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老师，请问您在吗？”
放学后，幽灵子在走廊上徘徊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在化学实验室的门上敲了三下。听到“进来吧”的答复，她推门而入。
正义老师一袭白大褂，双眼透过细长的黑框眼镜紧紧盯着桌上的滴定管。就在幽灵子敲门的那一刻，锥形瓶里的液体从澄清透明变成了深褐色。大部分时间，在班主任办公室是找不到正义老师的。他对所任教的学科化学有着独特的兴趣，只要有空，就会泡在实验室里，捣鼓各种器具和药品，不过没人知道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有什么事吗？正义老师问。
幽灵子怯怯地说：老师您在忙吗？忙的话幽灵子就不打扰了。
没事的，不忙。正义老师摘下手套，微笑着指了指边上的凳子。这时他看到一旁的台面上还放着班级学生名册，便随手将它收进了抽屉里。那是从高一一直用到现在的名册，纸的边角已经打皱破损，上面有许多名字都被红笔圈起，代表名字主人永久地从这个班里缺席了。
幽灵子与老师面对而坐。
正义老师是全天下最好的老师，幽灵子一直这么认为。正义老师不仅化学课教得棒，人也非常亲切，时不时会找学生谈心，为他们解决学习生活中的苦恼。这个班陆陆续续发生了许多事情，很多科目的老师都教不下去了，只有正义老师没有放弃他的学生。
老师，我有一件很担心的事，为此晚上辗转难眠，幽灵子说。老师，您可以解决我的烦恼吗？
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吗？和我说说吧。
其实，是发生在我一个朋友身上的事……幽灵子深吸一口气，开始叙述：
“幽灵子的一个朋友，嗯……她在邻市的高中上学，初中时与我关系非常非常好。前些时候，她与班上几个同学去山里露营时发生了意外：其中一个同学因为她们的恶作剧跌下山崖，死了。我朋友她们并非故意，但是那名同学的死毕竟是她们造成的，如果被人知道始末，她们就要承担法律责任。于是她们决定隐瞒真相，把尸体藏了起来，伪造成失踪事件。”
“所以，所以呢……幽灵子的朋友对此非常愧疚，每天她都能看到了死者的幽灵在头顶盘旋，就快要崩溃了。她在考虑要不要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可是一旦说出真相，不仅自己的前途毁于一旦，更是背叛了发誓一起保守秘密的其他同学。她的同学威胁她，要是泄露秘密，就会让她也‘消失掉’。”
“幽灵子很担心朋友的处境，不知该怎么帮助她。老师觉得，她应该把真相说出来吗？”
正义老师听罢，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可真是不妙的处境啊。
“幽灵子，所以，你是怎么觉得的呢？”
“老师，我不知道……”
“如果你说的这位朋友是你的话？你会说出真相让自己好受一点吗？还是继续隐瞒事实呢？”
幽灵子浑身打了个寒颤，正是因为她不能以第一人称阐述她自己的烦恼，才假借了“我的一个朋友”的说辞。可现在，正义老师的问题逼迫她做出选择。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
她朝正义老师看去。正义老师双眼微微眯成一条缝，神情像是在期待她的回答。
如果是我的话，老师会鼓励我把真相说出来吗？幽灵子犹豫了许久，问。
你听过《河边小镇》的故事吗？正义老师反问。
从前有一个男孩，相信善良的人总会有好报。
一天夜里，月光如银色的薄雾飘洒在河边，小男孩在桥底独自坐着。突然，小男孩听到一阵噪声，好奇地跑到桥边，看到一辆载满货物的马车。马车夫面目狰狞，身穿一袭黑色的长袍，在银色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怪异。
但小男孩举起了手中小小的三明治——他的晚餐。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笑着走下了车，接过了小男孩的三明治。两人一人一半分享了这顿晚餐，并聊了起来。一边说，男孩一边打量着马车上的货物。那是许许多多的小铁笼，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像是曾经装过什么幼兽，正想问车夫那是什么之时，车夫的笑声打断了他。车夫对男孩说：“为了奖励你的善良，我决定送你一份礼物。现在也许你不会明白我为什么要送你这份礼物，但将来你一定会感激我的。”说罢，车夫抽出一把长刀，把小男孩的五只脚趾砍了下来，并随手把它们扔到一边。脚趾掉落的地方顷刻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老鼠叫声。
