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5 加害者

作者:Adaa哒了个哒 更新时间:2020/3/29 20:57:03 字数:8874

“那天下午,你是学校里最后见到小绪的人吗?”

“也许吧。我和小绪从医务室出来后,小绪应该是回家了。不知道她在学校有没有再见过什么人。”

被冷色光源笼罩的封闭的房间里,与我坐正对面的两个警察一个对我询问,一个将我的话记录下来。我对面的墙上贴着小绪的照片,那是警方拟写的寻人通告。空气里带着股烟味,氧气很稀薄,耳边除了警察的问话声就是笔尖沙沙的声响,四面的回音令人头疼。

“在你看来,小绪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与我问话的警察,他的上半张脸被额前头发的影子挡住,我只能看到他的嘴,他的嘴角总是下垂着,料想整张脸定是一副严肃压抑的表情吧。

“小绪她……是那种很优秀的女孩子,很安静,朋友很少,总是喜欢一个人。”我回答。

“你和小绪很早就是朋友了吗?”

“朋友?我可能,不算是她的朋友吧。”

“那为什么朋友很少的小绪会和你一起在医务室?”

“因为那天她的脚受伤了,只有我一个人能带她去。”

“只有你一个人?”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为什么?”

“因为……”我顿住了。记录的警察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一柄利刃抵住我的喉咙。

因为其他同学都在医务室里等着好戏,因为我是和小绪一样受到欺负的人,因为……就算把这些告诉警察又有什么用呢?同学们既没有绑架小绪,又没有做其他违法的事情,他们仅仅是欺负小绪而已。欺负别人,这不违法;未成年人欺负别人,这更不违法——警察什么也做不了。如果我说出“我和小绪被同学欺负,只能躲在教室里换体操服”这一真相,其他被问话的同学一定会矢口否认,警察则会相信人多的那一边。到那时,导致小绪失踪的嫌疑就会落到我的头上。更何况就算警察相信了我,接着我的口供深入调查,然后调查到那段视频,小绪也不希望视频的事情被更多人知道吧。

“因为……”

我深吸一口气,说:

“因为,我平时欺负小绪,在她的桌上刻字,在她的抽屉里放垃圾,把脏水倒到她身上……那天我在她的鞋子里放刀片,躲在门后想看她痛苦的样子。结果一不小心好像伤口太大了,血流了好多出来,所以我不得不带她去医务室。”

感情缺失症居然在这个时候帮了忙,让我能用和说真话时一样波澜不起的语气撒谎。

“其他人呢?”

“还在上体育课。只不过我知道小绪每次都会先回教室。因为如果不第一个回来的话,她的文具就会被我扔掉。”

“这样啊。”

听到合乎逻辑的证词,警察满意地点点头,记录下来。

看,果然吧,被同学欺负这种事根本无关轻重。

“后来呢?和小绪在医务室外分别后,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我回家了。”

沙沙的记录声。

谈话到了尾声。很快我就能从这压抑的环境中解脱了吧。

突然,一个警察问我道:“你的手是怎么受的伤?”

我低头朝我的右手看去,新的伤口是几天前在废弃工地里埋梯度算子尸体时造成的。我又望向我的左手,已经愈合的细小伤口是被同学用仙人掌扎的,已经淡到快要看不见的深色印记是爸爸妈妈为了教育小时候的我“要像正常人一样学会笑和哭”时留下的。

我只能用第三种伤口回答:“这是我的家事,爸爸妈妈不希望我告诉别人。我手的怎么受伤的你们也要记下来吗?这和小绪的失踪无关吧。”

警察作罢了。

出门时,我看见小绪的妈妈红着眼站在门口,她应该听到了里面的些许谈话。一记耳光落在我的脸上。

“是你欺负我的小绪!是你害得她离家出走!你这恶魔!你这人渣!给我去死!”她近乎疯癫地吼叫着,抓住我的领子正要给我第二个耳光,两个警察出来将她拉住了。

我不能做任何解释,更不能当着警察的面对她说:如果不是你最后打给小绪的那通电话,小绪就不会做出现在的选择了。

我抹掉嘴角的血迹,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了——我在笑。一定是因为我保护了小绪,感到了开心,所以在笑吧。

