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最近一周有睡眠困难的状况吗？是/否”
“你是否认同‘即便在有违法律的情况下，恶人也应当受到相应的恶报’？是/否”
“你每日摄入足量的维生素C吗？是/否”
“你会选择搬动‘电车难题’里的铁轨吗？是/否”
“你是否曾经或近期服用过违禁药物？是/否”
“你最近一个月是否有头晕胸闷的不适情况？是/否”
“你是否认为好的结果比好的过程更重要？是/否”
“你认同素食主义吗？是/否”
“你会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牺牲自己或是对自己重要的人吗？是/否”
“你会定期修剪指甲吗？是/否”
“你常常说谎吗？是/否”
“你会在出门前反复检查门是否锁好吗？是/否”
“你认为现在的自己有自伤倾向吗？是/否”
“你觉得生活中充满令人幸福的事吗？是/否”
“你无法原谅曾经伤害过你的人？是/否”
“你无法放过伤害了你珍视之物的人？是/否”
“你经常参加户外活动吗？是/否”
……
第一天回学校上课的课间，门窗紧闭的美术教室，少女柒坐在长沙发上，手里是班长交给她的、说是学校要求作答的心理健康测评问卷。教室另一头，班长隔着画架观察少女的一举一动，将少女的神情姿态画在油画纸上。
做完了。少女将问卷递给班长。
班长看罢，脸上浮现出笑意：从问卷评分来看，你的心理健康应该是没问题的，接下来，祝复学愉快。
少女冷冷地说：这根本不是学校发下来的心理健康测评问卷，而是一系列紧张峰测试，对吧。通过观察我每题的答题时间和作答时的神态变化，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没错。班长放下了手中的画笔，将画架转过来面对少女，上面是一幅极其诡异的肖像画。肖像中人形的脸被掩盖在毛线团一样的黑色线条中，眼眶里没有瞳孔，墨汁般的液体从里面倾泻而出，一直流到脚下，染黑了大半个画面，被黑色液体浸泡的所有事物：房屋、树木、人群……全都扭曲了崩坏了，呈现出末日的图景。少女眼前一阵眩晕，本能地把视线移开了。明明画中的人与自己外形上毫无相似之处，但是就是有这种感觉——班长画上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这是我的肖像吗？
准确的说，是一种类似侧写的东西。看上去很痛苦，很绝望，对吧。班长说，虽然在问卷里努力地伪装出一个健康积极的自己，可是内心里面却很痛苦很绝望。
——是因为“Se-Uta”的缘故，对吧？
少女下意识拾起一旁架子上的刮刀，班长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先一步摁住了少女持刀的手。
你恨不得要杀了我——就像问卷里的问题：即便在有违法律的情况下，恶人也应当受到相应的恶报、你无法原谅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你在纸上填了“否”，但心里的真实回答却是“是”。班长悠悠地说，一双漆黑的眼睛把少女整个人都看穿了。
你认为我是给你注射Se-Uta的人，但是我却要告诉你：我不是。
说罢，监控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封袋抛给少女。里面是青年男子的十一根已经腐败的“手指”。
我知道了你Se-Uta成瘾的秘密，相对的，我也告诉你我的秘密。班长一边说着，一边从书包里拿出一根装有透明药物的注射器，捋起袖子，对着自己的手臂扎下去。少女看到，他的手臂因为长期多次注射而布满了针孔和疤痕。
接着，班长开始了叙述：
“我的第一个秘密，就是在大约一年前，高二的寒假到来时，染上了Se-Uta。
我的第二个秘密，就是我曾亲手杀过人，就在处刑谐振子的那节班会课之后，三个：
第一个人是拉格朗。谐振子死后那晚，我用自己的电脑黑入教务系统，调取前日化学保管室的监控录像，发现只有拉格朗一人进出过化学保管室，并往生理盐水里掺入毒物。事后才知道由于跳闸的缘故，只拍了一部分的监控录像造成误会。可是已经迟了，拉格朗已经被我以“执行正义”为由杀掉了。
第二个人是面包君。他屈服于自己的怯懦，不惜背叛全班三十多名同学也要说出谐振子的事，以出卖同学的方式寻求警方保护，所以，他也被我以“执行正义”为由杀掉了。
第三个人是体育委员传播子。那天，就是他把从我这里偷来的Se-Uta针剂注射进你的体内……”
所以你就把传播子也杀掉了吗——以“执行正义”为由？可是我并不记得你是个有正义感的人啊。不久前，你和学习委员相干态、体育委员传播子他们还是一丘之貉呢。
少女说罢，将装有传播子十一根“手指”的袋子扔进垃圾箱。看到昔日加害者的遗体，错愕也好、爽快也好，少女心中竟没有起一丝波澜，就仿佛这十一根手指只是散落在绿化带里的枯树枝，与她毫无关系。