故事没有结束。
这个小镇叫哈默尔。
后来，有个吹笛子的人带走了镇上所有的孩子，除了这个因为伤残而无法走动的男孩。
这世上虽有无因之果，但绝不会有无果之因，老师离开椅子，走到幽灵子身后，缓缓地说。好人有好报，反过来，恶人也有恶报。你的朋友在导致同学身亡时就已创造出了“因”，保守秘密也好，说出真相也好，后续的选择则会加重或是减轻这一“因”。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一周后，也许是一年后，就像是被砍掉脚趾的男孩，总有一天她会收到了与所作所为相抵的‘礼物’。
正义老师十字交叉放在嘴边，挡住嘴角的盈盈笑意，眼镜后的目光深不可测。他回到幽灵子面前，轻声说：正义的行为会收获好的“礼物”，不正义的行为会收获坏的“礼物”。幽灵子的话，是希望收到好的“礼物”还是坏的“礼物”呢？
听完，幽灵子站起身来，说道：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说出真相的！老师您曾教导过幽灵子要做正义的事。因为自己的过失导致他人受伤或死亡，是不正义的，隐瞒真相也是不正义的。不正义的人一定会受到惩罚。所以，如果是幽灵子的话，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会把真相公之于众。
幽灵子一边用坚定的语气回答正义老师，一边拼命抑制住从头到脚的战栗。
幽灵子说谎了，她根本就没有把真相公之于众的勇气。她最害怕的不是自己背上“杀人”的罪名，而是害怕一旦被同学察觉到内心的动摇，她就会变成下一个谐振子或是下一个柒，被排挤，被欺凌，甚至被“处决”。
上周五，她偶然间和学习委员相干态谈及相似话题，很快便受到了全班同学的威胁。为了不被同学怀疑成“叛徒”，她只有做出行动来表明自己是集体的一员。于是，她在柒的水杯里放了缝衣针。
“总有一天会收到了与所作所为相抵的‘礼物’。”正义老师的话语久久回响在她耳边。她的身上已积攒了一重又一重业，倒计时已经开始了，当那一天到来时，等待自己的会是天崩地裂吗？还是比天崩地裂更可怕的事情……
呐，幽灵子，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帮助你的那位朋友了吧。正义老师一句话将幽灵子拉回到现实中：你要记住，隐瞒真相本身也就一件需要付出代价的事。你一定要好好劝劝你的朋友，在属于她的那份‘礼物’变得她无法承受之前。
幽灵子点头答应了。她离开办公室，脸色煞白，手脚冰凉，浑身止不住发抖。
已经再也不想每晚都做噩梦了，已经撑不下去了，可是，可是，我不想死啊……我不想被当成第二个谐振子，不想被处决啊……
她一步一趔趄地走到楼梯口，突然，迎面走来了班长。
糟糕了，被发现从化学实验室出来了，班长一定会怀疑自己泄了密！幽灵子两腿一软瘫倒在地，只觉得有温热的液体从裙子下渗出。
如果班长问起为何这么晚了还在化学实验室，该以怎样的借口逃过去，幽灵子的大脑飞快地寻找借口，全然忘了怀疑为什么班长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怎么还不回家呢，幽灵子？班长伸出手去拉瘫坐在地的幽灵子，幽灵子却像木桩一样没有动静。
“幽灵子，你难道，和老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情吗？”
班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阴沉下来，目光凌厉得像刀锋一般，简直要把幽灵子解剖成一片一片。
“幽灵子我……我……”幽灵子用指甲掐着大腿来抑制住内心的极度恐惧，吞吞吐吐地说，“我只是……因为要高考了……压力有点大……晚上……晚上睡不着……想……想问……问问老师，有……有没有……睡……睡……能入睡的方……法……”
是这样啊。班长哈哈哈大笑起来，看上去他和幽灵子一样舒了口气。对不起，我可能反应过激了，因为我和幽灵子你一样，对‘那件事情’一直安不下来心呢，请原谅我。只要幽灵子好好地保守了秘密，无论发生什么，就算天塌下来，我和其他同学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班长一直是A班的顶梁柱，他不仅是个负责任的班长，还是学生会会长、三好学生、十佳少年，无论德智体美都无可挑剔。如果他——只要他，还站在自己这一边，就算天塌下来都不用害怕，幽灵子心想。
如果是想要晚上能好好睡一觉的话，幽灵子，我倒是有一个好东西。说着，班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彩虹糖。