一连好几天,小绪的妈妈都跑到学校来闹事。可校方一来认为小绪的妈妈口说无凭,二来想撇清责任,便让装备防暴叉的保安在小绪妈妈进校门之前就把她逐出去了。

班里的大家都传着:其实小绪的妈妈早就不是公务员了,她很早就被查出精神上的问题,被辞退了。

其实之前这样的传言就曾盛行过一段时间。

第一次家长会,小绪的妈妈到班里来,她一头栗红色卷发,画着精致的妆,穿着人字呢的落肩长大衣,所有人都被她的气质折服了。家长们问她是在哪里工作,她说自己是公务员。但渐渐的大家就发现不对劲了。比如,她常在上课、上班的时间出现在学校探看小绪;比如,她有时会在下午离放学几节课前来接小绪回家;比如,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发怒骂小绪;比如,同学们有时能看到小绪带着伤到学校上课……每当同学问小绪妈妈的真实工作,小绪都会回答说是公务员。

小绪的妈妈说了谎,小绪不得不帮掩盖,就像透镜那样把真实颠倒、放大成虚像。所以大家开始给小绪起外号——“透镜娘”。但是后来大家都不这样叫了,因为小绪的同桌小清水对大家说“不许用外号称呼我的朋友。”大家都喜欢小清水,不想被小清水讨厌,所以就恢复了对小绪的叫法。

就算小绪的妈妈神经质了一点,或者说真的和同学们的传言一样有精神问题,她还是爱小绪的,起码,她不会希望小绪消失掉。如果我的父母也能像她这样就好了,我有时想。

现在,除了小绪之外,梯度算子也失踪几天了。

“这下梯度算子也不见了。”

“好可怕。班里的人又少了一个呢。”

“是被幽灵杀掉的吗?小清水的幽灵,或者小绪的幽灵?”

“小清水人那么好,她不会害人的。”

“所以就是小绪喽?”

“先是小绪,然后是梯度算子……未免也太巧了一点!”

“别说这些吓人的话!小绪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警方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

“下一个会轮到谁?”

……

班里一时间人心惶惶。大家说是小绪藏起来了,从带头欺负她的梯度算子开始,报复班里欺负过她的同学们。

“我们都没有欺负小绪哦!”大家都这样说,最多只承认自己是在用友爱感化毒杀陀螺的她。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自己做过什么。除了梯度算子外欺负小绪最多的就是谐振子了。如果大家一起孤立谐振子的话、和谐振子撇清关系的话,小绪对我们大家的“报复”会不会有所减轻呢——同学们这样想。

如果不是因为那次“不在场证明”投票班会,班里人缘最差的人是我,第二就是谐振子。谐振子是化学课代表,虽然成绩优秀,但人品确实不怎么样,经常仗着自己成绩好、深得班主任兼化学老师正义老师信赖、体格壮没人打得过,在班里作威作福,大家都不敢反抗谐振子。

那次投票前谐振子对大家说了:“我那时候可是在化学实验室里准备有机实验的化学竞赛,你们谁都不准怀疑我!我会找到这些名单,通过你们的笔记看出来谁给我作证、谁没有作。那些不给我写证明的同学,下场你们自己清楚!”所以大家都给谐振子投了无罪票,哪怕没一个人知道谐振子那时候是不是真的呆在实验室里。

因为小绪和梯度算子“巧合”般的接连失踪,大家开始疏远谐振子了。谐振子的**开始出现了缺口——这是洪水决堤的征兆。

玩过狼人杀吗——一种互相猜忌,通过大众投票决定狼人的游戏。每一局游戏开始时都会有受害者以及杀死他的狼人。极少数情况会出现狼人自杀,或是好人方的女巫用毒药毒死受害者的局势,不过正常的话大家都会把这些小概率事件排除在外。我要让小绪恢复清白,但是让同学们承认杀死陀螺的“犯人”不存在,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必须捏造出一个新的“犯人”,这一人选是谐振子。

周二上午是正义老师的化学课,也许是近期辅导化学竞赛生准备有机实验的后遗症,正义老师打算一口气提前给我们上有机实验课。

一进实验室,眼前便跳入黑板上的几个大字“实验安全守则”。

每个人的桌上都有一堆瓶瓶罐罐,除了这节课中制备乙烯需要的乙醇、浓硫酸、沸石之外还有许多其他放有液体、粉末、晶体的容器。惯例,几个调皮的同学趁老师到教室之前先玩上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大家请看安全守则第一条写的是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正义老师突然出现在讲台上,笑盈盈地看着大家。

那几个同学住了手。守则上第一条写的就是“未经老师许可,不得擅自接触实验药品。”

“这间化学实验室经常被生物实验课借用,里面经常会有生物实验留下来的、还没有来得及处理掉的药品,比方说‘秋水仙素’。大家知道秋水仙素是什么吗?”

