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少年玖发表“宣言”以来，班里的气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同学们大致分为了三类：少年玖、少女柒、yuki、后来加入的班长，还有少数几个同学，开始着手调查谐振子事件背后的真相；很大一部分同学，比如幽灵子，陷入了互相猜忌之中；剩下的人则继续恐吓少年玖，想要迫使他放弃在次年卒业时向外界曝光谐振子事件——不过在发现少年毫无动摇之意后，很多人都放弃了，投靠到前两类之中。
以少年玖为核心的“侦探组”成立已有好几个月，可至今还未取得进展，与其说是搜集证据找到“罪魁祸首X”，倒不如说是替被怀疑的同学们一个接一个“洗刷冤屈”。除此之外，还顺带接些别的业务，比如帮忙寻找走丢的宠物猫，比如调查图书馆闹鬼的校园奇谭，比如帮忙画黑板报，比如在秋季运动会时设计集体服装和方阵口号，比如给学习成绩落后的同学补习……少年一直希望能为同学们多做些事，以弥补自己那一席“宣言”给同学们带来的困扰。在他的努力下，A班的同学们也确实渐渐地恢复到了高三之前的生活，至少表面上如此。
一方面忌惮着这枚“定时炸弹”，一方面又躲在少年的庇护伞下，盼望他带来如同“奇迹与魔法”的一线希望，只剩下二十来人的A班就这样慢慢度过了高三的上半学期。
下面说的，是A班里一位平凡无奇的学生参考答案的故事。
“奇迹和魔法都是存在的吗？只要相信就是存在的哟。”这种事情对于参考答案来说或简直是天方夜谭。比起相信这种空中楼阁般的理论，不如趁着自习课时猫着腰躲在800度近视的眼镜后面来一盘#COMPASS更实在些。
虽说是个NEET，但比起#COMPASS里令人羡慕嫉妒的高规格NEET马尔克斯，参考答案真是差得远了。家境普通、相貌中等、性格软弱、成绩垫底、排位连输、没有朋友、没有特长、日常被化学课代表谐振子和体育委员传播子和学习委员相干态欺负勒索、运气差到抽奖连安慰奖都没中过、被骂过“死宅真恶心”十二次、被狗咬伤过三次、被猫抓伤过五次、走在路上被天降物砸过两次——一次是仙人掌盆景，一次是想不开的天台子……参考答案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说是下等也算是中等偏下，“魔法成真”这种好事还是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然而这样的想法，就在高三的上学期被改变了。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只要相信它就会存在。我相信，某处一定存在着所有人都能够得到拯救的方法，正如我相信着奇迹与魔法都是存在的一样。”
——就在玖发表如是论断的同时，参考答案嘴里嘟哝着“要是奇迹和魔法真的存在，那我真想获得“让可恶的传播子永远不要来骚扰我’的魔法。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吧（笑）”那天传播子翘课了，之后传播子也再没有来学校上学。
兴许是巧合吧，传播子不登校这件事怎么可能和我随便一句自言自语有关呢。这样想着，参考答案又一次半开玩笑地许了个愿望：“如果魔法真的存在，那么就让总是嘲笑我、喜欢打小报告的相干态也消失掉好了。”第二天，学习委员相干态也不见了。
参考答案开始发憷了，他不断对自己说：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魔法！传播子也好，相干态也好，绝不是因为自己脑海里对魔法存在的一个念想而失踪的啊，如果他们真的遭遇了不测，也绝非是我的错！
不过参考答案可没时间纠结“魔法到底存不存在”。因为十一月中旬的期中考试，参考答案的语文、数学、英语、理综全都不及格。这一次学校居然把成绩单用电子邮件的方式寄给了学生家长。气急败坏的父亲用电烙铁狠狠地将参考答案揍了一顿，母亲没收了他的手机，刚在游戏里充的28天月卡就这样泡了汤。父亲说：离高考只有半年了，这种成绩连大专都上不了。要是下次段考还有一门不及格，就用参家祖传的拖拉机碾死这个丢人儿子。
