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白”代表生机与希望,那么“黑”则代表彻底的死亡。
夹在黑白中间,死气沉沉的“灰”呢?
就好似佝偻着躯干的身患绝症之人,苟延残喘,半只脚踏入坟墓之中。
装饰世界的,是黯淡无光的积雪,它们无处不在。遍布地面,覆盖车顶,也压得那光秃秃的枝干几乎喘不过气。城市成了雕木,寒冬之神衣袖拂过,他原本打算雕琢出一番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的艺术品。
却成了无人欣赏的...静态艺术品,或许色调也不够明亮,仿佛笼罩上一层灰色的滤镜。
天空,乌云密布难以见天日,地面,建筑依然伫立在原处,店铺鳞次栉比,却一个个紧闭门扉,其前,宽敞的街道空空如也。
没有人烟,没有任何时间流动的迹象,时间仿佛真的停止了。
可走马灯里,车辆却是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街道上,我甚至能听到人们的喧闹声,路边小食的香气,然而...
眨眨眼,幻境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面前开裂的柏油路面,以及这霜冻的灰色世界。
没有人居住,那失去作用的建筑虽屹然挺立,却终将崩塌,回归自然,不复存在,所以它是灰色的,是将要死的。
我也...快死了。
冷空气如冰锥一般刺入身体,带走那残存不多的热量。扁平的肚子早已厌倦哀嚎,甚至连移动手指的力量都抽走了。
被世界遗弃的我,坐在马路的中间,愣着,眼中倒映着这被神遗弃的世界。
呆若木鸡,迷惘找不到方向,又或者说,意识连同肢体一起麻木了。不仅仅是跌倒地面时的疼痛消失,连那为生存而涌出的恐惧,也几乎消失殆尽。
视线来到面前,那具活动的...尸体。
空洞的眼洞,掉肉的脸甚至露出了头骨,腐烂的身体被天寒冻僵。
他并不会像我一样,摊坐在地上,而将永无止境地移动。他朝我伸出手,用缓慢的、蹒跚的步调靠近,一步一步,靠近着。
“嗷...”
深沉的低吼。
没有去理会,因为我现在,甚至连合上眼睛的力量都没有了。
我会死吗?
不明不白地...就这么死去吗?
不甘,以及对生存的渴望,都已被冻结,既然无法反驳,就只能接受。视线中,破烂的裤腿已经不再晃动,怪物近在跟前,可我甚至没想抬头看他打算怎么把我撕成碎片。
砰
砰砰
是物体坠入雪地发出声响。
...
...
咦?没有痛楚吗?怪物没有咬我吗?
等等...不冷了,不冷了诶!岂止是不冷了,好暖和,好暖和啊!
是仙女在施展魔法吗?温度在缓缓爬升,冻僵的四肢可以活动,环视四周,四周的积雪开始褪去,化为水,缓缓消散。
和煦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鸟儿从低空掠过,一阵阵清脆的啼鸣清澈于耳。嫩芽从荒芜的地面钻出,澎湃生长,顷刻间长成花海,浩瀚一片,广阔无垠,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诱惑那些缤纷蝴蝶在其四周翩翩起舞。
下意识地环绕住双臂,享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幸福感从心底涌现...
我,来到天堂了吗?
“同学,同学!”
恍惚之中,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在喊谁呢?难道是在喊我吗?
“同学,保持意识,千万别睡啊!”
...
就像做梦的人不会知道自己做梦一样,入眠之人也不知自己是何时进入眠的的,大脑再次恢复意识时,我才意识到,那副美丽的花海,从来就不是真实的。
大地笼罩冰霜,冷冽的寒风在咆哮,世界依旧一片灰暗,但和之前有区别的是...
就好似井底之蛙看饼大的天一般,我从巷间看着那条冰天雪地。
到底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这些疑问的诞生,正代表了冻结的意识开始解冻,活跃了起来,我这才感受到,来自与身边的温度。
...是人的温度。
虽然灰暗小巷中,这点程度的温暖和虚幻之境中的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但,将我从濒死边缘拉回来的这点渺小的真实、才是我最迫切需要的吧...
