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化历四一三零年夏。
茵瑙河把王都柏德林分成两半,河面船只来往穿梭,水鸟扑打着翅膀,码头船夫嘿呦嘿呦地卸货,街上商贩吆喝声悠长。北岸,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端坐在高脚凳,穿戴白纱手套的双手交叠,覆上大腿,眼睛眺望远处。
她面前,一名少年正在作画,口里叼着一支画笔,指间也夹着三四支,每支颜色不同,时不时抬头端详一番,画布上细细勾勒。
“好了,夫人。”少年吐出画笔,将画好的画递过去,“没能描尽您的美丽,是我技艺不精。”
妇人被他逗笑了,观摩起画像。画功成熟,长于精细和传神,颇有大家风范,画中女人端庄优雅,美目灵动,人与景栩栩如生。
“真不错,这是你的报酬,小先生。”
“谢谢您夫人,祝您度过美好的一天。”
叮地弹起那枚金币,少年对旁边的女孩说道:
“饭钱到手,收摊了莉莉。”
“嗯。”
莉莉合上书本,将一枚叶脉书签夹进书页中。书签是琉森教她做的,她对成果很满意。
琉森走在前面,四处寻找中意的早餐店,莉莉跟在后面,与他间隔两米的距离。
在琉森的魔鬼训练下,莉莉进展飞速。两年前,琉森叫停风雨无阻的晨跑,莉莉已难以从中获得实质性提升,现在每天早上就跟着琉森四处转悠,画点画,看点书,打打太极什么的。
琉森说这套慢悠悠的招式可以宁心静气,健体养生,莉莉听不懂。虽然听不懂,但琉森总是对的。
“昨天那家店再也不去了,量少,油厚,味道相当差。”
“嗯。”
琉森对食物相当挑剔,俨然一个美食家。莉莉有时怀疑自己的舌头是否过于迟钝,两份她尝起来一模一样的餐点,在琉森口里却有天壤之别。
“记住每一份味道,包括美食,包括毒药。有时候,生与死就在这细微的差别上。”
莉莉觉得自己做不到。
如果“嗯”地回应,过几天琉森便会考查她的进展,难免让他失望。所以莉莉不作声。
她低下头,盯着鞋子踩在路砖上,踩到砖缝就算失败。
没有注意到莉莉的小小游戏,琉森在一家店前停下。莉莉撞到背上,捂住鼻子。
“就这家吧。”
琉森走进店内,找空位坐下,拿手帕擦擦桌面。
“您好先生,您需要什么?”
“嗯……有什么推荐?”
“番茄芝士猪肉卷,秘制薯粉,外加一片葱花煎蛋,如果您需要,我们免费提供一杯热牛奶。”
“来两份吧。”
“好的,请您稍等。”
琉森等得无聊,在指背来回翻滚金币,莉莉摊开书,接着断章阅读。
琉森打量眼前的女孩。初见时是这幅相貌,如今自己十六岁了,她还是这幅相貌,十年里不长身高,不长头发,不长指甲,像是永远停止了生长。
想起她胸前的图案,不知有没有关联。
话说,她今年多大?二十三?或者更多?
灵魂年龄远大于肉体,师徒俩连这一点都是相似的。
早餐端来,琉森叉起肉卷咬一口,肉汁挑逗着味蕾。
今天是礼拜一,皇家学院一小时后打上课铃。
国内法律规定,凡贵族子女,成年后一律前往王都,在柏德林皇家学院接受五年义务教育,规范日常学习和生活。
这里的成年指年满十三岁,教会法规定无论男女,年满十三周岁便算成人,再长两岁可谈婚嫁。该规定由来已久,随着社会的发展,人均寿命的提升,规定中的年龄线愈发显得过早。各国不能违反教会法,于是通过其他补充条款变相延长成人年龄,如琉森所在的勒什国规定十八岁前不允许参与应聘招工,同时强制贵族子女延长教育年限。
等到莉莉也吃完早餐,琉森挥挥手,示意服务员结账。
“一共三银六铜,这您的找零。”
“其中四枚是你应得的,谢谢你的推荐,猪肉卷很美味,但是煎蛋有点咸。”
走出餐馆时,与一伙人檫肩而过。
望着莉莉离去的方向,其中一名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那个小女孩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老大,你不会有那方面的兴趣吧?”
“放屁!”男人一巴掌拍小弟脑门上,“进去收保护费!顺便弄点吃的,饿死我了。”
在餐馆里坐下后,他挠挠头:
“哪里见过呢……”
走过两条街,琉森停下脚步,对莉莉说道:
“学院离这儿十公里,离上课还有十二分钟。如果迟到,放学后跑五十公里。”
莉莉回过神,抬头看去,琉森已消失在人潮中。
时间往后推移。
柏德林皇家学院,三年二班。
中年教师踩着上课铃走上讲台,放好书本,扫了圈教室,肉眼可见地少了一些人。
他摇摇头,第一节课往往如此。昨天是礼拜日,这帮纨绔子弟不晓得又去哪儿狂欢,今天赖床旷课。
作为班主任,绝不能对逃课行为予以姑息。
“咳,上课之前,先点个名,没到的扣平时分。”
底下一片唏嘘,有人嘀咕道还好来上课了……
“汉娜·居伊·蒙塔娜。”
“这里。”
“爱丽森·布里。”
“在的先生。”
“简·贝西默。”
“到。”
……
“琉森·珀西。”
无人应答。
简瞥了眼左手边。
“琉森·珀西,诺森伯兰公爵家的琉森·珀西?”
“到~”
黑发男生慢悠悠地应了一句,继续埋头睡觉。
同学们窃窃私语。
“琉森又在睡觉。”
“毕竟没有魔法才能,听了课也没用。”
“听说至今连第六感都没开。”
“听说他小时候是神童?”
“假的吧,和他妹妹弄混了吧?”
“我看也不像。”
“好像和简有婚约。”
“简不是否认过吗……”
闲言碎语传进耳朵,简微微蹙眉。旁边“未婚夫”呼呼大睡,啥也没听见。
即使听见了,多半也不在意,他从来一副厚脸皮的模样。
和他确实有婚约,双方父母出生前定下的,简不承认,找他解除婚约,他也同意了。
想起七年前晚宴上,自己见到他第一面就踹了他一脚,表明自己绝不会嫁给他,他拍拍鞋印,站远两步,点点头,继续喝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