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会馆的最高点纵身一跃,天涯并没有感到害怕。他是羽族人,本来就是会飞的,自然没有对高空的恐惧,不过别人就不太一样了,他的九名同事似乎都不能好好飞行。
阿拉斯加平时几乎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此刻却将害怕写在了脸上。她在训练时明明表现得很好,现在却摇摇晃晃的,不断损失着高度。
“天涯,拽一下阿拉斯加,她再掉下去的话高度就不够了。”
“好。”
天涯觉得黑剑说得没错,于是稍微倾斜斗篷,放出一些空气,降低到阿拉斯加身边。
“不要动,我帮你一下。”
天涯抓住她的后衣领,张开他自己的,长着厚重的灰色羽毛的翅膀,带着他们两人上升到与其他人相同的高度。
“谢谢。”
阿拉斯加的状态似乎也缓和一些了,能够跟着队伍一起滑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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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父母……”
“他们出了车祸,现在正在抢救。”
恶鬼径直走到天涯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可能会有点晕,忍住。”
不等天涯反应,他从衣袖中取出一张纸符捏碎,符咒立刻化作无数翻飞的纸片,裹挟着灵光将两人包围。这枚传送符很快生效,带着两人转移到一处无人的楼顶。
“三四二室,靠窗的两张床,你先去,我会跟上。”
天涯愣了一下,随后视线下移,看到了恶鬼的假肢和拐杖,重重地点了下头,没有多说话,快步赶去双亲的病房。
天涯的父母都被各色的软管和电极绑在床上,不省人事。不知是万幸还是不幸,保住了性命。两人的翅膀上满是脏污。
“正在进行抢救,但是……你应该知道……”
“为什么……”
“啊?”
“为什么……爹、娘都是好人,为什么这样……”
“……”
这种事有什么办法呢?从来都没有什么办法的,不止天涯,恶鬼也一样,对于世上许多正在遭受不公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你在这里守着,一会我给你把午饭带过来。”
说完,恶鬼便离开了房间,轻轻地带上了门。
“阿拉斯加?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早就在门外了,比天涯来得都要早。因为,天涯父母出事故的事就是她发现的。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
阿拉斯加迟迟不说话,恶鬼便耐心地等。她犹豫了三分钟,最终颤抖着说:
“天涯的父母……是……”
“是我害死的。”
她表现得十分动摇,好像她这么就是伤害两人的凶手一样。不过,她当然不可能去伤害无罪的一般人,已经指导她几个月的恶鬼是知道的。但……也许真的是她的过失导致……
“放心,”他说,“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死掉的生物,现在对他们用‘害死’这样的词,为时尚早。”
“是……万分抱歉。”
“再说,他们也许还会康复呢……”
死神的镰刀是钝的,这是协会里的人都知道的道理。不过这种事不必说出来。但他不说,阿拉斯加自然就不知道,只觉得恶鬼是在安慰她。
其实倒也没多大事。阿拉斯加出门时遇到一起摩托车抢劫事件,遭到抢劫的人呼喊着求助,她听到了,就顺手帮了个忙,趁劫匪的摩托车经过她身边时,她迅速地碰了一下摩托车的车把,趁机抢回了受害者的皮包。之后,失去控制的摩托车就撞上了路边的两位行人——天涯的父母。
“就这样?”
“嗯……”
阿拉斯加点点头,把脑袋垂得更低了,两只耳朵也耷拉下来。
“唉……你这么自责干什么,又不是你的错,错的是进行抢劫的劫匪。抢劫是他们,撞伤人也是他们,和你有什么关系。”
恶鬼在阿拉斯加头上胡乱揉了几下,犬灵族头发的质感和人族不太一样,摸起来毛绒绒的。这本来应该是有些悲伤的画面,不过阿拉斯加的个子比恶鬼要稍高一些,让这两人看起来有点可爱。
“天涯这样,你也这样,对生死这般看重……倒也不错。趁着你们还年轻……”
天涯的父母在病床上躺了四天,死了。
阿拉斯加之后交给天涯一个玉镯,说这是他父母的东西。
“谢谢……”
“……”
阿拉斯加没有说话,只是把玉镯放到天涯的手心。
“说起来……你是怎么知道我父母的?”
“靠味道。你们的羽毛有着一样的气味。”
“这样吗……”
一样的味道,那是乡下特有的泥土与麦田的芬芳。想来。阿拉斯加并不知道她的父母和她的家乡是什么味道。她从记事起就在京华的角落里摸爬滚打,靠捡一些可以下咽的垃圾为生。后来她在黑街里渐渐混出了名堂,带着一群小弟,做着这座城市里最见不得光的活。
也就是几个月前吧,她有一单生意没做好,肋骨让人打断了几条,内脏碎了几个,正倚靠在垃圾堆旁等死。也就是这时候,正赶上那个人到黑街这边做些脏活,顺手就把她捡了回去。
阿拉斯加记得那个人的味道,那是火堆燃烧的味道……
燃烧?
当时的那两个劫匪……他们身上……有火焰的味道……
不…不可能的……不会是他……
“阿拉斯加?”