受到了“生命威胁”的参考答案不得不硬着头皮捧起课本，可是高中三年都没怎么学习的他此时看到课本就像看到天书，连求导积分这样的基础都不会。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原先的学习委员相干态失踪后，玖被班主任正义老师任命为代理学习委员，继续主持班级内部的学业答疑互助活动。和相干态不同，玖既聪明，又热心，只要有同学求助，无论手头在做什么都会停下来帮忙——哪怕他心里知道，那些上一秒得到帮助的同学们，下一秒就可能躲在匿名信的背后威胁恐吓自己。
参考答案的目的很单纯：下一次考试不要挂科。于是他缠住了玖，每节下课都要蹲到玖的座位旁请教问题。一开始是课间，渐渐的午休时、放学后、自习课，参考答案都会来。在玖的帮助下，参考答案总算是能跟上大家的学习进度了。参考答案自觉占用了玖太多的时间，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就时不时从家里带些母亲做的点心送给玖。久而久之两人成了好朋友。
一眨眼，十二月的段考即将到来。
唉，好不容易才勉强看懂了课本，可是离考试及格的程度还差太多，我该怎么办！我这么年轻，可不想被我爸用祖传拖拉机碾死啊！考试前，参考答案哭叽叽地向玖抱怨道。
参考答案这段时间很用功的，你要相信自己啦，玖安慰说。
再怎么说要相信自己，我对我脑子里究竟有几斤知识还是有点数的，就凭我这种猪脑子肯定还是及不了格，参考答案说。
对自己没有自信，那就去相信魔法吧，玖笑道。只要相信的话，就一定有让你不挂科的魔法存在。反正再怎么也改变不了明天考试这个事实。如果能让你明天上考场时心态平静一些，就算是这样毫无逻辑的奇怪想法也未尝不可哦。
“魔法”——时隔两个月，又听到了这个词。宛若溺水的人抓住面前唯一的一根芦苇草，除了相信魔法存在，参考答案已别无他法。于是他虔诚地许下了愿望：这次段考一定不能收获不及格的成绩单。
次日，试卷发到面前的那一刻，参考答案就认定“魔法”是不存在的。该不会写的题还是不会写，该抄不到的答案还是抄不到。再怎么加加减减，写在答题卡上的那团东西也达不到六十分。交卷的铃声响起，参考答案垂头丧气地走出考场，连立遗嘱的心思都有了。
谁知奇迹发生了。考完后当晚，存放试卷的办公室失火了。所有试卷全部烧毁，包括参考答案注定不及格的试卷。
小概率事件，哪怕可能性只有0.00001%，但只要不为0，就没有道理说它一定不会发生——可是绝大部分人宁愿相信是“魔法”的功劳，也不愿相信0.00001%不等于0这个道理。
魔法！一定是魔法！参考答案在一片焦黑的办公室门口激动得又叫又跳，从此坚信魔法的存在。
我找到了魔法存在的证据！参考答案将他得出的结论告诉了玖。
是吗？这可要恭喜你了，玖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开玩笑说。
我是认真的！下一次的段考，我还要继续求助于魔法，这次我要许愿：考试遇到的题我都会做。参考答案一边嚼着嘴里的彩虹糖，一边一本正经道。
现在就许愿还太早了吧。玖笑着，接过参考答案递来的习题集，还回去一草稿纸的解答过程。他说，参考答案认真复习的话，下次段考不借助魔法也能及格的哟。
参考答案接过玖的解答，一堆乱七八糟的矩阵看得他头疼。他放弃了思考，把草稿纸夹进习题集里收回书包，耸耸肩对玖说：我这个人天生脑子不好使，你给我讲的题目，我最多记住结论，过程也好逻辑也好，怎么也学不会。像我这种人，凭借努力是不可能考上好大学的，比起花时间花功夫学习，还是魔法更可靠些。我已经决定了，从今往后都要缒附魔法。
玖打断了参考答案的话：参考答案，你知道“魔法”的两个定理吗？
咦，那是什么？
定理一，使用“魔法”会付出相应的代价；定理二，改变过去的“魔法”是不存在的。所以，参考答案，还是不要过于依赖“魔法”为好，因为“魔法”既不免费，又不万能，总有一天，你会付出代价的……
