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9 MONOLOGUE:没能成为雪的某个女孩

作者:Adaa哒了个哒 更新时间:2020/3/29 21:16:02 字数:5727

从前有一个男孩,他住在森林里一间小房子里。留着羊角须、戴眼镜的父亲和慈祥的母亲为他买了所有可爱的小玩具,给他买了纸张和颜料。小男孩快乐地玩着玩具,用笔写写画画,最后还喜欢上了写作。他的想象力没有受到过任何拘束,所以他的文字都非常新颖迷人。

在七岁生日的晚上,他听到一直紧锁的隔壁房间里传出了可怖的电钻声和一个男孩无助的哭喊声,他既害怕又好奇。第二天他问妈妈为什么会有这种声音。妈妈听了,笑着对他说:这是一般的孩子听不到的声音,只有绝顶聪明的孩子才听得到。

以后的日子里,男孩常常在夜里听到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然而他逐渐习以为常。他的作品越来越有创意,只是逐渐出现了一些灰暗的故事,但这样反而让他的小说更有吸引力、更让人爱不释手。

十四岁那年,男孩参加了一次文学创作比赛。到了生日那天,他突然发现那间紧锁的门的底下送出一张纸,纸上写着“七年来你的小说越写越好,而我则在你的隔壁房间受尽折磨……”他立刻冲破了那扇门,却只发现他慈祥的父母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父亲拿起电钻启动,发出可怕的声音,母亲则装出男孩无助的哭声。父亲把桌上的纸张翻了过来,赫然是男孩参赛获奖的通知书。三人都笑了起来。

不久后,男孩一家搬走了。许多年后,男孩已成为了著名作家。他突发奇想想回去看看曾经的家,于是又回到了那片森林。他走进他的房间,微笑着抚摸已经蒙尘的玩具。又走进隔壁的房间,看到了已经生锈的电钻。他环视了一周,突然发现房间里居然安放着一具十多岁大小的尸骨,全身上下没有几根骨头是完整的。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父母的愿望实现了,他们的第二个儿子成了出色的作家,虽然,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我的名字是Yuki。

小时候,妈妈说我的名字的寓意是“雪”,她希望我成为像“雪”一样纯白无瑕的女孩。我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它包含了妈妈对我的爱和期望。所以,就算妈妈再怎么打我骂我,只要她呼唤我的名字Yuki,我就觉得妈妈是爱我的。

这样的想法持续到某一天,我打开了妈妈忘记上锁的小抽屉。

抽屉里是一叠医院开具的婴儿出生证明,一共五张,都是健康的女孩,名字都叫Yuki,母亲一栏填着妈妈的名字,父亲一栏填着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名字。此外还有四张超市投币存储柜的条形码纸。如果不把条形码纸塞回机器的话,存储柜是不能再次开启的,存在里面的东西直到腐败发臭都拿不出来。

我(们)是不被爸爸妈妈期待的女孩子,像雪一样降生,然后消融,周而复始。本应睡前故事《作家和他的哥哥》里一样,只要付出了“一点点代价”,爸爸妈妈的“愿望”就会实现,可是现实中不是这样。我是妈妈生下的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妈妈再也生不出第六个孩子了。到最后,爸爸和妈妈想要生出男孩的愿望都没有实现。然后,在我只有两个月大时,爸爸带着“从天而降”的弟弟离开了这个家。

上小学以后,我发现除了没有爸爸之外,自己和大家还有很多地方不一样。比如,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接送上下学,我只能自己步行回家。比如,其他小朋友周末去旅游、上兴趣班,我不得不待在家里打扫卫生、洗衣服。比如,其他小朋友都穿着美美的新衣服上学,我只能穿妈妈穿破了的外卖员制服,而且连夏天都得穿着长袖长裤来掩盖挨打后的伤痕。

因为和大家有太多太多的不一样,所以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我讨厌去学校,可是回到家也没有好过一点。妈妈总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打骂我:晚饭做迟了、菜不和她胃口、忘记烫衣服……有时候仅仅是上夜班累了、弄撒外卖被扣工资、送单迟到被顾客投诉。

