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三人又走了小半年时间,到了一条河。猴子说我要过去太简单了,扭扭屁股就到对岸了,但是师父你却渡不过去啊,我也没办法带你过去。唐僧说我看不到对岸,这河有多宽啊?猴子说有八百里宽。八戒说哥哥你怎么就知道呢?猴子说我的眼睛能看千里之内的吉凶,从空中看,这河不知道深浅,但是宽有八百里。
之前已经说过了,八百里就是福州到厦门的高速距离,开车120km/h还要狂奔三小时才能到的。
唐僧觉得很郁闷,兜回马,发现岸上有个石碑,写的是“八百流沙河,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这诗也算是脍炙人口了吧。就在师徒们看石碑的时候,河里突然冲出一个妖怪:
一头红焰发蓬松,两只圆睛亮似灯。
不黑不青蓝靛脸,如雷如鼓老龙声。
身披一领鹅黄氅,腰束双攒露白藤。
项下骷髅悬九个,手持宝杖甚峥嵘。
怎么样呢?非主流等离子烫的一个妖怪。这妖怪上来就要抓唐僧,八戒丢了担子,抄起钉钯就和他扭打在一起。
九齿钯,降妖杖,二人相敌河岸上。
这个是总督大天蓬,那个是谪下卷帘将。
昔年曾会在灵霄,今日争持赌猛壮。
这一个钯去探爪龙,那一个杖架磨牙象。
伸开大四平,钻入迎风戗。
这个没头没脸抓,那个无乱无空放。
一个是久占流沙界吃人精,一个是秉教迦持修行将。
这里出现了一个词,卷帘大将,也就是沙僧之前的官职。当初观音菩萨跟他说你保护唐僧西区,功成之后给你官复原职。这个原职指的就是卷帘大将。那么这个卷帘大将是个什么样的官呢?
卷帘大将四个字要分开两边看:所谓卷帘,就是玉帝上朝,众仙朝拜的时候,负责把帘子拉开卷起的人。所以他的工作就两个:卷帘子、护驾。那为什么叫大将呢?这个大将其实没有意义,因为卷帘大将并没有任何兵权。大概就类似于中南海特技保镖,授少将军衔,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待遇这种感觉。虽然是个虚名,但好歹有俸禄,比齐天大圣这个空名好太多了。
卷帘大将和天蓬元帅打架斗了二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可见这个沙僧的水平还是很不错的,因为猪八戒能和猴子打一个晚上不分输赢,所以由此看来,沙僧战斗力并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么弱。那为什么每次打架他都不出头呢?我在这里归结为职业病,他习惯性地要护在玉帝/唐僧身边,保护领导比外出打怪对他来说更重要。
猴子看八戒打架,他也手痒,抡起金箍棒就冲过来,吓得沙僧赶紧躲水里。八戒就埋怨他,说我再打三五回合就能抓住他了,都是你这猴急,把我的计划给搅黄了。现在他躲起来了,你说怎么办?
唐僧说没拿下妖怪怎么过河啊?猴子说拿下这妖怪,让他护送师父过河就好。八戒说要去你去,我保护师父。猴子就嘻皮笑脸地说贤弟啊,水下我不行,还是要靠你啊。八戒说水性我可以,但是就怕他拉了七大姑八大姨的一家子人,我老猪打不过。猴子说你去叫战,把他引上来我来助你。八戒一听有理,拿了钉钯就走。
在水里,两人见面了,猪八戒问你到底是何方妖怪,沙僧就说:
自小生来神气壮,乾坤万里曾游荡。
英雄天下显威名,豪杰人家做模样。
万国九州任我行,五湖四海从吾撞。
皆因学道荡天涯,只为寻师游地旷。
常年衣钵谨随身,每日心神不可放。
沿地云游数十遭,到处闲行百余趟。
因此才得遇真人,引开大道金光亮。
先将婴儿姹女收,后把木母金公放。
明堂肾水入华池,重楼肝火投心脏。
三千功满拜天颜,志心朝礼明华向。
玉皇大帝便加升,亲口封为卷帘将。
南天门里我为尊,灵霄殿前吾称上。
腰间悬挂虎头牌,手中执定降妖杖。
头顶金盔晃日光,身披铠甲明霞亮。
往来护驾我当先,出入随朝予在上。
只因王母降蟠桃,设宴瑶池邀众将。
失手打破玉玻璃,天神个个魂飞丧。
玉皇即便怒生嗔,却令掌朝左辅相:
卸冠脱甲摘官衔,将身推在杀场上。
多亏赤脚大天仙,越班启奏将吾放。
饶死回生不典刑,遭贬流沙东岸上。
饱时困卧此山中,饿去翻波寻食饷。
樵子逢吾命不存,渔翁见我身皆丧。
来来往往吃人多,翻翻复复伤生瘴。
你敢行凶到我门,今日肚皮有所望。
莫言粗糙不堪尝,拿住消停剁鲊酱!