这不是超市里随处可见的糖果吗？
是，班长说完又立刻改口，不是。Placebo效应——如果你把它当作超市里的彩虹糖，那就一点用都没有了。所以你不用怀疑，更不用去鉴定它是不是普通的糖果。现在告诉你，这不是彩虹糖，而是一种助眠的药物，没有副作用，吃下去就能变得心情愉悦，晚上就能睡个好觉。
有效吗？
自从那天起晚上睡不着觉的不止你一人哦。我，还有其他许多同学都靠它来克服失眠呢。我手里这盒还有一半，要不就都给你喽。
真的，可以吗？
你试一颗就知道了。
幽灵子接过糖果，尽管是司空见惯的彩虹糖的味道，但仿佛效力真的如班长所说一般，她的心里忽然就舒畅许多，全身一下子充满了能量。
谢谢你，果然很有作用呢！幽灵子站起身，头有些晕乎乎的，视野也有些重影，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尽管刚刚被吓了一跳，但班长还是我认识的、温柔体贴、时刻为同学着想的好班长啊。
不客气，班长就是为帮助同学而存在的嘛。你要相信它的作用，一天吃一颗，当做药丸一样，可不能多吃哦，班长微笑着，身影消失在楼道尽头。
太好了！有了这盒糖，啊不，让人安心的药丸，从此以后就可以不用担心谐振子的事，就可以不用担心晚上会做噩梦了。幽灵子终于露出了笑颜。
从那天起，幽灵子晚上睡得很香。
少年手里的交换日记最后留下了短短一行字：
“玖，我决定了，要从这所学校转学出去，去一个没有人找到我的地方……”
周一的“捐款盗窃”事件发生后，次日少女就没有来学校了，周四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少女装作回校上课，实则是等最后一节课大家都去操场时，一个人去找正义老师签字《转学申请书》——目前只有少年，也只能有少年一人知情此事。因为一旦转学走了，同学们就彻底失去了对少女的控制，也就没有办法保证谐振子的秘密不被揭开，所以他们若是知情，一定会不惜代价阻止少女转学。
早在周一的事件发生之前，你就已经被同学们孤立和欺负了吧，为了不把我牵扯进去而瞒着我，一直，一直，一定很孤单很痛苦吧。转学以后，你一定能彻底解脱了……少年想。
放学后，从操场回到教室的少年把抽屉里的书本放回书包内，那本日记从一叠书的中间掉了出来。少年疑惑起来，日记不是放在最底层的吗？怎么会出现在书堆中间的位置呢？他随意翻开，日记一下翻到了有字的最后一页，书脊左边的页面有道压痕。
寒意爬上少年的后背。
这本日记很厚，而且已经写到超过二分之一页数的地方了。这样一来，在写日记时，左侧的书页贴在桌上，手会在右侧的书页内侧上留下压痕。可是压痕却反常地出现在了左侧。
——这一定是被谁粗暴地翻动过。
想起那天，少年替少女说了话，一定是有谁怀疑少年会为了少女“背叛”这个集体，所以搜查了少年的东西，其中就包括这本日记。
不气味的感觉像一把刀，直直戳进了少年的心脏。
少年冲出教室。走廊上没有人。班主任办公室和化学实验室里也没有人。少年来不及打招呼就推开门冲进办公室，少女也不在里面。最后一次见到少女是什么时候？应该是倒数第二节课时。最后一节课，体育课前，大家应该都在去操场的路上，而少女则一个人去找正义老师了……
不要多想，少女一定是办好了转学手续，已平安回家了，少年拼命守着心中一丝希望，不断地对自己说。
可是现实很快给了少年迎头一击：楼道里的垃圾桶，刚刚换过的黑色的袋子里摊着一堆刺眼的白色纸片，凑近便看到，那是被撕成碎片的《转学申请书》。
“柒！”
“柒！”
“你在哪里！柒！”
少年在走道上奔跑着，寻找着。已是黄昏时分，走廊和两侧的教室全都空荡荡，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少年一人。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少女的名字，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少女是不可能听见少年的呼声的。
班主任办公室在走道尽头，边上是洗手间，因此这一片都没有安装监控。少女正要去往办公室，刚一走入监控盲区，一团黑影从她身旁的洗手间窜出将她包围，没有逃走甚至没有发出尖叫的余地，沾有**的手帕蒙住了她的口鼻，她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时，周围光线昏暗，灰尘味和橡胶味扑面而来，她发现自己是在体育器材仓库里。想要站起来，可是手和脚被麻绳固定着，动弹不得。想要呼救，可是声带被麻痹了，几乎发不出声音。**的药效逐渐散去，视线清晰起来。她的面前是黑压压一群人，一个、两个、三个……数不过来，身影被黑暗笼罩，似一群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恶鬼。