一次我吃坏了东西,浑身起疹子,呼吸困难,最后晕了过去,被送去医院。醒来后,妈妈拽着我的头发狠狠地将我的头往墙角摔去,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生气。

“真是让人见了就讨厌,连过敏体质都和那个没给一分钱的混蛋一模一样!为什么你非要让我想起他呢!为什么我非要把你养大不可呢!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混蛋,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生活就不会这么辛苦啊!”妈妈这么说。

后来,妈妈浑身淤青地下班回家。

后来,妈妈每天都离不开一种“药丸”。

后来,妈妈不上班了。

后来,妈妈卖掉了电视、自行车和家里其他值钱的东西。

后来,学校门口时不时出现不认识的大人,问我家地址和妈妈的去向。

后来,门锁被换掉了,钥匙再也打不开家门。

后来,妈妈把我放在了外婆家。

后来,妈妈再没有出现过。

后来,我上了城市里的寄宿制的初中,虽然比同龄人晚了一年。我本以为可以从此摆脱恶梦般的生活,谁知这才是恶梦真正的开始。

班里有一个叫“谐振子”的男同学,成绩非常好,为学校争得了好几块全国中学生化学竞赛的金奖奖牌,老师们都喜欢他。再加上谐振子长得高大凶悍,班里没一个人敢得罪他。

不知为什么,谐振子知道我家里的事情,告诉了全班每一个人:

“Yuki的妈妈以前是送外卖的哦,不过送的可不是普通的外卖。你们知道是什么吗?是‘读品’呢!后来被发现了、被警察抓到枪毙了呢!”

“Yuki的妈妈是坏人,Yuki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可得提防她,小心她像她的妈妈一样,在我们的食物和水里放进什么奇怪的粉末或药丸呢!”

大家都开始躲着我,背地里悄悄议论我,后来我成了被欺负的对象。我的衣服总是被剪破,桌肚里总是被扔进垃圾,水杯里总是出现粉笔灰。

我不敢向老师求助,因为害怕老师问我为什么会被大家欺负,我不想连老师都知道我妈妈的事情。家人也好朋友也好,我也没有其他可以求助的对象。所以,我只能就这样默默忍耐。

可是以我的痛苦为乐的谐振子还不满足。有一天,他找来几个同学把我按住,强迫我把一整只蟑螂的尸体吃下去。挣扎中,我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右腿脚踝和左手肘骨折了。

谐振子的家人来医院看我了。谐振子的父亲对我说,只说是意外就好,无论如何不要把这件事闹大。

我问为什么。

那个我第一次谋面的男人说:因为你是谐振子的姐姐,我是你的父亲。一直以来没有联系你和你母亲是我的错。不过我也有我的苦衷,那会儿公司刚刚成立,没有钱,我实在付不起赡养费。现在公司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我想要补偿你,你的医药费我会支付,我一直欠着的、法律规定的赡养费我也会支付。你今后上高中、上大学的学费我也会付——只要你不追究谐振子的责任。天朝的义务教育制度只有九年。哪怕你中考分数再高,没有钱交学费的话,就没有高中会收你。你的成绩还不错,是上重点高中、重点大学的料,你可不想就拿个初中学历,走你母亲的老路吧。除了我以外,还有谁会给你交学费呢?

我同意了。

谐振子等在病房外面,看见父亲满面笑容地出来,高兴地迎上去。

已经谈妥了,父亲说。

太好了,谐振子说,丝毫不避讳能听得见他们对话的我。只是,爸爸,你告诉那家伙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这事真的好吗?万一以后她找过来,和我争公司的股份,那可怎么办?

别担心,父亲摸了摸谐振子的头,宠爱地说,我的公司和房产将来都会是你的,她不过是个女孩,分不走你的东西。

父亲、谐振子、谐振子的母亲手拉着手走远了,他们一路聊着笑着,讨论中午吃饭是去新煲王吃猪肚鸡还是去喜狮吃潮汕牛肉火锅。

我躺在病床上,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小时候,妈妈用电动车的电瓶打我,我没有哭过;好几天吃不上饭,我没有哭过;妈妈丢下我再也不回来的那天,我没有哭过;被同学欺负、用针在身上划下侮辱性绰号,我没有哭过;接骨时的疼痛,我没有哭过。可是,在看到谐振子一家三口满脸幸福的笑着的样子的那一刻,我实在忍不住了。

那一刻我才知道,被爱着原来是这个样子。原来我一直以来是这么孤单。

上了高中,谐振子还是我的同班同学。大概是因为班里有了其他更方便欺负的对象(天台子),大概是因为父亲已经把房产证写了谐振子的名字,谐振子终于放过了我。

高一时,班主任正义老师和每个同学谈心,我问老师:老师,你相信世上有“轮回”吗?