这首诗里写的是沙僧的过去。当初他才是一个凡人,那个时候他已经是英名远扬了,不知道是将军还是大侠。后来就到处游历,几十年后才遇到了真人。经过真人指点,他开始学雷锋做好事,做满三千功绩后,得道飞升,玉帝亲口封他卷帘大将。诗中还能看出来,这个卷帘大将,虽然没有实权,但是地位真的不低,网络上那些把卷帘大将比作是佣人奴仆的帖子可以无视了。大概是个什么水平呢?就有点类似于一个小总管。诗中写的,南天门里我为尊,凌霄殿前吾称上,可见一般的小兵丁啊,小仙女啊在他看来都是手下,只是没有权力调动而已,但是他们都必须向沙僧请安哈腰的。还有一点就是卷帘大将有去蟠桃会的权力,这说明他不仅是仙中的官,更是上官。在大闹天宫的章节里,我们知道能够去蟠桃盛会的都是厉害的角色,一般的佣仆没有资格去的。
结果在蟠桃会上,他打碎了玉玻璃,被贬下界。既然是能够去蟠桃会的人,自然身份就不低,身份不低的人打碎了玻璃灯就要被贬,你说这里正常吗?给你降级就已经是非常重的处罚了。但是玉帝没有给他降级,而是贬他去了流沙河。
八戒听了这么长一串,又听他最后的嚣张口吻,顿时怒从心中起,抡起钉钯就和他打了起来。第二回交锋,他们两个人打了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之前好说只有二十个回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今打了整整四个小时,小半天的时间都分不出胜负,可见沙僧的武力真的不在八戒之下。书中给的表述是:“这才是铜盆逢铁帚,玉磬对金钟。”可见一斑。
八戒打着打着忽然诈败,往岸上跑,沙僧就追来,还没追出几步,猴子抡棒就打,又把他吓回去了。八戒当然就跟唐僧告状去了,猴子说那就先休息,化斋吃饭,后面再说。
第二天,八戒又去叫战,两人一见面就开打。沙僧说看杖!八戒说你那个什么哭丧杖也要你祖宗看。沙僧说……好吧,又是一首诗……
宝杖原来名誉大,本是月里梭罗派。
吴刚伐下一枝来,鲁班制造工夫盖。
里边一条金趁心,外边万道珠丝玠。
名称宝杖善降妖,永镇灵霄能伏怪。
只因官拜大将军,玉皇赐我随身带。
或长或短任吾心,要细要粗凭意态。
也曾护驾宴蟠桃,也曾随朝居上界。
值殿曾经众圣参,卷帘曾见诸仙拜。
养成灵性一神兵,不是人间凡器械。
自从遭贬下天门,任意纵横游海外。
不当大胆自称夸,天下枪刀难比赛。
看你那个锈钉钯,只好锄田与筑菜!
毫无疑问,这禅杖也是宝贝,是吴刚砍下来的树枝,由鲁班打造而成的。这俩人是谁我想大家都清楚,这里就不解释了。总之呢,这把一直被当作无名兵器的禅杖原名就叫降妖宝杖,也是和如意金箍棒和上宝沁金钯一样大小随心的兵器。
武力来看,师兄弟三人差不多;武器来看,师兄弟三人也差不多。所以纠纷这三头谁厉害谁笨蛋没什么意义,只是每个人需要表现的东西不同而已。
第三次,八戒和沙僧打了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败,八戒又诈败,回头一看这沙僧不上来,于是就出现了电视剧里经典的一幕——“你上来!你下来!你上来!你下来!”