话虽如此，但是一旦尝到了甜头，人就不会轻易放手，就好比棘轮只能向前不能退后。
后续的对话参考答案已经不怎么记得了。现在回想起那天，只记得玖如同叹息一般的目光，以及放学后走到教学楼底下，捡到了从楼上窗口被风吹下来的、下一次段考试卷和答案的影印稿……
下一次的段考，参考答案以全科A+的成绩一战封神。
要不要用魔法做些别的事情？
比如商店街的抽奖券抽中最想要的PSP游戏机，比如本赛季的#COMPASS可以一鼓作气升到S9段，比如在路上捡到钱……比如让暗恋的女孩子答应自己的告白。
参考答案很早之前就悄悄喜欢着同班的实用教程。实用教程是网球社的社长，同时还是合唱社、演奏社、露营社社员，身材火辣，长相可人，穿着时髦，性格热情开朗，在全校范围内不乏追求者。虽然参考答案暗恋着实用教程，但心里清楚自己和实用教程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是窝在角落快要发霉的NEET，一个是闪闪发光的校园明星少女，后者无论如何都不会看上前者的。
可是现在的参考答案不一样了，他知道“魔法”站在自己这一边。
因为上次段考的精彩表现，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参考答案被校长请到台上，亲手颁发了“励志奖”。全校学生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一人身上，包括实用教程——那是钦佩的、羡慕的目光。参考答案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在玖的建议之下，参考答案去理发店剪去了一头油腻的中分刘海，换上深咖色庞毕度；脱去洗到褪色的oversize卫衣，换上敞开的拼袖飞行员夹克配纯色T恤和牛仔裤；摘掉土气的椭圆框金属边眼镜，换上银色超大框的带有度数的自变色墨镜。
在镜子前练习无数遍之后，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穿着气质焕然一新的参考答案向实用教程告白了。
可以哦，实用教程答应了。
第二天，同学们就看到参考答案挽着实用教程的手在学校小树林里散步。
之后，参考答案身上又发生了很多他此前做梦都不敢相信的事：家庭聚会上被当着亲戚的面夸赞、填写志愿规划表时被班主任正义老师推荐填写上赫赫有名的天朝坷垃技术大学、各大社团都向自己抛出橄榄枝、终于从一个NEET变成了人人羡慕的现充……一时间，参考答案感到自己前途一片光明。
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因为魔法的功劳，我竟成了人生赢家！感谢魔法！感谢魔法！
参考答案一路念叨着回到家。他想起今天是回收垃圾的日子，房间里已经聚集了好多垃圾需要赶紧处理掉：网上购买白磷的收货单、配备用钥匙的收据、吃完的彩虹糖的包装袋……说起来这些是做什么用的呢？最近，嗯……好像是从几个月前，从这学期开始吧，记忆力就不是很好使了，似乎是吃了太多甜食的原因。床底下已经塞了这么多空空的彩虹糖包装袋了，真讨厌！
啊啊，不小心放错地方了，可千万不能把这个也扔掉啊——在女厕所里用针孔相机拍到的、实用教程给自己注射奇怪药物的照片。如果不好好保留这张照片，让实用教程成为我的女朋友的“魔法”就要失效了呢。
想要得到什么的“魔法”、想要被人认可的“魔法”、想要谁消失不见的“魔法”……不光是参考答案，渐渐的同学们都开始相信“魔法”的存在。因为每时每刻，都有不可思议的奇迹发生。只要许下愿望，就算什么都不去做，在“魔法”的帮助下，愿望就一定能实现。渐渐的，大家也都忘了“魔法”的两个定理：使用魔法一定会付出代价、魔法不能改变过去。
因为“魔法”，越来越多的同学们脸上出现了笑颜。同时，点名册上越来越多的名字被画上象征缺席的圈。
终于，参考答案的“魔法”付出了代价。