大家面面相觑。老师将目光投向他的课代表谐振子。

谐振子回答:“是一种从秋水仙中提取出来的生物碱,常温下呈黄色针状结晶,味苦有剧毒,可以抑制纺锤体形成,让染色体停留在分裂中期,经常用来制备多倍体。”

“很好,很熟悉。不愧是我的课代表。”正义老师微笑道。

正义老师继续说:“上次的化学实验竞赛的考题正是用秋水仙素处理植物细胞、制备染色体分裂中期的细胞玻片。我们的化学课代表谐振子不仅化学学得很好,生物也学得很好呢,所以这样的题目对他而言完全不在话下。同学们一定要小心,你们桌子上的这个——”他举起一个装有黄色晶体的小瓶子,“就是秋水仙素的晶体,有毒,绝对不可以碰。”

“那,万一不小心弄到了手上,该怎么处理呢?”班长问。

“这个你要请教谐振子了。”正义老师说,“他对这个比我还熟呢。总而言之,大部分有机试剂都是有毒的,大家不可以乱碰。”

“如果一定想要碰的话,先请教谐振子,对吗?”底下冒出一句玩笑声,看来大家很快就学会这个梗了呢。换做以前,没人敢开谐振子的玩笑。但现在不同了,大家都开始孤立谐振子了。

“正解。”正义老师表示赞许。

正义老师的课上总是这样活泼,大家很快就笑成一片。没有人会注意到角落里不起眼的我,用镊子夹了一点秋水仙素的晶体放进试管中,稀释到临界致死量的浓度,然后倒入自己的矿泉水瓶中。

秋水仙素中毒症状与砷中毒类似:中毒后2至5小时出现症状,包括口渴和喉咙有烧灼感,发热,呕吐,腹泻,腹疼和肾衰竭,随后伴有呼吸衰竭并引起死亡。三个多小时候后是午休时间。我要赌一把:我要赌自己能赶在那之前把谐振子引入圈套;同时,我还要赌自己能及时得到抢救并侥幸活下来。

语文课上,老师一边划着PPT一边讲课。我的心思全在教室前方的挂钟上。秒针一个刻度一个刻度地走着,每走一步,就意味着留给我的时间减少一秒,我能从这个计划中生还的概率降低一分。我舔了舔嘴唇,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的嘴越来越干,嗓子眼越来越热,汗从我的头上流下,逐渐浸湿了我的后背。

分针、秒针重合了,时针落在了整刻度上。真快啊,距离服下秋水仙素溶剂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久亚!”

不知是谁叫了我的名字。

“久亚!别给我发呆了!站起来!”

我把目光投向声音的发出处——讲台上,语文老师一脸恼怒地瞪着我,底下的同学全都捂着嘴发笑。若是上课睡觉的话老师可能还不会计较,但我两眼盯着他头顶的钟,在他看来就像盯着他油光可鉴的秃头——他最痛恨别人聊他的秃头了。

我连忙站起来。

“把我刚刚讲到的课本上的那段念出来!”语文老师命令道。

我瞥了眼边上同学摊开书的页码,这一课讲的是英国当代作家马丁·麦克多纳的经典剧作《枕头人》。从同学笔记的进度判断老师是讲到其中的《小苹果人》这个片段了。

我按照课本读道:

“从前有个小女孩,她的父亲待她很坏,时常毒打她。有一天,小女孩用刀把几个苹果刻成了几个苹果人,他们有小手指、小眼睛和小脚趾。她把苹果人给了她父亲,还告诉他苹果人不能吃,希望他保存好他唯一的小女儿给他的纪念品。而这个猪一样的父亲,出于恶意,把几个苹果人都吞了下去,苹果人的肚子里嵌着锋利的剃刀片,那父亲痛苦地死去。可故事还没有结束。小女孩在夜里醒了过来,几个苹果人正走在她胸口上,它们把她的嘴掰开,对她说‘你杀了我们的兄弟。’它们钻进她的喉咙,于是女孩被自己的鲜血呛死了……”

“看来你还没有走神嘛。”老师挥挥手让我坐下。接着,他对全班学生问道:“通过这个故事,作者想说明什么?”