实在没办法,八戒就回去见师父了。这个时候猴子说,八戒你好好保护师父,我去南海找观音菩萨。八戒问你去南海干嘛,猴子说:“这取经的勾当,原是观音菩萨;及脱解我等,也是观音菩萨。今日路阻流沙河,不能前进,不得他,怎生处治?等我去请他,还强如和这妖精相斗。”
可见猴子很明白事理,遇到问题只要找观音菩萨一般都能得到解决,谁让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呢?
然后唐僧又卖萌:赶快去赶快去,别耽误时间了!
猴子来到南海,见了观音菩萨,跟她唠叨了好几句。菩萨说如果你说你是取经人,那他就来归顺了。猴子说现在他不肯出来,怎么会归顺?于是菩萨就找来惠岸行者,给他一个红葫芦,跟他说让沙僧把九个骷髅头串在一起,再把葫芦丢下去就是一条法船,可以渡河。于是木吒就和猴子一起去流沙河。
有了惠岸行者的帮忙,沙僧就归顺了,向唐僧拜下。唐僧取来戒刀,为沙僧剃度。木吒说既然已经拜师了,那就快点坐船渡河吧。于是沙僧就解下九个骷髅头,套着红葫芦载唐僧过河。到了河对岸,木吒收了葫芦,九个骷髅头则化为九股阴风,消失不见了。
这里的九个骷髅头按照沙僧的说法是九个取经人。能来取经的本身就是有道高僧,所以他们的脑袋不会沉下去。而唐僧就是金蝉子本人,所以这九个人只能说是悲剧,白白送了命不说,最后连头骨都消失地莫名其妙。看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一句话来: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成就一个唐僧,九个僧人送了命,实在是可悲可叹。
沙僧入伍了,取经旅行团全员到齐。再后来的妖怪就没有加入的可能性了,而西天路才真正开始要面对各种大难。
到了金秋九月的某天,黄昏了,唐僧说天黑啦,我们要去哪里安歇啊?猴子说“师父说话差了,出家人餐风宿水,卧月眠霜,随处是家。又问那里安歇,何也?”八戒说猴哥你不累,我老猪累,找个人家睡一觉,吃个斋饭,多舒服。猴子说你又在想高老庄是不是?八戒说没有的事,你在前面走路,我在后面挑担,担子多沉你又不知道,又吐槽我。猴子说自从有了你和沙僧,我就没挑担了,当然不知道有多重。于是八戒就开始盘点:四片黄藤蔑,长短八条绳。又要防阴雨,毡包三四层。匾担还愁滑,两头钉上钉。铜镶铁打九环杖,篾丝藤缠大斗篷。
八戒为什么对扁担的事这么熟悉呢?因为扁担就是他挑的。所有拍摄的西游记电视剧里,都是猴子牵马,沙僧挑担,八戒拿着钉钯没事干。但实际上,牵马的是沙僧,挑担的是八戒,什么都不拿的反而是猴子。因此在最后封赏的时候,八戒是挑担有功;沙僧是登山牵马有功。所以老版西游记片尾曲那句耳熟能详的“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说的不是沙僧和猴子,而应该是八戒和沙僧。
八戒说不然把行李都交给白马好了,反正它就是个畜生。猴子说这是白龙马,西海龙王三太子,受了菩萨点化才变成白马的。八戒说既然是龙,那干嘛这么慢啊?猴子说你嫌慢?好!说着就举起棒子。马一看棒子,怕疼,就跑了,于是八戒傻了眼,只好扛起担子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追师父。
跑了好远好远,马终于停了,这个时候,“长老骂道:‘悟空这泼猴,他把马儿惊了,早是我还骑得住哩!’”对吧,这里就开始表现出和电视上大义凌然截然不同的情况了。因为猴子吓跑了马,所以唐僧骂人了。是的,唐僧不仅会念紧箍咒,也会骂人的,虽然不会骂‘他妈的王八蛋草泥马’之类的现代词,至少泼猴还是骂得出口的。