十分抱歉，把你卷了进来，但是你又是不可或缺的，班长的脸上显示出无比诚恳的歉意。他对少女解释说道：人心可是很复杂的，与自己利害无关时，恶人常常会摆出一副无辜的嘴脸，潜藏在善人之中，只有在当他们自身的利益被摆到风口浪尖时，才会露出邪恶的一面，
他接着说：我既没有给你写恐吓信，也没有在你的杯子里放针，也没有参与器材室的闹剧。我只是在相干态、幽灵子、传播子等人身边，略微地推了他们一把，对他们说了“不想被怀疑成集体的背叛者，就用行动证明自己”类似的话。做个比喻，我给自旋朝上和朝下的电子加上磁场，令他们解除简并，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你和始终保持良知的玖是1态，面包君、幽灵子、相干态、传播子等人则是0态，等到1态和0态的分得足够开，就方便保留一部分而去除另一部分了。
是吗？那你的“正义执行”已经进展到何种地步了？从今往后，还要杀更多的人吗？
少女略带讽刺的冰冷语气也在班长的意料之内。如果换一个人，比如少年玖，班长就不会将这些和盘托出了：
“正义”的执行已经开始了，班长说。Se-Uta不光有起效快的注射式，还有药效微弱、需要日积月累才见效的服用式。顺带一提，后者的味道和市面上的彩虹糖十分相似呢。做了错事的同学们为了寻求内心的宽慰，吃下了Se-Uta伪装的“糖果”。做的错事越多，越是被罪恶感困扰，就越是依赖Se-Uta，总有一天，到了服用式的Se-Uta都无法让他们睡个好觉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呐，柒，我们来做个交易吧，班长说。我给你提供Se-Uta，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戒断反应了。你待在玖的身边，一旦玖找到了真正的“投毒者X”，你就在玖采取行动前告诉我。
为什么？这样有什么意义吗？少女问。
班长说道：玖是个善良的人，就算对象是X，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拯救他/她。更何况如果X被交给警察，一方面，在未成年人保护法之下X根本得不到制裁；另一方面Se-Uta的存在就有了曝光的风险。所以，必须赶在一切太晚之前，让X受到他/她应有的惩罚。
我想，就算是不以Se-Uta作为交换条件，你也会这样做。班长最后一句话戳中了少女的心窝：这个让你承受这一切不幸的根源、那个将全班同学与你在意的少年一同拖下水的罪魁祸首，你绝不会轻易放过的吧？
少女没有回答，只有嘴角微微上扬。
班长揭下画架上为少女所做的肖像，连用Se-Uta的几管针剂一同交到少女手中。
“龙与地下城”的游戏里，把角色性格分成3×3，共九个类型。你知道按照这种分类法，哪一种人最可怕吗？
守序邪恶？或者是混乱邪恶？
不，是混乱中立。班长把头微微抬起，直视少女的双眼，就仿佛是那幅不气味的肖像画一样，似乎真的有黑色的液体从中流出来。混乱中立的人没有敬畏，没有秩序观念，亦没有明确的善恶区分，只要是对自己（以及自己珍视的人物）好的，就是善；只要是伤害自己（以及自己珍视的人物）的，就是恶。在与自己无关的事上保持绝对的冷漠，在与自己有关的事上可以彻底放弃底线。混乱中立者既可能成为救世主，又可能招致世界末日。
——在你的双眼里，我看到了“世界末日”。
少女干笑了两声。是吗，看来我要让你失望了，我只不过是个依靠“奇迹”和“魔法”度日的苟且偷生者，既拯救不了任何人，也无法招致你所谓的“末日”。
她没有把班长的话放在心上，转身离开了美术教室。
无论如何，让我们愉快地“互相利用”吧。班长说完，带上美术教室的门。
虽说是同意了与班长的取引，少女并未完全信任班长。
就像班长用紧张峰测试判断出少女填在问卷中的答案是否与真实相悖，少女也知道班长究竟对哪些事实说了谎。
首先，教务系统的网站建立在学校内网里，不用学校配置的电脑，自己的电脑是黑不进去的。少女知道这一点，因为在谐振子身亡后，她也试图调取前日的监控录像，但是以失败告终。
其次，Se-Uta的主要成份口马口非是管制品，私人是不可能大量买到，也就不可能用其合成药物。如果说是学校以教学为由采购倒是可能。
再次，在注射后high起来的班长背台词的水平直线下降了。
不过，少女没有揭穿这些谎言。比起班长需要利用少女，倒不如说是少女需要利用班长。至于班长幕后真正的“正义狂热者”，至于班里其他同学的命运，那些与少年玖及自己无关的人或事，她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考虑。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学委相干态、体育委员传播子、牛津词典、解析几何、稀化气体、实验报告……一个接一个座位相继空了下来，课桌摆上了插着菊花的白瓷花瓶。
校领导在升旗仪式上点名批评，说学校小花圃里的菊花都快被A班薅光了。然后班主任正义老师被扣了工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