黑色的袖管紧紧将我环绕,能感受到手臂环绕住我的力量,那好似绳索捆绑般的力气,将我搂在怀中,感受那点贴身的体温。
这点体温,足够了。
足够让我醒过来,并思考:就是这个人吗?把我带到风吹不到的地方,并用自贴身的体温,使我有幸睁眼再次目睹这个世界,并告诉我,神还没抛弃人类,世界也没抛弃我。
我问道一股香味...怎么了?难道嗅觉还停留在幻境中吗?
环视四周,打算用眼睛告诉鼻子,它搞错了。
抬头,我看到了一线天...不,不是天,那只是乌云吧?左望,则是漆黑幽邃的深巷,右边呢,稍远一点距离,便是外头霜寒的世界,除此之外...横躺在不远处有一把枪,这说明了这个人的身份,大概是雇佣兵什么的吧。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外面都是刚才的怪物的话,什么人外出都需要带枪的吧?
扭头,在黯淡的光亮之下,我看到了救命恩人的装束。黑色外套,里面是白色的衬衣,胸口上则是一块护板,战术护板,可以放置物件,而中心,则是一行“GRIFON”的白色字样。
感觉这衣着有些奇怪,而且作为作战人员,是不是有点瘦弱呢?
总之,我想先从他身旁离开,毕竟自己耗费了他许多体能,不太好意思继续待着了。我想将头从他的胸前脱离,但他的手臂很是牢固,环绕着我的脑袋和身体,我没法挣脱。
咦?这是什么?
那人披肩至胸前的灰色长发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感到奇怪。
于是抬起了头,想看看恩人的容貌,却呆住了。
我为什么...默认了他是男性呢?
因为空间太小,而我强行抬起头,那宛若用玉石雕琢的小巧鼻尖,距离我只有一厘米。眼皮紧闭着,而薄薄的娇唇正淡淡开合,微微地一吸一吐,我的脸颊上甚至感受到她柔似流水的吐息。
上一刻我还以为,鼻尖残留的清香,是幻境的遗物,看来,那不是错觉。
原来,我的恩人是一个女孩子。
“诶...”她的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大概意识到我已经苏醒,她也缓缓睁开眼,漂亮的金色眸子和我两两对视,没错,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唰的一声,我的脸颊瞬间有了温度。
我刚才...一直被她这样抱着吗?被这样漂亮的女孩子...紧紧搂于胸前,零距离地,被她传递体温?
我的脸一直埋在她的胸中,虽然有护板隔着,但我还是感到极度的不好意思,比起感谢她的救命之恩,我想先向她道歉。
“啊...对不起,对不起。”却被抢先一步,灰发少女睁开眼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道歉。她的脸颊染上一抹绯红,松开手臂,羞怯地看向一侧。
不知道该做什么,既然她松开我,于是就站了起来。等到她也站起来,脸上的红色也渐渐褪去,她转向我,腼腆地笑了笑。
“因为同学之前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所以我才这么做了,对不起呢。”
为什么要道歉?我不明白。
我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没发出声。
荒芜人烟的城市废墟中,邂逅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这又何尝不是虚幻呢?可比起否定,我更愿意去相信它,接受它。
从上至下打量她一番后,我几乎没有犹豫地下定决心。
我要跟随她,因为...
从她的双眸、那透着明媚清空色泽的弹珠中,我看到了梦中的那篇花海。
世界依旧笼罩在灰色的幕布之下,咆哮的寒风就好似无数锋利的刀子,在空中凌乱地飞舞着,切割着我的脸颊。
我将帽子翻起,背对风,缩着肩,等到这一阵的强度小下去,转过身,却发现已经落下一段距离了。
脚踩入雪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衣着单薄的她,她的身影已然渐行渐远...
