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慎，慎重。
这两个词汇的含义其实分别很大。
慎重更为强调。
但魔族是不会理解的，因为这本是在魔族观念里不该存在的词汇。
然而这千多年来一直统治魔族的王，却偏偏将这两个词汇的真意发挥到了极致。
若是侵攻，战前准备必须提前一个月，粮饷军备必须要双倍。
防守时，执勤人数虽然并未改变，但各地巡逻轮班必须时刻保持，也不得在魔王未授权下随意改变。
至于情报收集，不仅以同样程度加强，更是大多由魔王亲自把控。
这些做法。防外，同时也防内。
在他生为魔族王子时，受到的教育本也是身为魔族就该无所畏惧，也无需耍心机去达成目的。
但中途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而让他的心境产生了变化，他也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他并不将这当做耻辱。
谨慎有什么不对？
慎重有什么不好？
非要等着出现因细微的失误而惨遭失败的时候，才来事后反省吗？
——真是蠢透了。
◇魔王城里的王座，已经空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巴利亚巴尔的相貌具备着魔族所有的特质：魔角，红瞳，暗青的皮肤，高大的身材。
最重要的，是要有着一张恶人的脸。
而此时，独自伫立于王座之间的巴利亚巴尔，用暗藏渴望的眼神，注视着空荡的王座。
作为魔族最为权贵的苏拉尔家族现任族长，即便此刻有着端坐于王座之上的身影，他也具备着争夺魔族最高权利的资格。
然而，无论彼时或此刻，他都只能迫于各方同样蠢蠢欲动的压力，而不敢做得太过露骨。
这难道也在那家伙的计算之内吗？
巴利亚巴尔脑中冒出这个念头时，心底更忍不住生出一股熊烈的怒火。
魔族并非无需策略，而是不屑于使用那些在认知中可谓卑劣的手段。
然而现任的魔王，却丝毫不顾族群的矜持，无论怎样的花招，都坦而然之地全用上了。
因此，族群中对此意见颇多。
也因此让他此刻进退两难。
厅外传来了动静。
那是毫无迟滞，频率稳定，如同清脆鼓点的脚步声。
以及一道音色较为沉闷，也偶有停断的节奏。
他并未回头，只是用眼角余光斜视而去。
虽不知略显沉闷的声响属于谁，但在这魔王城堡之中，仅有一人会携带着如此步调来到此地。
——魔王贴身女仆。菲蜜莉。
“哟。真是熟悉的光景。”
清扬的语调带着戏谑的话语，随着脚步声渐渐靠近。
巴利亚巴尔微不可查地用鼻子呼了口气，将目光移回王座之上。
“巴利亚巴尔大人。我还真不知道，您居然对陛下如此忠诚，哪怕陛下此刻不知身处何地，您居然也时时来此拜见。若陛下得见，必由衷而喜。”
菲蜜莉的话语使得巴利亚巴尔皱起了眉。
这自然不会是称赞，而是刺耳的讽刺。
无论是巴利亚巴尔，还是其它有资格追逐王位的魔族，都并未掩饰那觊觎的意图。
然而，在尚未具备压倒一切的力量之前，各方都只能暗中制衡。
强者为尊。是魔族这个族群最为真实的写照。
因此，至少在具备掌控魔王御用法杖的力量之前，任何一方都只能对王座望而兴叹。
哪怕现任魔王已然驾崩。
而巴利亚巴尔先前听到菲蜜莉的脚步声之时，之所以有所关注，便是由于有着另一道动静。
他当时本以为那是御用法杖化作人形的动静，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可妮莉雅的脚步声绝不会如此。
若是一同到来，更不会仅有脚步声。
他也本想反讥两句，但想到如此根本毫无意义，便只是在脚步声于身后两步之地停下之后，侧身打量了一眼仍身着这个时代所谓秘书装扮的菲蜜莉，以及她身后垂头而立态度畏缩的女仆。
个头稍矮，也不具任何气势，十足普通的——人类。
对于这点，巴利亚巴尔却是无可容忍了。
“菲蜜莉。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不仅这身打扮令人作呕，就连选用的奴仆，也和你一样让人胃口大开呢。”
“您说笑了。”
面对巴利亚巴尔凶狠的态度，菲蜜莉神态自若地做出了回应。
“若您说得是令魔胃口大开，我或许也会忘了自己居然会与劣等种族外貌类似的事实，然而您……”
菲蜜莉特意停顿了一下，接着在巴利亚巴尔暗青的脸色气得有些古怪时，笑吟吟地继续说了下去。
“啊呀，这可真是失礼了。但无论如何，能够彻底利用的劳力，便都是属于魔族的财富。还希望大人您能稍微移步，让我们这些不入眼的下等魔仆，为这王座之间的辉容，做出唯一的贡献。”
不卑不亢又暗含锋锐。
巴利亚巴尔虽连一刻都不愿再待，但却偏偏强忍着这股情绪，仔细地打量了起菲蜜莉身后的婢女。
因此更为紧张的女仆，额头冒汗又因畏惧而偶尔抬起的脸上，有着几颗淡淡的雀斑，与满布的恐惧。
的确有可能。
但菲蜜莉的态度，让他更为惊疑不定。
——如同他一旦会有所猜疑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个人类拖出大厅处决的态度。
虽说作为最忠实的追随者，菲蜜莉很多时候对于魔王的态度可谓毫不客气，但真让她以下犯上，做出类似攻击魔王的行为，也同样是不可能的。
带着这个认知，巴利亚巴尔重重冷哼了一声，毫无停留地向外走去。
“动作快些。”
菲蜜莉虽然微微躬身，但在巴利亚巴尔还未走出厅外，就冷声下达了指示。
那名女仆立刻颤颤巍巍地点头应是，从随身携带的最低级魔法袋中取出清扫用具，开始打扫起王座之间。
菲蜜莉微不可查地斜了一眼厅外，同样取出清扫用具打扫起另外一侧。
直到所有地方打扫完毕之后，菲蜜莉才轻轻呼了口气，连忙去到厅门旁探头确认一下长廊，接着取出一个卷轴，布下了具备各种功能的法阵。
做完一切后，才转看向不知何时坐在王座之上的那个身影。
小女仆原本恐惧而畏缩的表情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颇为微妙又兴致缺缺的表情。
“魔王大人，这个举动不符您的矜持。”
魔王仍旧以小女仆的形象嘴角一翘，用着此刻略显清脆的声音开口。
“别这样啊，女仆酱。好久没坐这个位置，怀旧一下而已嘛。”
“唉，我该说是他们太蠢，还是您脸皮太厚了？”
“唔~~都没差。”
魔王笑嘻嘻地回应后，便起身走下了王座。
“走吧，怀旧也做了，取完东西之后，就继续回去宅着吧。”
“唉。”
菲蜜莉再度叹了口气。
“您这么做，真的不会让魔族走向灭亡吗？”
魔王不语地来到她身前，以稍矮一头的身材抬头仰视着菲蜜莉的脸庞，接着笑眯眯地抬手，在菲蜜莉头顶轻轻揉了一下。
“女仆酱。别说这些不可能的话。就算我要魔族灭亡，那些坐等乐子的存在……会同意吗？”
说完便径直朝着厅外而去。
菲蜜莉俏脸微红，却又神色黯然地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