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罗斯洛克”号战列巡洋舰
莫林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额头上湿漉漉的。周围一片黑暗，门边的应急指示灯闪着若有若无的红光。
莫林揉了揉眼睛，看向身旁的舷窗。仔细远眺，看到了夜空中点点的星光。
“愿在未来的夜空，抬头可见满天繁星～”
脑海中突然蹦出了这句话。
莫林躺下，试图重新进入睡眠，但是失败了。脑中总是环绕着她的声音。
他直起身，打开身边的台灯。桌边的椅子上挂着衣服，书桌上很整洁，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
莫林的目光指向了桌上的一块怀表。
怀表在昏暗的灯光中散发出幽幽的蓝光。
莫林陷入了回忆。
四年前
1936年5月9日
德里克帝国首都-弗吕格尔，帝国海军学院
“呼，竟然这么快就毕业了。现在还感觉有些不舍呢。”一位少年一边对着镜子整理衣服，一边说，“你感觉我穿这身怎么样，朱勒斯？”
镜中的少年，褐色的头发梳得井然有序，双眉如剑，绿眸如星，一身黑色的礼服，里面是淡蓝色的衬衫，系着铁十字形状的领结，颀长高瘦，英姿飒爽。
“很适合你！不过就凭你这身材和气质，穿什么都帅气吧。”一旁年纪与他相仿的朱勒斯微笑着说。
朱勒斯也换上了正装，一身深蓝色的礼服，但是看着简朴了许多。
“再把那双皮鞋递给我，谢谢！对，就是那双深棕色的。”莫林指着桌脚旁一双布洛克雕花的皮鞋，说。
“莫林老兄，毕业之后，你是不是就得分配到其他地方服役了？”朱勒斯问道。
“应该是，服从上级安排。最近国际形势有点紧张，德里克在疯狂备战，我很有可能没多长时间就会被调到前线去。”莫林回答。
“但是我作为设计师，现在还毕业不了。那咱俩以后还能见面吗？”朱勒斯说，语气中带有一丝失落。
“当然！我们都在海军，见面的机会肯定有！说不定哪天我还能乘上你设计的战舰呢！”莫林立刻回答，但心想：阵亡了可就真见不了面了。
于是莫林转移话题，说：“待会陪我在校园里逛逛吧，我想再看看这里。反正离晚上的毕业舞会还有一段时间，怎么样？”
朱勒斯扬起脸，微笑着说：“好啊，等你准备好咱就出去。”
德里克的五月，白天平均温度在19度左右，一点也不热。
两位穿着正式的少年走出了宿舍楼。
这座古老的海军学校，饱经沧桑，多年来已经进行了多次修缮。校内的建筑有着多种风格，主要是哥特式和巴洛克式。
莫林和朱勒斯身后的宿舍楼就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由各式各样的尖拱、肋架拱顶构成，又利用十字架、立柱等作为支持力量，配上镶嵌着大花玻璃的长窗，顶上两座尖塔高耸，整个宿舍楼和生活区显得空灵，纤瘦，细腻而又奢华，艺术而又神秘。
而大礼堂、图书馆以及主教楼等等则是巴洛克风格，外观上穿插着多种曲面与椭圆空间，一排立柱呈不规则排列，屋檐为波浪形，凹凸有致，同时运用了多种建筑材料，包括大理石，石膏，白铁皮，灰泥，甚至是黄金。整个建筑群富有动态和幻象美。
两人经过图书馆，来到了衔接大礼堂的长廊。长廊两边有许多拱门和拱廊，配以闪耀的镜子和光亮的窗户，即使在室内的长廊中，也能感受到充足的亮度和通透感。
“咱俩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图书馆吧？”莫林说。
“是啊，你当时在看《斯泰尔斯庄园奇案》。”朱勒斯说。
“然后你瞄了一眼书名，就告诉我老太太不是约翰杀的，我直接火冒三丈，心想这人怎么那么不讨喜。”莫林笑了。
“更没想到后来，我们能住一间屋！我至今忘不了你在宿舍看到我时那惊愕又哀怨的表情。”朱勒斯也笑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不觉已经走到了长廊尽头。