没错,及腰的靓丽长发有着这个世界一样的颜色,那压抑又苍凉的色调,却带给我了不一样的温暖。
我拉了拉袖口,这件属于她的外套上,还残存着她的体温,身处之中,仿佛有着被少女拥抱的感觉。
又一阵寒风吹来,少女的长发随风飘扬,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貌似缩了一下脖子。
心里不好受的感觉更甚了,我急忙追上她,心绪杂乱,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拉了拉她的衣角。
“怎么了?”她转过头来询问道。
真是失误,被她直视,内心的五味瓶又倒了几罐,混在在一起,我更难以开口。
这是她的善意啊,我是打算否定这一点吗?如果不是她的善意,我已经死了吧...
我只是看了看她,然后再瞧瞧套在我身上的外套,最后松开了手,摇了摇头。
想告诉她“没什么。”
“没事的哦,人形没那么怕冷的呢。”她笑了,善解人意的她,露出了暖到连四周温度都微微上升的笑容。
但是...“人形”是什么意思呢?
咣当
咣当
枪托一次又一次地砸在生锈的锁上,连玻璃橱窗内穿衣的模型都微微抖动,可那锁却顽固得佷,老顽童般地牢牢地杵在原处。
砰!
这一次,枪托狠狠地砸在了玻璃门上,砸出一道裂痕,接着,少女一脚踹过去,玻璃顺势剥落,摔在地面上发出巨响,化为碎片。
不得不说我吓了一跳,不仅仅是因为那声巨响,更是因为少女粗暴的行为,完全没有想到她居然有那么强的力道。我望着地面上的玻璃碎渣,出了神。
“门开了,我们进去吧。”
对我说话时,依旧是弱气的声音,打量一番,确实是个略显瘦弱的少女没错。摇了摇头,不多想,跟随她的脚步走进了室内。
室内干燥的气味铺面而来,这是一间荒废许久的衣店,却和经营时没什么差别,衣架上挂满款式不同的衣物,有镜子、有试鞋的座位、空余的墙壁,一张张往日明星的海报张列其上,只是她们穿的,一件件都覆盖上厚重的灰尘,靓丽不再。
灯自然不会是开着的,可见范围在我面前几米远就消失了,少女消失在其中,随后,却拎着几个衣架走回来。
“呐,同学,这几件应该很适合你。”
说着,她使劲抖抖衣物,一件件地递给我。
咕——
肚子发出不争气的哀嚎,我感受到脸上的温度高了起来,羞愧地垂下头。偷偷瞄一眼她,她用小拳头抵着嘴巴,轻轻地笑了。
“穿上吧,这样就暖和了。我再带你去找点吃的。”
再一次看到她的笑容时,大概是在半小时之后。
在冰天雪地中寻觅食物的鹿,这里看看那里嗅嗅,期待着一处缝隙中倔强生存的苔藓,却对头顶的那覆盖着厚雪的绿叶望而生叹。
看到这个情况的少女,不由分说地朝那颗树扑过去,结果被枝干上抖落的雪砸了一脸,几乎被活埋。费了老大劲爬到树干上,掏出匕首切割,却因为重心不稳而和树枝一起掉了下去。
面对被绿叶吸引的小鹿,有点笨手笨脚的少女自信满满地呈现她的成果,将枝干推过去。
鹿并没有立即进食,而是朝少女鸣叫了一声,这充满灵性的声音,仿佛是在表达感谢,随后用口衔起树枝,随着枝干上树叶的晃动,鹿小跑着离去了。
起初,少女有如小狗一般甩甩头,将身上的积雪甩落,呆呆地望着小鹿离去的方向。她感到不解,可很快便理解了什么,脸上浮现了笑容。
就和对我露出的笑容一样,少女在帮助其它生灵之后,会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
没想到,在这被寒冬埋没的世界里,居然有如此和谐的图画,望着坐在冰雪之中、那披着一头银发的美丽公主,我的内心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但世界被埋没,这确实是事实,很快我们就看到了截然相反的一幅图,它提示我们,这个世界时充满危机的。
风停了,这本是好消息,但表响了,我们的步子停下,踩雪的声音也没了。顷刻间,世界好像只剩下了这急促的闹铃声,急促到令人发慌的闹铃声回荡在大街小巷、这空无一人的城市之中,仿佛是想传递什么信息。
我自然不知道,但少女知道,我只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她面色凝重地观察一阵表后,朝一个方向眺望过去,而那个方向的乌云,貌似要更加浓重一点。
“快点,快点,你先躲进去,我马上就来。”
她扶着我的肩,焦急地说着,手指则指着一个漆黑的窗口,示意我进入那里。
“你...不来吗?”