被保安按倒在地的那一刻，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放课清校后自己会出现在学校的影印室里，口袋里装着影印室钥匙的翻刻品，手里抓着后天期末考试的卷子和答案。他明明没有记忆，一切都像是幻觉一样。他既没有胆量有没有理由干出偷试卷和答案的事，毕竟他什么都不需要做，“魔法”就会让他考试面对卷子的那一刻，发现答案都就印在自己的脑子里。
“原来是这种人啊！”
“本来还以为是个学霸，结果居然靠偷试卷和答案作弊。”
“可耻的小偷！”
学校里，大家都开始这样说。
参考答案想辩解，可是要怎么辩解呢？这一切都太荒谬了呀！
于是，参考答案被各个社团除名了，他的座位被大家搬到最后一排的角落、放拖把和扫帚的地方，因为大家说垃圾就应该和垃圾待在一起。他的变色眼镜被人打碎了，碎掉的镜片在鼻梁上划下一道口子。他恢复了油腻的中分头和土气的卫衣，因为显眼的打扮让他更像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受到处分的事情被校方告知了家长，中午父亲举着射钉枪到学校来找他，他吓得跑出学校。
一边逃跑，参考答案的耳边一边浮现出玖曾和他说过的话：
“定理一，使用‘魔法’会付出相应的代价；定理二，改变过去的‘魔法’是不存在的。所以……”
即便如此，除了“魔法”以外，已经没有别的可以拯救自己的东西了。魔法……让我再一次使用“魔法”吧：让这一切全都没有发生好了，哪怕让我继续不及格下去、让我重新回到以前废柴般的生活中，我也愿意！
学校大门口，女友实用教程站在那里，就像是在等着他一样。事情的经过我都知道了，快到我家躲一躲，等伯父气消了再出来吧，她说。
魔法又一次生效了！参考答案激动得快要哭出来。
参考答案跟随实用教程向她的“家”的方向走去。出校门，乘上地铁5号线，一直到终点站，已是城市边缘偏僻的郊外。一月初，已是濒临飘雪的天气了，阴沉沉的天空下是死灰色的郊区旷野，锈迹斑斑的电车地上轨一直绵延到视线尽头。在几个小时一班的乡下电车靠近之前，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地上轨走着。
你的家住得好远啊。走了这么久，不累吗？要不要来一颗糖？参考答案将彩虹糖的袋子递给了实用教程。
实用教程一挥手将袋子打翻在地，一粒粒彩虹糖掉进了地上轨的缝隙里。
Se-Uta吗？原来你也一样啊。所以，你又有什么资格威胁我呢？实用教程冷笑着撸起袖管，反复注射后留下的疤痕组织上满是针孔。
她在说什么？Se-Uta又是什么？我完完全全不能理解啊！参考答案自语道。
实用教程从包里取出注射器和安剖瓶，熟练地吸取药液，把针管狠狠扎在自己胳膊上。手指按压着活塞，她一边说道：
呐，参考答案，你相信“魔法”吗？听起来很荒诞是吧，哈哈，我一开始也是不相信的。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居然可以使用“魔法”了呢！无论许下什么愿望，“魔法”都能帮我实现。多亏了“魔法”，我从偷看了日记、把柒转学的消息泄露出去、和大家一起策划了器材室一事的罪恶感中解脱出来；多亏了“魔法”，我不再恐惧谐振子的秘密被人知晓，不再担心玖的那番“自曝宣言”；多亏了“魔法”，总是对我纠缠不休的稀化气体再也不来学校了；多亏了“魔法”，合唱团里和我竞争独唱声部的那个女孩子嗓子发不出声音了……这一次，你要猜猜我要用“魔法”实现怎样的愿望呢？
轰隆声从远处传来，实用教程把手揽在参考答案腰间。心跳飞也般加快，参考答案没有感觉到实用教程的手心里竟有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在这荒无人烟的郊外，没有信号灯，没有安全护栏，只能从裸露在地上的铁轨发出的振动声响得知电车在靠近。然而，这唯一的提示也在“魔法”的作用下，与不断扭曲虚化变色的视野一同被大脑当做幻觉处理了。
终于轰鸣声近在耳边了。参考答案被狠狠往声音的来源处推去，他本想要逃开，可气流将他向铁轨吸去。那张塞在他口袋里的、拍摄到实用教程注射Se-Uta的照片飞了出去，被卷入车轮里，成了碎片。
一刹那间，参考答案本能地抓住实用教程的胳膊。