面前就是大礼堂了。
德意志海军学院的大礼堂依山而建，气势恢宏，设计成巴洛克风格的建筑物非常对称，灰白色的墙体上布满了石柱和棱角，充斥其间的则是无数精美、庄严的浮雕花纹。大礼堂分为两个场馆，副场馆直接依靠着大山，包括一个演出大厅和校史馆，建筑高度较高，修建成塔的形状，最高层为一个巨大的圆弧形大顶，上面矗立着一座小塔楼；主场馆在副场馆前方，正中间是规模巨大的宴会大厅和剧院大厅，宴会大厅的天花板便是极具辨识度的彩绘玻璃穹顶，两边为两条长廊式建筑，包裹着整个大礼堂，直通向大山，也与副场馆相连。
莫林与朱勒斯走进了礼堂，长廊连通礼堂的是侧门，却也尽显恢宏之气。透过礼堂高大的肋拱裔口，可以看到宽大的穹窿，碧蓝广袤的天空，一缕缕阳光在裔棂里肆意射入，五光十色、绘有图案的玻璃长窗甚是耀眼。
莫林以往经常出入这座礼堂，但对内饰毫不在意，只是和大多数第一次进来的人一样，感叹礼堂内外设计的细腻与奢华，但今天再来到这儿，却油然生出一些不一样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和朱勒斯一起欣赏这座建筑。
莫林注视着礼堂的每一个拱门，拱壁和每一处圆顶支樘，无不感动着建筑的辉煌，追寻着一种渴望的注目--毕业舞会即将在这举行，过了今晚，学校时光就结束了。
“趁现在先吃点东西吧，待会可是你的主场。”朱勒斯拉了拉入神的莫林，说。
太阳逐渐西沉，橘色的晖光渐渐消失在山后。
20：00，晚会开始了。
毕业生们盛装出席，开始汇聚到大礼堂。莫林和朱勒斯走进舞厅，眼前展开的是一个风格奢华的阔大空间，深红色的地毯上镶着金色的浮纹，穹顶上画着许多幅描绘德里克帝国历史的彩绘，画作交界处挂着华丽的水晶吊灯，每个角度都折射出如梦似幻斑斓彩光。大厅的正中央自然是供学生们跳舞的地方，而四周还有供应甜点的长桌和乐队演奏的小舞台。
莫林对舞会本身其实也没太大兴趣，他喜欢在一旁静静地感受这一切，虽然他本身的耀眼程度很难让他这么做。
莫林在学校中一向很少与人接触，他更喜欢公事公办，不会过多地代入自己的个人情感。尽管如此，虽然并非自己所愿，晚会上依旧有很多慕名前来的学生，前来和他搭讪。莫林只能回以标志性的、礼貌的“假笑”，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发着他人。
“莫林同学！我正好缺少一个舞伴，您能赏个脸来和我跳一支舞吗？”
一位身穿深蓝色长礼服裙的女生，冒着星星眼，伸出一只手邀请莫林。
“实在不好意思，我的舞伴其实正在化妆间呢，我在等她。”
“啊，那真是打扰了！”女生急忙道歉，提着长裙快速离开了。
“啧啧，你又用同样的话术拒绝了一个！看来你的‘舞伴’已经在化妆间待了快一个小时了啊...”朱勒斯打趣道。
“真是的...”莫林扶额。
两人走到甜点长桌旁，长桌的首尾摆着两座丘比特形状的烛台，中间摆放着各式甜点，芝麻吞拿鱼，帕玛臣芝士，巧克力慕斯蛋糕等等。
莫林端着一杯香槟，看着大厅正中翩翩起舞的一对对男女，对朱勒斯说：“设计方案想得怎么样了？”
朱勒斯说：“大致有个构思，同样是前2后2的经典炮塔布局，但我在想怎样安排装甲分配。”
莫林说：“根据上次大战的教训，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延续老路子比较好，整个舰体都布置装甲，有必要再设置穹甲。”
朱勒斯说：“也就是全面防护思想是吧，我的团队主要也偏向于这种想法。不过我在琢磨能不能减少一些装甲吨位，又能达到总体防护性能的设计方案。”
“重点防护（All or Nothing）。”莫林身旁传来一个清脆娇嫩的嗓音。
莫林和朱勒斯转过头，眼前的少女，一头璀璨的金发，蓝色的双眸似春水般清波流盼，黑色的哥特式长裙，裙角镶着红边，修长的双腿隐匿于层层叠叠的蕾丝下，裙摆摇曳出优雅的弧度。
