不想对任何人说出口的,如此沉重而痛苦的东西。真是可笑啊……明明口口声声喊着‘朋友’‘朋友’的,却没意识到那时自己的作法完全足以令创造这一词汇的先贤蒙羞。”
“所以说,我绝不会再像那时一样,强迫你坦白一切的真相,进而酿出如此大错了。”
“希帕提亚他们要是怀疑的话,就由我们一起向他们解释;还是怀疑的话……我就拼了命地请求他们的理解。”对着明灭的篝火,爱莲娜吸了一大口气,“因为这不正是‘朋友’一词最最重要的含义吗?”
索伦不禁深深地看向了身旁的少女。
她的半张面容被遮挡在膝盖之后,看不清究竟是何表情。可她双目中闪烁着的坚决意志,却与初遇时的那个夜晚,他面对自己的邀请慷慨陈词之时一般无二。
……她是认真的,男人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么自己,难道就该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善意吗?难道就该看着一位“朋友”,为了自己而痛苦地向最好的伙伴拼了命地申辩吗?
深深地闭上了双眼,索伦用力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那么,”他忽然开口,“你就当是听我讲了个故事吧。”
“……诶?”
“有关一对兄弟,以及大陆历史上最可耻的叛徒的,一个无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