放手啊，该死的只有你一人而已！
实用教程大叫，可是她没有力气挣脱参考答案。当然，参考答案也不可能靠抓住实用教程来把自己拽回铁轨。
五号线终点站的郊外，地上电车的轨道上发生了命案。两具尸体被高速行驶的电车撞击、碾压过去，面目全非，辨别不出身份。
次日，参考答案和实用教程失踪了。
在上述的两具尸体被法医检测出真实身份之前，幽灵子已经知道参考答案和实用教程哪儿去了——此时此刻，他们就漂浮在教室的上空。
这便是有关参考答案的故事的结局。
“……”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回到过去那样平静的生活中，可是，‘魔法’好像起了反效果。是我做错了吗？”
“我本以为自己只要找出谐振子事件的幕后黑手X就能拯救班级全员，可是渐渐地我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在这个班里似乎有一个都看不见的黑洞，把大家一个接一个吞噬。对犯下错误的过去的恐惧、对怀藏秘密的现在的不安、对未来一点点渺茫的期待，都被这看不见的黑洞利用，成为它不断滋长的食粮。在这样下去的话，不到明年毕业，这个班级就会被黑洞彻底吞噬、彻底崩坏掉。”
“虽然提起来可能让你回忆起不开心的事，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你说：十月份，你在器材室险些遇害那次，虽然你以没有证据为由让我不要报警，但事后我一直想弄清楚在场的人都有谁。几个月后，终于名单快要凑齐了，结果，我却发现他们的名字与这段时间里失踪、退学、确认死亡的名单几乎完全重合。真是非常的巧合，就好像是有谁‘制裁’了他们一样。”
“倘若真有谁奉行‘正义’，向他心目中不正义者给予‘制裁’，那么，找出谐振子事件的幕后黑手X还是第一正确的事吗？X现在还继续待在我们班吗？如果是的话，将X的身份公之于众，下一个被‘制裁’的会是X吗……”
冬至以后，午后六点的天空已经晕染上了墨色。今天是少年玖值日，所以他留到了最晚，等教室都空了，他把那些曾有人用过的课桌上插着菊花的花瓶换了水，然后写完了今日份的交换日记，抬头向窗外看去。
下雪了。
“玖，你还在教室吗？”
少年转过身，窗外站着小小的人影，麻花辫，穿着棉服和筒裙，提着伞，向自己招着手。那是Yuki，
“Yuki？不早了，你还没有回去吗？”
“嗯……上次小测英语作文没写好，被英语老师叫去办公室特训了。”Yuki腼腆地笑着，“玖呢，在写‘日记’吗？”
玖点点头，将书包收拾好，起身走出教室。
虽然从天气予告得知今天傍晚会下雪，可是这雪居然下得如此的大，唉，要是带把伞就好了，回家的话全身都湿透了。
“不介意的话，和我打一把伞吧。”
“诶？”
“反正顺路呀。”Yuki的脸微微泛红，“我家也住在**站附近。”
“是这样啊，真巧。”
于是少年和Yuki一起下了楼。路上，他们谈起最近电视上的节目、新上线的电影、学校里的趣事……
除了少女柒，Yuki是为数不多始终支持他的人。这几个月来，他和少女柒和Yuki去了很多地方、调查了很多事情，对Yuki的了解也一点点加深了。
自从少女柒返校以来，少年总是觉得她有心事瞒着自己。他越是想要靠近、越是想要解开柒的心结，就越是感到柒的身边有一堵看不见的墙，推着他越来越远。少女柒像是水，远看明如镜，近看却深邃不可捉摸，若是试着用手捧起，就会从指缝间流走；然而Yuki则像雪，纯真、柔软、洁净、透明，和她相处很是轻松愉快。少年很庆幸和雪一样的Yuki成了朋友。
为少年所不知的是，少女柒坐在教学楼一楼的中庭里，从五点放学到现在六点，一直一个人静静地等着他。
一个小时前，放学的铃声响起，少女正准备回家，看到天上飘起鹅毛大雪，她想起来少年没有带伞，就在楼下等少年值日完毕后同撑一把伞回去。她看到少年和Yuki笑着聊着从楼梯口下来，便退到立柱的后面，不让自己被发现。
事实上，少女很早便察觉到了Yuki对少年的心思。前日，少女约Yuki一起吃午饭，把事情说破了：
“既然喜欢，就勇敢地去追吧。”少女对Yuki如是说。