醒了，她醒了，嘈杂的议论声，大概可以从中分辨出其中几个人来：相干态、传播子、实验报告、稀化气体、解析几何、实用教程、牛津词典……（抱歉啊实在是懒得起名字了，这些全是瞥一眼书架后随机取的）
你们……要做什么……
我们要做什么？你说呢？大家笑道，因为你想要从这个班级逃走，想要背叛我们大家，所以要好好惩罚你呀。而且为了不让你再逃走，必须要采取一些措施才行。学习委员相干态从包里拿出三脚架自拍杆，手机打开摄像模式，安装在三脚架上，镜头对准少女，她环顾一圈器材室，一边不怀好意地笑着一边佯装叹气：这么多人，看来要拍摄很长时间了。
传播子第一个走出人群，他用口罩遮住脸，用丁晴手套掩盖指纹——如果要把接下来的录像传到网上去，可不能把自己也搭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方形的橡胶，脱下自己的外套和皮带，俯下身子蹲在少女上方。少女很快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拼了命挣扎，奈何手脚受缚，浑身还因残留的药效使不上力，况且就算平时的她也不可能抵抗得了身高一米九、肌肉就和吹了气一样的体育委员传播子。她的手腕和脚腕都磨破了，她甚至用头去撞传播子，可是除了弄得满脸是血外无济于事。
救命！谁来救救我……
这里没有监控摄像头，也没人能救得了你，同学们在她耳边笑道，在这间器材室里，声音是传不出去，而且这个时间早已放学，别说是偏僻的器材室边上，整个学校都没几个人，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人会来的。更何况，就算有人知道你在这里也不敢来救你，因为一旦救了你，他/她就会成为全班的敌人，下一个受到这样待遇的就是他/她。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的人质。若是敢从这个班逃走，视频就会被发布到网上。当然，如果谐振子的秘密被泄露出去了，视频也会发布。你也别指望用其他方式让警方怀疑我们，就算是你死了，我们也会发布视频——反正我们没一个人在视频里露脸，警察调查起来，只会以为这件事是社会上的混混干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要是……要是那次喝水时把缝衣针咽下去，要是早在那时就死了该多好……少女在心中想着。一击拳头狠狠地砸在她的眼眶上，耳朵一阵轰鸣，视线里就只有一血红色了。
不要用看待垃圾的眼神看我！传播子吼道，掐住少女的脖子，又一拳打入她的腹部，往脏器的位置反反复复地碾去。疼痛几乎令少女昏厥，眼泪伴随着血水从眼角流下。
哭了吗？哈哈哈，那就继续哭吧，哭着向本大爷我求饶吧！说真的，很早之前我就看你不爽了，我最讨厌这种女孩子——对谁都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好像自己永远高高在上一样，情书也好、他人的自尊也好，都可以毫不在意地扔进垃圾箱……喂喂，可别昏过去了，接下来还有更加生不如死的滋味等着你，给我好好品尝吧！
突然间，传播子被吓了一跳，因为少女的口中竟发出了咯咯的笑声。也许是出于过度绝望，少女像是整个人坏掉了一般笑了起来：来啊，继续啊！用你那软绵绵的拳头打死我啊！反正无论怎样都没法改变——你、还有你们，全都是垃圾这个事实！
传播子再度被激怒了，雨点般的拳头落在少女身上。渐渐的，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就这样死掉就好了，少女如是想。渐渐的，她失去了意识。
施暴持续了几十分钟，完后，发泄完怒火的传播子骑在少女身上，脱下她的外套，魔爪朝着衬衣伸去……
恰在这时，器材室屋顶的火警铃响了。传播子猛地跳起，其他同学也慌作一团，在各个角落寻找火源，几个胆小的干脆夺门而逃。器材室着火了吗？可是既没感觉到热量，又没闻到烟雾啊。
别慌，只是火警铃的电路出了问题。学习委员相干态对大家说。
可是铃声一直在响，很快校园保安就会过来，牛津词典说。
要是被看到就糟糕了，还是赶快撤离吧，实用教程叫道。
于是大家一哄而散，只将少女一人留了下来。
就在刚才，少年在体育器材室外的总电路箱那儿对火警铃的电路做了手脚。他自知一个人不是里面十几人的对手，所以用这种方式救下少女。
少年能找到在器材室少女，多亏了同班同学Yuki。少年是在楼梯间里遇到Yuki的，Yuki就像是在等他，看到少年后匆忙迎上去：不久前，我看到柒像是晕了过去，相干态传播子他们把她抬走。Yuki告诉少年，并给他指了相干态他们过去的方向。
