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索伦从悠长的睡梦中醒来之时，破晓的微光已从群山间探出了脑袋。
在过去的近千年时光里，他很少会让自己主动陷入到睡梦当中。因为这一常人来说意味着恢复精神的活动，不仅无法为他带来哪怕半分安宁，还往往意味着一场痛苦的折磨。
青梅竹马死去之时那涣散的眼神、最最尊敬之人被自己亲手杀死的景象……这一切的一切就仿佛挥之不去的梦魇般盘旋在男人的脑中，令他千百年不得安宁。
但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曾经折磨着自己的一切仿佛都统统散去了。
是因为垫在自己脑后的那个温暖的东西吗？索伦忍不住抬起了脑袋。然而下一瞬间，他却喉咙哽咽着，再无法说出半句话来。
一位绝美的少女正于近在咫尺之处微微酣睡着。
灿烂的金发沿着身体的轮廓柔顺地垂下，搔得他鼻尖有些微微发痒；纤长的睫毛随着闭上的眼帘有节律地颤动着，不知究竟在梦中见到了何等美妙景象；柔和的晨光轻抚着少女的容颜，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金边……是的，就像他所熟悉的，那位将破晓的曙光洒遍整片大陆的天使少女一样……
“……萨芙儿？”他忍不住向那张面容伸出了手。
然而伸到一半，他却意识到自己根本就认错了人。前一个夜晚所经历的一切在这一瞬间涌上了心头，令这个尚还有些迷糊的男人霎时醒悟了过来。
“原来如此……”索伦喃喃自语着，“是因为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吗……”
这个女人……他忍不住心想，当真是自己所遇到的最古怪的家伙了。
明明一度被西大陆人民誉为“圣女”，却闷骚得远超任何人的想象；明明是一介穿越者，心中却怀抱着足以与黄金时代的圣贤相媲美的正直与高尚；明明亲历了最为深重的痛苦与背叛，她的决心与信念却从未有任何弯折；明明屈居自己帐下，却总能毫不畏惧地对他说出这样的或那样的话来……
“……捉摸不定的家伙。”他说，“有些时候，我还真想知道你的思考回路究竟长成了什么模样。”
悬停在半空中的手掌重新活动了起来，在浅尝辄止地触碰了她的面颊后，终究还是回落到了那双环绕自己的手臂之上。
闭上眼睛，将此刻的感触深深铭刻在了内心之中，索伦终于下定决心地离开了她的怀抱。
他随即很快意识到有毯子从自己的身上滑落，而类似的东西同样也覆盖在了对方的背部，心底下当即多出了几分了然。看着仍兀自坐在原地沉沉酣睡的少女，犹豫片刻之后，男人终究还是将抱起在了自己的臂弯当中。
“啊……”还未走上多远，他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惊呼。
“早，早上好，陛下。”希帕提亚有些僵硬地开口道，看向他怀中少女的眼神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艳羡，“我刚刚简单准备了一点早餐，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看着对方那试图接近，却又显得有些拘谨的神情，索伦轻轻地点了点头：“辛苦你了。”他说，“我想我有必要向你郑重致谢，若非有你，在抵达冈德国度之前，我的胃口恐怕便早已顶不住了。”
这句话似乎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虽仍很难彻底消除内心当中的局促，但希帕提亚至少已能像平时那般露出恬淡的微笑。
“不必如此，陛下。”她轻轻摇了摇头，“倒不如说，应当向您道歉的是我们才对。”
“真的很抱歉……昨天对您采取了那样过分的态度。”伊美黎牧者轻叹一声，“其实想想也该知道了，我们没有选择去相信保护了我们的陛下，反倒因试图伤害我们的敌人的话语而轻易地动摇了起来……我……我……”
“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然而索伦却只是闭上了眼睛，“毕竟误会已经解开了，难道不是吗？”
言语之间，他们很快抵达了不远的一处开阔之地。
他看见白鬃王子正坐在一枚光秃秃的红石之上，平淡地向他点了点头。而身旁的小法师似乎是想鼓足了精神地向自己打声招呼，然而在发现尚还沉眠在他怀中的少女之际，却终究还是有些尴尬地把声音憋了回去。
“那，那个——”她犹豫着发问道，“也许……我应该恭喜你们两位？”
“为了什么？”
“……会这么回答，多半是没有必要了。”
斯碧卡摇摇脑袋，内心深处似乎多了一点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不过小法师很快便将这一切抛到了脑后，回想起昨天晚上残留下来的疑惑，少女轻轻咳嗽两声，随即试探性地开口道：
“……说起来，我真的从未想象过传说中的希望天使竟会是那样一幅嘴脸。”她微微鼓起了双颊，“还说什么不会像邪恶与不义低头，结果转过身来就向自己承诺将会庇护的人动刀动枪……真不知道西大陆那些民众为什么还会那样相信她……”
“艾薇农女士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有些容易走向极端罢了。”似乎完全没能察觉到她的意图，索伦有些怀念地望着远处的天空，“作为侍奉撒拉母亲的第一位大天使，即便已将权柄奉还于白色法术力源泉，艾薇农女士依然数十年如一日地维护着自己那绝不容半分妥协的正义，因为那正是她来到这世上的意义。”
“可即便这样，那也显得太极端了，难道不是吗？”小法师眨了眨眼睛，“你难道不害怕她会无缘无故地袭击黑暗种族的民众吗？”
然而魔王却只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这是绝无可能的。”他说，“此前数百年的岁月早已证明，艾薇农女士的怒火仅仅冲我一人而来，对于黑暗种族，她向来是与人类一视同仁的。”
“毕竟……”
“……毕竟？”
然而索伦的回答却在此处戛然而止。他远远看了看周围的群山，随即若有所思地低垂着头颅。
“赶紧解决掉早饭，然后尽快上路吧。”他如是开口。
“我能感觉得到，今天之内，我们便将抵达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