轮回?Metempsychosis那种?虽然听上去不那么科学,不过各地都要报道存在过这样的案例:有人生下来就具有本不该存在的记忆,似乎是前世的记忆呢。虽然没有办法证明Metempsychosis存在,但同样没有办法证明它不存在。不过呢,Yuki,遵从心中的某个声音,就算是当作前世的自己留下的某种启迪,好像也是种不错的选择哦。老师这么对我说。

我已经感觉到了,自从那次骨折住院、得知谐振子是我的弟弟的时候。

我已经感觉到了,除了我以外的Yuki们——刚刚出生就被塞进投币储物箱直到死去的姐姐,她们就好像寄身在我的每一颗细胞、每一根神经里一样,她们在我的身体每一处。我恨谐振子,这是一个又一个Yuki们从生下来到死亡,不断轮回、传递下来的与生俱来的仇恨。

如果不是为了生出谐振子那样的男孩子,Yuki们就不会出生不会死去。如果不是因为谐振子,爸爸妈妈就不会离婚,自己就不会受到欺负。这一切不幸的根源——如果能有什么办法斩断的话……

我选择听从内心的声音。

我是过敏体质,曾听妈妈说爸爸也是过敏体质,我猜想谐振子也是过敏体质。这一点已经得到了验证:高一春游时,谐振子被马蜂蜇了,身上顿时起了红疹,上吐下泻,几天没能上学。

和谐振子由血缘联系起来的共同点成了我的利剑。我等待了快三年,终于等到时机到来:

“犯人谐振子,利用化学竞赛的机会盗取有机剧毒物质,毒死了由全班同学一起饲养的宠物吉娃娃狗陀螺,之后嫁祸于小绪同学,并向目击证人久亚同学下毒灭口未遂。经多数派表决,下面将由全班除谐振子外的三十五名同学集体对谐振子处刑!”

“处刑”的前一天,我抓了许多马蜂,将它们磨碎后的体液涂在保健室的消毒棉棒上。明日,棉棒上的蜂毒就会趁着消毒的时候残留在谐振子的皮肤上,注射后便从针孔渗入血管。第一次被马蜂蜇过也许不致命,可是当第二次被蜇时,血液中已经有了对抗蜂毒的免疫记忆细胞,免疫反应就会发生得极其猛烈,对于谐振子这种过敏体质的人而言,极大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果然,次日的班会课,谐振子死了。他被塞住嘴,没法求救,没人知道他死于消毒时棉棒上的蜂毒导致的急性过敏反应。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死于注射,而参与注射的全班同学都成了凶手,大家不得不一起隐瞒秘密。就算有人去调取监控,也只会以为是生理盐水和注射器被人动了手脚而调取化学药品储存室的监控,是绝不会调取保健室的监控的。

但是事情出现了一个意外:

给谐振子注射生理盐水的并非全班三十五人,而是除了柒之外的三十四人。柒被排除在凶手之列,作为这起事件唯一的“证人”,被同学们当作了“人质”。看着柒痛苦的样子,我想起了曾被谐振子欺凌的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呀!除了谐振子以外,我明明是不想伤害其他任何一个人的呀!