底下一片哗然。《枕头人》这一系列本就是设计成无法单独讨论其中每个小故事的。这样的问题有答案吗?

最终,只有班长举起了手。

“老师,我不确定这样理解对不对。”班长说,“即便小女孩的父亲是自掘坟墓,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制作出小苹果人、把小苹果人送给明知不怀好意的父亲的小女孩也算是杀死父亲的加害者。加害者最终都不会有好的下场。”

加害者最终都不会有好的下场。

梯度算子、谐振子是加害者,所以他们注定恶有恶报——成为加害者的我也会如此吧。

但是小绪是干净的哦,她一定可以获得幸福的。我这样想着,心里便得到安慰。

下课了,不出我所料,以欺负我为日常的谐振子和一帮同学聚集在了我的桌边。与往常不同的是跟在谐振子身边的同学少了好几个。

“看看你课上发呆的样子真滑稽!”

“就好像得了斜视一样!哈哈哈……”

“呐,久亚,让我们帮你把斜视治好吧。”

“怎么治?”

“所谓斜视就是眼球长歪了,打几拳把眼球打回来就好了,你们说对吧?”

“对对对……”

就在谐振子的拳头碰到我的前一秒,我从桌上抄起圆规,用尖的那头对准谐振子的拳头。谐振子提前刹住了拳头,但也被吓出一身冷汗。他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反抗。接着,他狠狠攥着我握圆规的手腕,夺走圆规,报复似的朝我掌心扎去。

“活腻了你!”

一直踩在脚下的弱者突然起身反抗,比被势均力敌的对手打倒更令人气恼。更何况我是在教室里、在大庭广众之下反抗他——连所有人都可以欺负的久亚都开始反抗自己了,自己岂不是一丁点威信都没有了吗?!气急败坏的谐振子一连往我手上扎了好几下,然后将我踢倒在地,举起边上的凳子朝我的后背砸去。他的力道控制得很好,保证每一次砸击都停留在让我骨折的临界点上,这样既能让我感到最大程度的疼痛,又不用对我负医疗责任。

但是还不够。我还要继续激怒谐振子。激怒他,直到要杀我的境地。

我强忍着身体快要散架剧痛,硬是把呻吟声憋在喉咙里,扯着嘴角冲谐振子露出狞笑。

“我不会再怕你了,谐振子。”我边笑边说,“你已经失势了,难道你还没有察觉吗?大家都怕和你扯上关系。大家用‘友爱’感化小绪,只有你和梯度算子欺负她。梯度算子失踪了,下一个就要轮到你了吧。”

我的话起了作用,与谐振子一起殴打我的同学渐渐收了手。我们的周围聚其起越来越多的观众,他们一边拍照,顺着我的话议论起来。

“住口!”谐振子吼道。

我再一次用行动反抗了谐振子,一脚踢开他的凳子,然后将压在我身上的他顶开,对着他的太阳穴给了一拳。当然,对于体型近乎是我两倍的谐振子,我的拳脚软得就和棉花一样,不会造成实质伤害。我本可以在这时逃跑,但是我得抓住这个机会。

“你竟敢!”谐振子用比刚刚愤怒百倍的语气咆哮,抓住我的领子将我掀翻在地。他举起倒在一边的凳子,用全身力道将凳脚朝我两腿之间的部位捅去。我痛到失去了知觉,只能感觉滚烫的鲜血从已经变成幻肢的那个部位喷涌而出。

然而,我非但没有发出他期望中的惨叫声,反倒哈哈笑了起来。

“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就算……就算你现在再怎么欺负我,你很快就会得到和梯度算子一样的报应……还记得课上说的吗?加害者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和梯度算子都是加害者,你们不会有好下场!”

“就算小绪不来报复你,我也会在今天下午的班会课上把陀螺事件的‘真相’告诉正义老师和大家。我不会再怕你、不会再替你做不在场证明的伪证了,相反,我要告诉大家那天我所看到的一切。怎么样?你——”

“——也要毒死我来灭口吗?!”