白马跑到了什么地方呢?其实就是野外,但是唐僧却看到了一个大庄子:
门垂翠柏,宅近青山。
几株松冉冉,数茎竹斑斑。
篱边野菊凝霜艳,桥畔幽兰映水丹。
粉泥墙壁,砖砌围圜。
高堂多壮丽,大厦甚清安。
牛羊不见无鸡犬,想是秋收农事闲。
猴子一看,庆云笼罩,瑞霭遮盈,就知道是佛仙点化,但是他却不敢泄露天机,就说我们去借宿吧。
我们知道西游记里的仙和妖是一回事,在天为官是妖也是仙,在地为害是仙也是妖。真正跟它们不一样的只有佛。在后面的乌鸡国里,因为妖道身上沾了佛气,所以他的变化猴子是看不出来的。也就是说,猴子的火眼晶睛是有局限性的,他只能看破道家的妖,无法看透佛家的妖。
猴子顺着门缝往里看:有向南的三间大厅,帘栊高控。屏门上,挂一轴寿山福海的横披画;两边金漆柱上,贴着一幅大红纸的春联,上写着:丝飘弱柳平桥晚,雪点香梅小院春。正中间,设一张退光黑漆的香几,几上放一个古铜兽炉。上有六张交椅,两山头挂着四季吊屏。
显然是一栋相当奢华的宅院。
猴子正偷看,里面走来了一个半老不老的妇人,问道是什么人,擅入我寡妇之门。
这里又奇葩了。要知道寡妇啊、丧偶啊、未婚先孕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古代是被绝对排斥的。年纪大了死了媳妇死了丈夫不要紧,越是年轻的人,就最好家庭和睦,不然就会被人瞧不起。这里的妇人一开口就是谁擅入我寡妇之门?搞得好像当寡妇很光荣一样,难道她想组建一个佣兵团吗?实在是有点不可理喻。
唐僧上去说求宿一晚,老妇人同意,于是师徒四人就都进去了。
进了门,老妇人就开始各种诱惑,然而唐僧对此的反应却完全不同:
老妇人先说,我和先夫生了三个女儿,后来先夫死了,只留下了我和三个女儿。想要再嫁,却舍不得房产,所以决定坐山招夫。刚好你们师徒四人,我们也是母女四人,数量正好配对,你看怎么样啊?三藏闻言,推聋妆哑,瞑目宁心,寂然不答。
然后老妇人又说,我们家有好多好多田,好多好多牛,吃不完的米,穿不完的衣,一生用不尽的金银。那三藏也只是如痴如蠢,默默无言。
最后老妇人说,我今年四十五岁,大女儿真真二十,次女儿爱爱十八,三女儿怜怜十六,都未曾出嫁。吟诗作对,女工针织都会,肯定配得上长老的。三藏坐在上面,好便似雷惊的孩子,雨淋的虾蟆,只是呆呆挣挣,翻白眼儿打仰。
从唐僧的三种反应可以看出,他是动了凡心的,否则他不应该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哪怕是出家人,他也是人,他还不是菩萨不是佛,基本没可能抵御这些诱惑。假如说他很早就拥有足够的定力,那也就不会接受唐王赐予的九环锡杖和锦澜袈裟了。
唐僧想不想留?这个不好说,动心肯定有,但是他也有很明确的志向——取经。所以他会挣扎,会害怕,会想要逃跑。
但是八戒呢?赶紧拉扯了唐僧一把,说师父啊,这娘子在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搭理人家啊?唐僧猛抬头,咄的一声,喝退了八戒道:“你这个孽畜!我们是个出家人,岂以富贵动心,美色留意,成得个甚么道理!”
显然,唐僧内心的挣扎很剧烈,都到了要靠骂徒弟来遮掩的地步。
那么唐僧究竟想怎么做呢?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歪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