请不要和任何人说是我告诉你的，Yuki说。
少年谢过Yuki，直奔器材室，之后便发生了上述事情。幸好及时，侵害并没有开始。他看到少女躺在冰冷的地上，双眼睁着，瞳孔像是两颗浑浊的毛玻璃珠，没有焦点。她浑身是划痕和勒痕，还有遭受殴打后的淤青，体温冷得像块铁，若不是还有极其微弱的喘息声，简直就是一具尸体。
那可是他喜欢着的女孩，平时连趁不注意时拔一根头发这种恶作剧他都舍不得做的呀。
少年的眼泪无法控制地流下，嘴唇也被牙齿咬破了，弄得满嘴都是血腥味。柒，我是玖啊。他们都离开了，你安全了……他说着，心里不断自责：为什么我没有陪你去送《转学申请表》，为什么我没有好好保管日记！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他将自己的衣服披在少女身上，掏出手机正要报警。少女醒了过来，按住了他的手。
不行，不能报警。少女虚弱地说。
为什么！？少年问。
器材室没有监控。那群家伙蒙着脸，戴着手套，没有留下证据。校方肯定会站在息事宁人的角度，把这件事压下来。没有任何证据，再加上校方施压，警方不会相信我们的证词，最坏也是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作为当事人的你我被当做提供伪证，不仅会被那群人报复，还会被学校退学。
少女不愿报警的理由并非如此——那是她连少年都不想告诉的事。在她的右手手臂上有一个小小的针孔。火警铃响起、同学们逃窜之时，有谁将一管药物注射进了她的身体。她仿佛听见了被注射进体内的药物的名字：
“Se-Uta”
而现在，在少女的死命压制之下，最初的戒断反应已逐渐浮现而出……
另一边，同学们依旧死死保守着谐振子之死的秘密。除了少女柒之外，每个人都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围剿，既害怕一言一行都被监视，又害怕落单生疑，而后受到“匿名信”待遇，惶惶而不可终日。像幽灵子那样早就濒临崩溃的同学不在少数，其中就包括因糖尿病而拒绝一切零食、定期接受体检的面包君。
因为突然抱恙，九月的研学旅行面包君临时缺席，分属于他的三十五分之一谐振子被他冻在了家中冷柜，放在一堆冷冻猪肉里。大家都在责怪面包君把这么重要的证物保留了下来，可面包君也没办法，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再把和猪肉冻在一起的三十五分之一谐振子挖出来处理掉——动静太大，一定会被家人怀疑。
这样的声音从很早起就有了：
真是讨厌，万一日后这事暴露了，一定得怪面包君！
他就应该像拉格朗那样原地暴毙，从根源上杜绝泄密。
早不犯病晚不犯病，偏偏要缺席修学旅行。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不销毁证据，为了揭穿我们。
揭穿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他不是也要跟着倒霉吗？
谁知道呢。我觉得，我们还是多留意面包君为好。
对对对，就像对付柒那样，把面包君也当成班级的人质，把他控制起来好了。
……
然后，面包君也收到了匿名信：“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锁链终于从最薄弱的一环开始断裂。
谐振子失踪数月，警方断定已经死亡。这些天，不断有警方出入学校，问谐振子生前状况。曾与谐振子同过桌的面包君被警方单独叫出谈话，他终于扛不住压力，把那天班会课上的事说了出来。
我说出来，你们会保护我吗？面包君苦苦哀求。如果我就这样回到学校去，我一定会被杀掉的！
那当然，前提是所言属实，警察们说，但心底里并不相信面包君的话。天下哪有这么奇怪的事：竟然有人会死于生理盐水注射。
我有证据，就在我家的冷柜里，那里有谐振子的一部分尸体。面包君说。
警方立即去面包君家中取来“证据”——冷柜，企图寻找冻结里面的有着谐振子DNA的尸块。经过一晚上的化验，他们发现冷柜中的肉类100%都是猪肉。
于是面包君被释放了，他的证言被当作压力过度下的胡言乱语。警方笔录最后写道：面包君听到化验结果后激烈呕吐，因呕吐物的气味过于难闻被请出所。
上述只是一个传说。不过从传说流行起来的那天起，面包君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学校，他的座位也上被放上了花瓶。
在幽灵子的视野中，面包君和很久以前消失掉的同学们一样，ゆらゆら地漂浮在教室上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