天涯见她脸色很差,本想问问她发生了什么,可阿拉斯加却毫无反应。
“阿拉斯加!”
这次天涯摇了摇她的肩膀。
“……我没事,只是……”
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也许只是她的错觉……但愿只是她的错觉。
看来她需要一个机会,和那个人确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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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伐死灵术师?我真的可以么?”
死灵术师这种东西,听起来就非常不妙。他们是亵渎生命的人,使出什么非人道的手段都不奇怪。天涯虽然算不上胆小,但也绝对说不上是胆子大,对于死灵术师这种东西还是害怕得很。
“不是你可不可以的问题,而是你一定要去。这是会长的意思,我们不能不听。”
恶鬼大人的声音放得很轻,生怕吵醒睡在他怀里的荒汐大人。这两人并没有道明他们的关系,不过只要是个正常人就能看出来他们感情超级好。
“你也不用太害怕,这家伙会和你一起。”
荒汐缩在恶鬼的怀里,乖巧而可爱,并不像是能帮上忙的样子。
“还有,另外会有几人与你一同前去,怎么说都不会有问题才是。”
这样便断了天涯拒绝的可能性,这单任务他是非接不可了。不过他还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任务一定要他来做……
想要从会馆里出去还是很简单的,走到会馆的最下层,再下楼梯,从码头搭船就可以到京华市区。但是,这样出行需要很长时间。对法术有些研究的人可以用传送的法术方便地出行,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熟练地使用传送。
普通人遇到紧急情况需要离开协会的时候,可以选择“飞走”。所有成员都会收到一件可以用作滑翔翼的披风,乘坐电梯到达足有一千米高的顶层之后便可以利用滑翔翼快速到达目的地。
此外,为了方便成员在城市里活动,协会还提供钩爪或立体机动装置一类的东西。青白会的成员被成员渡鸦,也许和这些人整天穿着黑斗篷在城市里飞来飞去脱不开关系。
羽族本来就是会飞的种族,天涯几乎不需要学习滑翔翼的使用,不过犬灵族的阿拉斯加就需要一番苦练。终于,参加任务的十个人都熟悉了各种装备的使用方法,讨伐任务才正式开始。
“我想大家都是明白人,是权衡利弊之后才站在这里的。”
恶鬼大人站在协会顶层的露天平台上对他们进行最后的嘱咐,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天涯,阿拉斯加,黑剑,八王子,黑黑,群马,砂糖,漆绿,高云,白羊……碰巧都是我认识的。尽量别死,不然会影响我今天吃晚饭的心情。”
适当的幽默一下就能很大程度地缓解紧张感,至少天涯感觉轻松了许多。
“你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本事,应该不需要我说太多,祝各位武运昌隆。”
“来吧,年轻的渡鸦们,张开翅膀,飞吧!”
天涯一行人,再加上作为护卫的荒汐大人,从协会的顶层跳下。天涯是最放松的一个,阿拉斯加是最紧张的那个。
一开始阿拉斯加出了点问题,不过在天涯的协助下很快就解决了,一行人仅仅用了几分钟就赶到了目的地的楼顶。
“作为目标的死灵术士就在这栋楼的地下车库,砂糖跟我一组,你们几个三人一组进行探索,都警惕一点。”
天涯、阿拉斯加和白羊一组,黑黑、漆绿和高云一组,剩下的八王子、黑剑和群马一组。
“啊……”
荒汐大人似乎对分组有些不满意,但也没有当众说什么。
“这也是能力的一部分呐……”天涯听到她这样说。
“白羊”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孩子,身高只有一米五多一些,她和一米八的阿拉斯加还有一米九的天涯站在一起就更显得矮小。
她的头发是白金色,长度很长,再多个二十厘米都能够到膝盖。脸上绑着一圈圈黑色的绷带,除了黑色的右眼之外什么也没露出来。
“哦,这位先生还有这位小姐,我向你们两位问好。我的名字叫做艾丽泽·因·布拉克,代号是‘白羊’。希望我们在熟悉彼此后会相处得很愉快。”
“你……你好,我是天涯。”
“阿拉斯加。”
她个子小小的,声音也软绵绵的,不过开口就是一股翻译腔。
她讲的不是炎国的语言,天涯他们听到的自然会有一股翻译腔,他们能正常交流还要归功于协会凭证上附加的翻译法术。
“我的战斗方式……算是战法师,擅长限制敌人的行动,不擅长防御。”
“这样啊?我们两个都是轻战士轻刺客的类型,队伍整体不擅长防御,要小心一些才行。”
(注:战法师,灵活运用法术进行战斗的战士,战斗方式灵活多样,但比起纯粹的战士在肉搏时有所欠缺,在进攻能力上也与纯粹的法师有差异。)
(注:轻战士,直言就是弱一点的战士,不使用笨重的长剑或大剑,同时放弃盔甲,使用短剑或匕首与敌人周旋。轻刺客同理,舍弃一部分刺杀能力换取灵活性和防御力。)
不知其他队伍的配置怎样。
阿拉斯加的武器是一把可更换刀刃的短剑,天涯则是带了一排匕首,白羊却似乎什么也没带。
“白羊……小姐,”
天涯想了想,觉得称呼对方为小姐比较合适。
“你是没有带武器吗?”