“为什么？”Yuki对少女的态度十分不解。
“我喜欢玖，比谁都喜欢。”少女说，“所以我和玖最终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所以我希望你能给玖幸福。”
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回答Yuki后续的问题。
那天的自习课，少女和她在《交换日记》上面写道：
“呐，柒，你看新闻了吗？西城区的高校被发现笑气球流行起来了。很多高三生吸食笑气成瘾，被送去专门的机构戒断，听起来很可怕的样子。”
“连N2O都能变成读品，人类的多巴胺是有多么廉价。”
“可能是快要高考了，学习压力太大，想要找点发泄情绪的东西，结果一不小心就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东西。”
“那是他们自己的错吧。明明有的选择，非要拿这种东西当精神寄托（笑），结果自作自受了呀。”
“柒就没有一点同情他们吗？”
“玖呢，你同情他们吗？”
“我想，如果那些人的身边有随时愿意伸出援手的老师、家人、朋友，他们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熬夜了就泡杯红茶、学习遇到难题了就和大家一起讨论、天晴了就和朋友出去散步、难受了就找个怀抱哭一场……要是我身边的同学们有求助于这种东西的想法，我一定会尽一切力量阻止他们、帮助他们走出困境的。”
“玖，你总把一切想得那么乐观。可是在这个班里，没有人会伸出援手、没有人会倾听、没有人会为他人着想，除了你。可是你不可能帮得了所有人。就算让大家相信‘奇迹和魔法都是存在的’，他们也只会把责任推卸给‘奇迹和魔法’，依旧重复着错误。”
“可就算是这样，就算大家还是会因为我决心在毕业时说出谐振子一事而怨恨我，我还是会做我觉得正确的事、尽我所能地帮助每一个同学。这也许就是我的天性吧。”
“开个玩笑：如果我也吸笑气上瘾了，玖会怎么做呢？”
“怎么可能，哈哈哈。柒怎么会呢！”
“啊，别笑我，我只说开个玩笑罢了。”
“我所了解的柒是个聪明又坚强的好孩子，她要考上天朝坷垃技术大学的工程学院，文章发《Nature》，发《Science》，成为天朝一流的工程科学家。我所熟知的柒是绝对不会做错事情的……”
少女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的是每个人在世上都有另外两千个功能、特长、个性几乎完全相同的“代替品”。无论在人际关系亦或事业中，就算少了一个人，也会有两千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候补可以替换上去，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那么，如果高一入学时班主任正义老师把Yuki而非自己放到少年玖的邻座，如果最初和少年相知相识的是Yuki而非自己，如果那本交换日记是《Yuki和99的交换日记》而非《77和99的交换日记》，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不，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总有一天少年会发现自己身上的针孔，总有一天少年会发现自己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个“聪明又坚强的好孩子”，到那时，自己就连成为两千个“代替品”之一的资格也失去了。
此刻，少女站在雪地里，目送少年和Yuki二人肩并肩远去。她忘了撑伞，雪花落在脖子上，冷得她打了个哆嗦。她下意识环抱住双手，不小心碰到了手臂上布满针孔的伤。好疼，为什么会这么疼呀！
——这也是使用“魔法”的代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