班里一下子安静了。谐振子也停下来,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陀螺事件的真相?难道不是小绪毒死了陀螺吗?灭口,什么意思?议论纷纷……

我接着说:

“你表现得那么恨我,不全是因为我用椅子砸了你、害你不能参加竞赛的缘故吧。小绪不在学校,你的替罪羊没有了,帮你转移焦点的靶子也没有了,大家很快就会恢复冷静。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在大家恢复冷静之前把我灭口了吧。那天放学后,留在教室里布置的我看到你从化学实验室出来,把什么东西裹在了金色的糖纸里……”

“住嘴!乱七八糟瞎说什么!”谐振子气急败坏地打断我的话,反倒让自己陷入可疑的境地。

“金色的糖纸!”拉格朗想起了什么,放声大叫起来,“我看到过——陀螺尸体的牙齿上粘有金色的纸片,就是那个!”

班长也说:“这种金色糖纸的F牌巧克力是正义老师最喜欢的,他经常会分给去他办公室和实验室的同学。如果是谐振子的话,一定很容易拿到这种糖纸。”

同学们聚集在我和谐振子身边窃窃私语。他们从来不会在谐振子殴打我时拉开谐振子,他们的本职角色仅仅是旁观者(如果不是加害者的话)——一贯如此。但只要他们的窃窃私语里有怀疑谐振子的成分,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此时的我是导演,亦是配角演员,我要把主角谐振子推到舞台的聚光灯下,剩下的,就让那群爱看闹剧的观众自己往自己期望的方向书写剧本就可以了。他们指定一个人为“犯人”,从来不需要什么推理和严密的逻辑,只需要“安全”且“有趣”。

谐振子环顾四周,却见得同学们看自己的目光已经变了。他的脖子上生出冷汗,慌里慌张地从我身上爬起,对同学们喊道:“喂,你们不会相信他说的鬼话吧!你们难道忘了,他和小绪可是一伙的呀!梯度算子失踪可能就是他和小绪一起干的好事!现在他又说小绪是无辜的,我是犯人,这明摆着是在袒护小绪、污蔑我!你们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清楚,如果不除掉久亚这家伙,接下来一个个消失的就会是你们!”

同学们却说:

“好可怕!他说要‘除掉’久亚耶!”

“呐,他是要把久亚灭口的意思吗?”

“我们做过什么?我们什么也没做啊!”

“只有梯度算子和谐振子欺负了小绪,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所以会受到报应的是梯度算子和谐振子,不会是我们。”

“确实,案发那天,谐振子只说过自己在实验室,但是没人知道他究竟干了什么。”

“谐振子对有机化学这么熟悉,说不定对下毒什么的很有一套呢。”

“这么说来,小绪或许是无辜的呢。”

……

上课了正好在这时响起。谐振子发现自己一个人说不过一群人,对我丢下一句“走着瞧”便回自己的位子了。他所没有意识到的是,自己已成了全班同学推卸罪恶的弃子,以及,下一个可以被冠以“犯人”之名取乐的对象。

我在省立医院的急救病床上醒来。

意识还模模糊糊,隐约能感觉到洗胃导致的恶心和喉咙酸痛,全身没一点力气,甚至连眼皮都睁不开。我不记得来医院之前具体发生什么了,也许真的和百科里说的“口渴、喉咙有烧灼感、发热、呕吐、腹泻、腹疼、肾衰竭、呼吸衰竭……”这一连串的症状一样吧。

总之,我醒过来了,这盘赌局我赢了。我因秋水仙素中毒的诊断结果出来后,谐振子的“犯行”就落实了:不光毒死陀螺、嫁祸并欺凌小绪,还继续毒杀我灭口。毕竟只有那段时间准备化学实验竞赛的谐振子能弄到秋水仙素,并对它如此熟悉。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才能睁开眼,看见视线中不停旋转的青灰色天花板、来来回回伸缩拉长的输液管、扭曲的金属床架,以及自己贴满纱布的手。啊,医生人真好,不光救下我这条命,甚至我之前受过的外伤也顺带处理了。

床头是一捧散发着扑鼻气味的石楠花,花上挂着赠与人写的祝福卡,署名是正义老师和班长,看来他们已经来看望过我了。当然,除了他们以外也不会有人来看望我的。

窗开着,风徐徐地吹进来,好舒服。窗帘被风撩起来又垂下去,窗框的影子在那上面跳舞,我想起了和小绪一起在教室里隔着窗帘换衣服的那些日子,只是那时我在窗帘内,她在教室里。她落在窗帘上的影子很漂亮。

好想现在就见到小绪,好想告诉她我已经成功了,好想带她去找寻“幸福”。好想,好想,想到一秒都不能再耽搁了。

可是头好痛,我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连坐起来都无法做到。

困意再度席卷而来。

不能!不能再睡过去了!我不能睡着!我要去见小绪!