莫林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变得黯然失色。
在旁人看来，他的时间就如同被停止了一般，连呼吸，连眨眼，都忘记了。
未曾体验过的异常，莫林搞不清楚状况了。
朱勒斯的声音把他带回了现实，“你好，请问你是厄蓓丝同学吗？”
莫林一怔，原来她就是厄蓓丝，跟自己一样，也是学校里的名人--能力出众，家境优渥，外貌极佳。他对学校内的其他人、其他事物一概不感兴趣，习惯于独来独往，朱勒斯便是他身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也理所当然成为他仅有的挚友。
“嗯，我是厄蓓丝·诺亚，今年的毕业生，对于打断你们谈话一事，非常抱歉。”厄蓓丝双手轻轻提起裙摆，微微欠身，说。
朱勒斯摆摆手说：“我是朱勒斯·莱兹利，主修军用船舶设计；这位是我的朋友，莫林·路德维希，战场指挥官。厄蓓丝小姐，可以详细说说‘重点防护’吗？”
“见笑了。我不是设计专业的学生，这个想法只是我脑海中的一个雏形，可能还有许多的漏洞。简单来说就是：放弃之前舰首和舰尾的装甲，只在侧面主装甲带上、动力系统、火炮系统、舰桥司令塔的指挥系统安装重甲保护，舰首和舰尾不再采用厚装甲保护，取而代之的是细分水密隔舱、加强水密措施。”厄蓓丝歪头想了想说。
“那么那些无装甲的部位怎样抵御穿甲弹的攻击呢？”朱勒斯反问。
“中等厚度的装甲足以抵御小口径炮的攻击，同时大口径穿甲弹的穿甲效能越来越厉害，既然中等装甲无法抵御攻击，那还不如不布置厚装甲了，无装甲区在面对穿甲弹的攻击时穿甲弹会无害通过，顶多会留一个洞而已，就算不堵漏，直接把水密舱一关都不用修了。”厄蓓丝抿了一口香槟，继续说：“这样的装甲布置方式能最大限度的在能保护战舰核心部位的情况下减少吨位和战舰的长度，将无装甲区的保护交给水密隔仓。”
朱勒斯凝神思考了一会，随后眼前一亮，一边鼓掌一边说：“是个好想法！没想到非设计专业的学生的想法却如此专业，而且一针见血啊。厄蓓丝，真是名副其实！”
“您过誉啦。”厄蓓丝微笑着摆摆手，“这还只是个浅显的想法，你们刚才在讨论这个问题也说明你们已经意识到了上次大战时‘全面防护’的弊端。要设计出真正具有作战能力、具有战略意义的新一代舰船，还得靠您和您的同僚来实现呀。”
这时，朱勒斯瞥了眼莫林，后者怔怔地盯着厄蓓丝，耳朵微微染上了一层红色。于是朱勒斯随即坏笑着说：“抱歉，莫林老兄，我得立刻回去研究一下新的方案，赶紧付诸实践，不能陪你欣赏舞会啦！”还没等莫林反应过来，便跑得没影了。
“喂……这家伙，真是没礼貌啊…非常抱歉，厄蓓丝，朱勒斯总是这么莽撞。”莫林尴尬地笑笑。
“你为什么不去跳舞？”厄蓓丝轻声问道。
“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我只要能远远地站在这，看着他们，就能感受到他们的快乐了。对我有意义的是毕业本身…其实我也不太会跳舞。”
“我也喜欢享受清静。今天正好是一位好朋友邀请我当他的舞伴，但是他被军队上级临时叫走了，我只能被晾在这儿。”厄蓓丝有点委屈地说。
其实是你不想和其他人跳舞吧？莫林心想。
“那我们出去散散步吧。”莫林说。
“嗯。”
两人走出舞厅，顺着铺满红毯的金色阶梯，向着大礼堂顶部走去。与舞厅中的欢闹相比，外界显得无比的冷清。
宽阔的大厅楼梯后面是几条窄得多的石质扶梯，金属栏杆上雕着“鹰”的花纹，这些楼梯可以通向大礼堂的顶部。
礼堂的顶部是一座半露天的小花园，被学生们称为“空中花园”。借助大礼堂屋顶各种穹顶的交替设计，花园也呈现出层层叠叠的样子，静谧、梦幻。
他们登上最后一排阶梯，抬头看到了漫天星辰。
“小心，裙子别被花草刮破。”莫林伸手护着厄蓓丝。