可能是我语气太清她没听到,她在交代完后快步跑开了,身影消失在了一处拐角。
我望着漆黑的窗口,一口口水咽了下去,鼓起勇气,走进过去。
她不会...把我丢在这不管了吧?
大脑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因为四周的环境过于安静,又环视一圈这空无一人的街道,我的心如沉井底般一凉。急忙将这个想法压制下去,然后望着漆黑的室内,担忧着未知的威胁,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在我拖拖拉拉的期间,天空...不,乌云的颜色悄然转变,在我反应过来时,街道、房屋已是一片凄惨的积黄。
隐隐约约地,我听到了声音,就像是在静谧的丛林之中听到远方瀑布声一般。我很好奇为什么有声音,虽然少女的反应,以及凄惨的环境变化就预示着绝对不会有好事发生,但我还是好奇地朝声音的方向抛去视线。
我能所视的街道的尽头,原本是一个静态的点,而现在,则是一个活动的点,或者说...活动的、黑压压的一个小点...
终于意识到了,那到底是什么。
是一群活动的尸体,他们好似潮水一般朝我所处的地方涌过来,没过多久,点成了一条线,没过一会就会成为“一片”吧?容不得犹豫,我早已忘却室内的黑暗,跳进窗内,找到一个在墙角蹲下,抱着头,大脑一片空白。
好恐怖。
要死了。
她...真的把我丢下了吗?
隐约的声音逐渐扩大,近了,近了,更近了,鬼哭狼嚎的声音预示着,它们马上就要来了,马上就要把我吞没了。
然而,她在最后一刻,还是出现了。
身手矫健的她从窗户外一跃而入,飘逸的长发落定之后,花了一秒的时间左右巡视,发现了蜷缩在墙角的我,接着快步跑了过来。
“快,快把这个带上。”
她焦急地说着,并递给了我一个...面具。
防毒面具。
...
就像是被炸弹炸过似的,地面翻出一个大坑,连排污管也显露出来。我看着管中那黑乎乎的冻块,松开了掐着的鼻子。
理所当然地,不会有臭味的。
臭味吗...
我想起了不久前的那阵尸潮,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一股味道,虽然谈不上臭,但那种化学试剂的味道,确实很刺鼻。
抬起头,灰色头发的少女朝我伸出双手,示意我拉住,这样好把我重新拉回马路上。
“那个,我一直都很想问,之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听闻了这个问题的她,脸颊微微一红。
“先上来再说吧。”
蹲在墙角的我看到天使的降临,心中的恐惧几乎消失殆尽。纵使脚下的土地猛烈地颤抖,外边尽是万马奔腾的恐怖声响和怪物凄惨的吼叫,一想到身边有少女的陪同,我便觉得: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切也的确都过去了,四周再次安静下去,可在少女发觉带给我的防毒面罩是破裂的时候,她哭丧着脸抱住了我,眼中流下眼泪,嘴里不停地道歉,说着她会一直陪着我...之类的话。
“其实...就是...”少女不好意思地用手指玩弄头发。
“我有点笨,可能搞错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啊同学,你真不难受吗?没有恶心啊什么的吗?”
“没有吧...”
“那就好,虽然我没法解释,没事就好,我们还是继续走吧。”
在荒废的街道中,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除了对救命之人的感恩,还有诞生一些特殊的感情。
归宿感吧...让我在以为被遗弃的时候,给了我归宿。
想跟着她,一直跟着她,永远跟着她。
我不知道之前到底是什么情况,可我不傻,我能感觉出来,这个几乎是初次谋面的少女,居然为了我这样一个陌生人而伤心地落泪,除了感动,更多的便是幸福吧,再有的,便是想回报她的欲望。
我追了上去,和她并肩,她朝我笑了笑,我也用笑容回敬她。
接下来,该去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