我要去见小绪……

小绪……

我还是被睡意击倒了。我做了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废弃工地的仓库,是那个夜晚——被梯度算子发现后我杀了梯度算子并把她分尸埋在工地各处的那个夜晚。

我看到梯度算子面目全非的碎块横在我面前,我的手上沾满血液——红色的新鲜的、黑色的氧化的。我将碎块一个个捡起来装进黑色的大塑料袋里,袋子很大,我装了三袋多——如果没有梯度算子的衣服、鞋和书包,三袋刚刚好。

我听到身后的哭泣声,是小绪的哭声。

“我好害怕……”小绪抽泣着说。

别怕,小绪,有我在你身边呢。所有伤害你的事物我都会一一摆平的。

“我好害怕……”

“好害怕……”

“呐,久亚……”

“呐……”

小绪,别哭了,抬头看看我,我在这里啊。

我在这里啊!

我想要回过头安慰身后小绪,可是我发不出声音,身体也不受控制,我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机械地将袋口系好,拎起来,走出仓库。我身后有脚步声,是小绪一路跟着我。没有灯,那晚的月光比平时都亮,我们穿过沙土覆盖的废墟,跨过一丛丛钢筋和护栏,我将袋子放到一边,找来充当铲子的建筑材料,在地上挖出坑来。

“久亚……”

“久亚……”

……

小绪在呼喊我的名字。

你怎么了,小绪?

我终于能回头了。可是我却什么都看不见,我的身后突然变成一片黑暗,看不见被月光照亮的天空,看不见脚下的地面,看不见那些突兀起来的钢筋铁骨和塑料袋,更看不见小绪,有的仅仅是一片无边的黑暗。然后,我环顾四周,四周也变成黑暗一片了。只有我一人在黑暗的中心,什么都看不见,哪里都去不了。

小绪,你在哪里?快回答我!快回答我!可是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奔跑,可是找不到方向,因为哪里都只有黑暗。我伸出手,同样,什么都碰不到。

我惊醒了。

我睡着了。

我在梦中回到了那间仓库,背对着小绪的哭声向门外的废墟走去,直到被黑暗吞噬。

我又惊醒了。

我又睡着了。

我又在梦中回到了那间仓库,背对着小绪的哭声向门外的废墟走去,直到被黑暗吞噬。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之后班级里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

同学们决定要惩罚“犯人”谐振子。根据投票,他们选出了惩罚谐振子的办法:

谐振子被绑在讲台中央的放置的凳子上。讲台上放置了三十五只装有2ml生理盐水的安剖瓶和注射器。同学们依次用注射器将生理盐水打在谐振子的胳膊上。

生理盐水,俗称0.9%氯化钠溶液,浓度与细胞渗透压相持,因此注射可以说是无害的,医学院的学生便是用生理盐水进行注射练习。被三十多人注射生理盐水后谐振子至多会肿胀起来、尿频尿急尿不尽,不会有大碍。

但是从实验室里私自拿走药品的估计不止我一个人,也许是对陀螺的死怀恨在心的拉格朗,也许是曾经被谐振子欺负过的同学……不知是谁,让这场看似无害的惩罚滑入另一个结局。

其结果就是,在第三十四名同学完成对谐振子的惩罚之后,谐振子一命呜呼了。

除了不在场的我、小绪、梯度算子、受害者谐振子,大概班里剩下的同学们就这样背上了“加害者”的嫌疑。为了自保,同学们决定共同保守住这个秘密,他们想方设法将谐振子的尸体藏了起来,让谐振子也“消失”了。

我们班——一同参与“谋杀”谐振子的大家,终于在高考迫近的高三到来之时变成了一个团结的集体。

但是,一旦成为加害者,最终一定是和《小苹果人》的结局一样被刀片划破喉咙、呛死在自己的鲜血中。靠“共同秘密”维系的集体终究是不稳定的,也许明天,也许几个月后,也许一年后,这些加害者们就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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