白羊一开始没有理解天涯的意思,看了看天涯手中的匕首,又看了看阿拉斯加的短剑。
“啊……你们……一开始确实会这样想……对不起……”
她伸手在空中一抓,攥住了什么不可见的物体,随后那东西开始染上黑色,像是某种长兵器的握柄。不过不等这把神秘的武器显现,白羊就松开手,让它重新融化在虚空中。
“大家出发前都会做好准备,质疑别人多少有些失礼的。”
“还有,叫我‘艾丽泽’或‘布拉克小姐’都可以,要不就‘白羊大人’。”
艾丽泽个子小小的,声音也很可爱。不过天涯隐隐觉得,艾丽泽可能比他和阿拉斯加都要强得多。
这栋楼是一栋办公楼,内部多是承重用的柱子,几乎没有墙体。大楼分为ABCD四个区域,每个区域之间相对独立,只有特定的楼层才有通道相连。
天涯组探索的区域是D区,也就是大楼的西南部分。最上层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台电梯通向楼下。
“我们要坐电梯吗?”
“不需要。”
艾丽泽迅速地用某个东西插入电梯门的缝隙将门撬开,黑乎乎的电梯井内飘出一股腐烂的气息。
“艾丽泽,难道你想直接跳下去?”
电梯井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即使是夜视能力不错的天涯也望不到底。而阿拉斯加因为嗅觉比较灵敏,此刻正痛苦地捂着鼻子。
“几乎全是腐烂的味道,连血味都没有……”
反观艾丽泽倒是什么表现都没有,仍然面无表情,对臭味毫不在意。她灵巧地抓住电梯的钢缆,慢慢地沿着它向下滑。天涯和阿拉斯加也学着她的样子降到了低一些的楼层。
在离开电梯井之前,阿拉斯加将耳朵贴在电梯门上探听了一下门另一边的情况。
“……没有呼吸声和心跳声,但是有布料摩擦的声音和蠕动的声音,是僵尸一类的东西。”
天涯的听觉比起阿拉斯加也丝毫不差,他在侧耳倾听后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我们要找的目标不在这里……”
天涯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艾丽泽手握黑色的匕首,果断地将电梯门撬开,楼层内徘徊的十几只丧尸一齐用空洞的眼睛锁定了他们三人。
“吼!!!”
天涯从小在村里长大,家里很穷,最近才从协会这边拿到一部手机,丧尸片之类,自然是没有看过。十几只丧尸向自己冲来的场面对天涯来说实在是太过刺激,他也就向后退了半步。然而,他的身后是空荡荡的电梯井,他一脚踏空,跌入漆黑的隧道中。
阿拉斯加本来是可以拉他一把的,不过嘛,羽族人在感到失重时会无意识地做一个动作——张开翅膀。阿拉斯加被天涯的翅膀打到,和他一起掉了下去。
“啊……掉下去了……怎么办……”
艾丽泽看着天涯和阿拉斯加的身影消失却无能为力,只能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丧尸群。她将手中的武器换成一把通体漆黑的短剑,从容地冲入丧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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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疼……你赶紧下来!”
天涯和阿拉斯加并没有上演传统的英雄救美情节,反倒是天涯很不厚道地把阿拉斯加压在身下。他们大约从五层楼高的地方掉下来,一般人是要摔成重伤的,天涯在落地姿势不好的情况下也在劫难逃。好在身体比较结实的阿拉斯加在空中把天涯抱住,自己抗下了大部分的冲击,两人才没有受重伤。
“你……怎么样?”
“没伤到骨头,犬灵族比羽族结实不少,不……不用担心我。”
阿拉斯加像是要证明自己没事一般对天涯笑了笑,不过她的笑容怎么看都十分勉强,反倒更令人担心。
“抱歉……都怪我……”
“别说丧气话,先想想怎么完成任务。”
现在他们两人和艾丽泽走散,阿拉斯加还受了些伤,原本就不简单的任务顿时难度大增。别说和指挥着不死者军团的死灵术师战斗了,就是几只抱团的僵尸他们都必须绕着走。
这栋楼有六十层,应该有两部电梯分别负责其中三十层的运输,这是为了防止钢缆拉得过长影响电梯运行。也就是说,他们必须要在中间的换乘楼层进入另一个电梯井才可以继续下行,这其中肯定要进行战斗。或者,选择某一层进行突围,随后打破大楼的玻璃外墙,利用可以用作滑翔翼的斗篷离开大楼。不管选择哪种方法,在这样一栋被丧尸塞满的楼里,战斗都是不可避免的。
“阿拉斯加,你的伤……”
“内出血,有点严重……抱歉啊,我好像动不了了。”
阿拉斯加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过这样做似乎就是她的全力,她已经不具备战斗力了。
“天涯,我跟你说……”
在天涯惊愕的眼神中,阿拉斯加取出她的短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对你来说有点残酷呢……”
“丢下我自己走,不然我就立刻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