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真气从丹田之中漫出,浸润过身体,不断向外延伸,然后向周围的草木生灵施予善意,它们是很纯朴的,是很纯朴的……
但还是失败了。
宁采星没办法修炼了。
在一年前,亲眼目睹师父死亡之后,她就产生了对于人生的迷惘。
习武,再到后来的修炼,她为的从来都是得见光明。
在师傅临走的那一天,宁采星被动接收了师父的全部修为,虽然真正炼化的还十不足一,但她的双眼已经修复了。
可她再也无法看到师父了。
她修炼的意义在哪里?她不知道。她为了恢复双眼这个目标,努力了近十年,然后突然间,就那么实现了。可她要这双眼睛干嘛呢?
她最想看到的事物,已经永远也看不到了啊。
宁采星呆坐着,然后走出修炼室。
她隐隐觉得内心有一种声音,在深处呼喊着什么——她下意识觉得,那就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但是无论如何也听不清,辨不明。
索性不想,索性就这样吧。
不然如何呢。
路过竹林,宁采星见到一个老妪坐在竹椅上晒太阳,凑了上去:“奶奶。”
她由第四脉的长老,也就是面前的老人所照顾,宁采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精神萎靡至极,都是面前的老人默默关照着,才让宁采星终于稍微振作了一点。
宁采星现在名义上是山河间圣女,是山河间最重要的、崇高的、强大的第一脉的唯一传人,也是现在唯一一个习得《天地生》的修士。
“啊,是采星啊。来,坐。”老妪指了指她身旁的椅子。
这两把一样的竹椅子是很多年前,她的爱人还在世的时候做的。
她的爱人是宁逍的师傅。
所以她更加怜惜宁采星,也是照顾这个姑娘的最好人选。
宁采星没有坐,但是拿出了手帕,细心的擦拭着竹椅上的灰尘。她每天都会来擦,但从来不是为了坐。
老妪笑着,“没必要的。”
宁采星没有说话,直到擦完了整个椅子,然后蹲在老妪身边说,“有必要的。”
老妪笑着抚摸着宁采星的头:“丫头啊,苦了你了。”
“还好。”宁采星说着,“奶奶也不容易,不是么。”
老妪苦笑,却是无言。
苦在心头,说来难堪。
过了一会儿,宁采星自觉离开,去山河间内随意走走逛逛。
虽然第一脉历来人数稀少,甚至可以说,大部分时候都是一脉单传,但是毋庸置疑是最引人瞩目的一脉。
更何况全山河间的修士都知道了圣女的经历,大部分人都会将怜悯之心显露出来。
小部分人嘴上说着谁还没有个伤心事呢,其实暗地里不知道关照了宁采星多少次。
宁采星接受这些感情,但是没能做出很好的回应,
她的内心是空的,除了那股声音,什么也没有。
她每夜都在哭。
为了寂寞而哭,为了失去而哭,每夜每夜,不曾停歇。
每个月例行的,宁采星去找掌门,见到一个年轻人坐在掌门身边。
掌门解释道:“采星,这位是我的弟子。”
掌门一脉的收徒,也就意味着确立了下一代掌门的人选。
宁采星对那个面孔没有印象,只是淡淡的道了句你好。
年轻人很腼腆的回应了。
宁采星见过掌门,然后准备离开,但被叫住了。
那位年轻人自觉地离开,将门带上。
掌门道,“采星啊,你还没有走出来的话,要不要考虑去外面走走?不用担心别的,就像读书人游学一样,到处走走看看……你这个样子,我们很担心。”
宁采星想了一会儿,拒绝了,“我知道这个样子不好。但这样也挺好。”
她走不出去,一座由她自己构建的牢狱束缚住了她。但她也从未渴求过走出去。
如果走出去了,那是不是就代表师父不如现在一样,对于自己那么重要了?
她绝对不要这样。
掌门叹息不语,倚靠在椅子上,“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宁采星视线下移,双目涣散无神。
掌门看着她的样子,心中愈发沉重。
好好的孩子,就成了这个样子,他怎么对得起宁逍最后对他的嘱托?
宁采星突然说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有些事情一定要做。”
“什么事情?”掌门下意识问道。
“再等等,我也不知道。”宁采星想知道,心中那个声音,到底在说什么。
她回到家,继续尝试着打坐,但是心中迷惘未消,依旧是毫无进展。
宁采星于是放停修炼,开始观想自身,陷入了似乎是昏迷的状态。
……
一片广袤无垠的星空之下,宁远抚摸着宁采星的头,笑的很畅快自然。
宁采星闭着眼睛,就好似盲人一般,享受着来自师父的触感。
夜晚的景色并非彻底的黑暗,点点星光闪烁,点缀在方圆穹顶之上,月色撩人,昏暗的草地中显露出斑驳杂乱的阴影,二人背面是一片断崖,下方深不见底,犹如深渊。
“师父,你已经复仇了,那以后你想去做什么?”宁采星迟疑地问道。
宁远许久没有说话。
“师父,一直留在这里好吗?”宁采星扯着宁远的衣袖,哀求道,“别走,陪着我……”
“复仇完了,一切就结束了。”宁远的手顿住,松开,缓缓收回,自然下垂。
他们面前是无边的大地,他们背后是无底的深渊。
宁远站在深渊边际。
宁采星已经紧闭着双目,但浑身禁不住颤抖。
那是一望无际的深渊,是死亡的意象,是宁采星持续了一年的噩梦根源,是一旦失足便无法逆转的心灵绝境。
宁远身体后仰,缓缓落下。
宁采星陡然睁开眼睛,却只能看见宁远最后一刻的身影,然后那个自己最重要的人,就这么再次落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再次。
「复仇完了,一切就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宁采星喃喃道。
她想纵身一跃,跟随着师父一起下落,但是做不到。
那是死者才能到达的地方,她无论如何也无法下去。
「复仇完了,一切就结束了。」
一切就结束了?
才没有。
才没有……
才没有!
“还没有结束,”宁采星咬着牙道,“师父,您复仇完了,但是还没有结束。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们就会不择手段。”
“我,会让一切都真正结束。”
她发自内心的憎恶那些,名为正派的家伙。
所以发自内心的憎恶这个,名为修炼的东西。
……
她陡然睁开眼睛,功法流转间自然轻快,整个山河间内草木一瞬繁盛,花绽果结,好似初春。
她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那就是从根源上毁了与飞升有关的一切。
这件事是对是错、是好是坏?她不在意这个了。
痛失所有的人,最是能毫无顾忌地疯狂。
而宁采星,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