花园中绿树成荫，花香弥漫，奇花异草的丛林中穿插这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夏夜特有的像梦幻一样的安逸席卷了整个花园，让人感觉身处在童话之中。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过花园小路，站在了空中花园的最顶端。
“呼，我还是不习惯穿高跟鞋。”厄蓓丝俯下身子，揉着脚踝，看到脚边的一排紫色小花，又惊喜地说：“啊，我最喜欢的花就是紫罗兰！”
不同颜色的紫罗兰在花园幽暗的灯光中，轻轻摇晃着，高贵又典雅。
“不同颜色的紫罗兰有不同的花语吧。”莫林说，“蓝色代表忠诚，白色代表抓住幸福…”
“而紫色代表永恒的爱。”厄蓓丝说。
两人开始静静地欣赏星空。宁静的夜晚，只有那群星在窃窃私语。
繁星若尘。
莫林感觉自己的心正在这些星星之间跳跃，深邃的星空和身边的金发少女都让他有点窒息。厄蓓丝则静静地守候在他身边，夜风轻轻拂过，树群沙沙地唤着，四周回荡着柔和的虫鸣。
此刻固然美好，但是两人都知道国家，以及世界，都笼罩在战争的阴霾之下。
恍惚间，这晴朗的星空似乎不在明朗了，星星都消失了。
“愿在未来的夜空，抬头可见满天繁星。”不知道过了多久，厄蓓丝忽然说。
“人类会走弯路，但人们向往的时代一定会来临的！”莫林坚定地说。
是啊，人类是世界史上重要的角色，世界史是从人类命运的集合体中产生出来的。而一个民族，千百万人里面才出一个天才；人世间数百万个闲暇的小时流逝过去，方始出现一个真正的历史性时刻，人类星光璀璨的时辰。
“所谓人者，皆为星辰。”厄蓓丝依旧看着星空，轻声道。
莫林心底一颤。
每个人都是一颗璀璨的星星，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光芒。
“人的作用是巨大的，在历史上那些伟大的瞬间中，我看到了人类的无穷潜力，以及未来无尽的可能性。它们像群星般璀璨而不渝地照耀着暂时的黑夜。”
厄蓓丝收回了目光，侧着脑袋看向莫林。
“历史是过去与现在的对话。看来我们都从对话中学到一些东西了呀。”
“啊，历史的重担已经交到我们身上了。”莫林也侧过头，正视着少女那宝石般的蓝瞳。
无声的对视，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呐，这个给你。”厄蓓丝从小包里掏出一块怀表，在昏黄的灯光中，怀表幽幽地散发着蓝色，似乎有一段历史了。
莫林接过怀表，打开之后发现内壳上有许多花纹是新刻上去的，细致的纹路围绕着一个同样也是雕刻上去的单词--“ABYSS”，与古老的表盘互相映衬，整个造型古典与俏皮共存，赏心悦目。
“你的表情总是很严肃，眼神很忧郁，就像这个怀表一样；但是古老怀表上也可以加上新的细节，加上新的情感。所以这个怀表送给你啦。希望莫林同学看到这个怀表就能想起我，就能积极向上一点。”
是啊，我从进入海军学院开始，就在思考战争的意义，和身为军人的意义，但至今也没想明白。现在是过于消极了一点。莫林心想，但没有说出来。
看着在黑暗中满脸期待的少女，莫林的心颤动了一下，随后露出真心的微笑，握住怀表说：“嗯，我会的！”
这时，宁静的夜空中绽出了一团炽烈的火光，拖曳着一条极灿烂的轨迹，恰似一条长翎，向着宇宙深处悠然而逝，使恢恢天宇上的无数星斗为之喧哗。
与此同时，大礼堂下方的广场上，也喷发出数十道光芒，在黑夜中炸开，七彩的光芒与宇宙中的流星交相辉映。
“我们毕业了呢！”少女的眼睛弯成了小月牙，甜甜地说道。
“嗯，毕业快乐，厄蓓丝！”少年也笑了，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在这流星下，莫林与厄蓓丝的羁绊，正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