同学们知道柒即将转学的消息后,决定将她掳到器材室控制住她,我将此事告知了玖。我想要帮助柒,作为发自内心的小小补偿。

可事态再一次发生了转折。为了柒,玖当众宣言要在明年毕业时揭发全班参与“杀死”谐振子一事,并决心找出直接参与“投毒”的幕后黑手X。就在这时,班里参与“器材室”事件的学生陆续失踪了,就好像有人在制裁他们一样。我害怕,如果我是幕后黑手X一事被发现了,下一个受到“制裁”、失踪的会不会就是我。

在万般煎熬中,我决定假扮“朋友”的身份继续待在玖和柒的身边,误导他们的调查方向。这段时光是我度过的最痛苦也是最幸福的时光,因为从出生到现在,除了玖和柒,从来没有人把我当过“朋友”。

“奇迹和魔法都是存在的吗?只要相信就是存在的哟。”玖这么说过。

玖是唯一一个给我辅导功课的人。

玖是唯一一个看出我有烦恼、鼓励我说出心事的人。

玖是唯一一个在班长等人怀疑到我时替我辩护的人。

玖是唯一一个愿意陪我一起过圣诞节的人。

玖是唯一一个送我新年礼物的人。

……

也许玖就是我的奇迹和魔法,就算不依赖妈妈吃过的药丸和大家都在吃的“彩虹糖”,我也能在这个班级里生活下去。渐渐的,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玖。柒也发现了我的心意,鼓励我向玖告白。可是我怎么有告白的资格呢!?

自从那一席宣言之后,玖代替柒成了班里同学的眼中钉,每天都有人给他寄去恐吓信,威胁他不要揭露谐振子事件。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把谐振子事件的真相说出来,那么班里的大家就能够从杀人的嫌疑中解脱;柒也好玖也好,就因此能够从同学们的威胁和恐吓中解脱了吧。说到底一切都是我的错,明明是唯一对我好的人,我却伤害了他啊……

终于,高三下学期的二月十四号,情人节。

“你已经下定决心表明心意了吗?”

“是的。”

“玖喜欢青色,如果要送花的话,青色满天星他一定会喜欢。”

柒说着,将樱之海日料店的代金券塞进我的手中。我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那晚,我约玖在樱之海一起吃了晚饭,我将青色满天星送给他,感谢他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然后,和柒预想的不同,我终是没能说出告白的话语。取而代之,我坦白了一切隐瞒的真相:关于我的、关于谐振子的、关于那节改变全班人命运的班会课的。

我会自首的,明年六月之时,我说。在此之前,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即便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请帮我暂时保守这个秘密。如果在毕业前被其他同学知道了谐振子之死的真相,我一定会同传播子、相干态一样必死无疑。即便等待我的是数年哪怕数十年的牢狱,即便等待我的是比原先更暗无天日的日子,我也依然想要活下去啊!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玖同意了。

你不恨我?我问。

也许,也许不,但这不重要了,玖说。如果我得救了、柒得救了、班里其他人得救了,但是你成了牺牲品,这样的结局也不是我所期望的Happy Ending呀。

那么,玖,你所期望的Happy Ending究竟是什么?

我所期望的Happy Ending,是所有人都能得到拯救的结局。

这样的结局真的存在吗?

玖没有回答我。他的眼神却像是早已知晓了答案。

那晚的最后,回去时下了小雨,这次轮到玖撑伞将忘记带伞的我送到地铁站。

如果能更早一点与你相遇就好了。分别时,我对玖说。我想这大概是我们之间说的最后一句话了,说完,我头也不回地朝雨中的地铁站跑去。我骗了玖,我的家根本不再**站附近,与玖的家并不顺路。

如果能更早一点相遇的话……不,结局其实也一样吧。我与玖,其实很早很早之前就注定不会有可能,早在那节谐振子死掉的班会课之前、早在我进入保健室在棉签上做手脚之前、早在我们高一时被分在同一个班之前,

——早在我被起名为Yuki之前。

——早在我没能成为雪之前。

“二月十五日,小雨转阴,记录人:玖。”

“我不希望班里再出现牺牲者,所以,我决定不再调查谐振子事件了……”

从那一天起,少年玖对谐振子事件的幕后黑手“X”不再继续追查下去了。班里的同学都认为少年玖放弃了,毕竟X什么的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就算是存在,也可能在上半学期就转学或者“失踪”,了无音讯。

只有少年和Yuki知道真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了心中所期望的那个Happy Ending,少年决定替Yuki保守这个秘密,独自承担来自同学们的全部压力。

然而与此同时,少女柒渐渐察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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