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紧跟着敌人,注意力再分散一些,注意看对方的小动作……”
白珏手指微动,以此代替术式的咏唱,一支火焰长枪卡着天涯的视野盲区刺出。不过,枪尖触及天涯身体前的一瞬,长枪像是撞到了墙壁般弯折崩解。
“击中一次,继续。”
“是!”
天涯和阿拉斯加在训练场上与白珏对练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但他们距离合格遥遥无期。
规则是这样的,天涯和阿拉斯加每人拥有99点生命,白珏则只有1点生命,不论威力多小的攻击,只要击中就可以减少对方1点生命,生命值先归零的一方失败。
何月站在训练场边上,她的身边放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场上三人剩余的生命。白珏自开始就是1点,不曾变过,不过阿拉斯加只剩50点,天涯只有33点。
又一次,天涯看漏了白珏的小动作,差点被冲天而起的火柱湮没,好在白珏很及时地打断了施法。何月默默地把天涯名字底下的数字从33改到32。
明明规则是偏向天涯这边的,白珏也被限制了能使用的法术,可天涯就是觉得胜算渺茫。经验的差距实在太大,天涯只觉得白珏完全知道他在想什么,下一步又怎么做,每次他刚刚做完决定,立刻就有预判了位置的一发火球打到他身上。
何月又把32改成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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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恭喜你合格了。”
白珏把刺入他腰间的短剑拔出,还给阿拉斯加。看起来,用短剑刺入他的身体并不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阿拉斯加在训练时抓住了白珏故意卖出的破绽,看准时机,掷出短剑。白珏没有立刻应对,他等了一段时间,直到换作两个年轻人也能反应过来的程度才出手。他慢慢地挥舞火焰,喷发的热气流弹飞了第一把短剑,但藏在前者阴影中的第二把短剑并没有被影响,刺入了白珏的腰间。
“很精彩,一般人并不会让自己仅有的两把武器全部脱手,敌人也很难想到。”
“不过,对于我这样的书火妖来说,腹部被捅一刀根本无关痛痒,哪怕被这一刀击中头部我也不会有事。所以这样投机取巧的攻击在实战中行不通。”
“至于天涯……你应该好好练一下。”
“休息半小时,再打一场。”
比起天涯,阿拉斯加跟着白珏更久一点,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白珏对别人很严厉,几乎从不夸奖,不过并不妨碍他是很好的导师。他其实只是嘴上厉害,每次都顺着“这要是实战你就死了”这样的话,可放出的法术却从来不会落到人身上。和他训练完之后虽然经常会累到趴下,但完全不会受伤。
不过现在看来,天涯下一场的对手恐怕就不是白珏了,换句话说,他要挨打了。
果不其然,天涯第二场的对手是何月。她一身黑色的西装制服,站在一片朱墙青瓦之中,有些突兀。
训练场显然是经人精心设计过,地面由暗红色的木板以独特的方式拼接而成,四周点着火把来照明,颇有些旧时期的比武台的感觉。不过何月并不像是有高人风范的武者,倒像是某某帮派请来的打手。
“抱歉啊天涯,看来我得把你收拾一顿了,可别怪我……”
只看何月说话的态度,难免觉得她有些不认真。然而,在她手中几乎有一人高的大剑被她拖在地上,看似放松的站姿却是时刻准备着发力。
如果这是真正的战斗,天涯势必会打得异常艰难。天涯是敏捷见长的“刺客”,何月则是身披重甲的“圣骑士”。刺客的匕首就算叮叮当当地砸在对方身上也只能留下划痕,且一旦被那大剑蹭到一下半条命就没了。
何月拖着剑慢慢缩短和天涯的距离,巨大的剑刃实际上并没有碰到地面,而是和地面保持着几毫米的距离。天涯谨慎地架起匕首,以逸待劳,等着何月走到他面前。
两人的间距仅剩三米,何月的剑尖恰好可以撕裂天涯的腹部时,她向前垫了半步,将手中的剑横向斩出。剑刃划破空气,发出爆炸般的声响,像是要把所有东西都搅碎。
面对这样的攻击,怎么可能不怕?白珏在教导天涯时并没有拿真的武器,只是拿着他的拐杖拨开天涯的匕首,攻破他的防线,可没有何月这样似要把他压碎的气势。
这一击绝不能硬接,只能尽全力躲开。然而,何月在挥剑之前垫了半步,就是这一点点距离,纵使天涯全力闪躲,甚至用上翅膀也没能完全避开,不得已只能架起武器抵挡。
何月砍完之后没有追击,站在原地看着天涯的惨状。他的一把匕首不知去向,另一把刀刃崩裂,掉在他脚边。血液顺着他的手指滴下,他的双手都弯像诡异的方向,无力地垂在身侧。
“手腕脱臼外加多处骨折……不是什么大伤,拿起武器,继续。”
天涯再无力气反抗,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剑锋,最后也没能躲开。
“啊,挂了。”
伯劳坐在场地的一侧,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天涯的训练,悠闲得很。除她之外,阿拉斯加、尺雨、白珏和一位此前没见过的人也在。
天涯被打飞出去的时候就像一个羽绒枕头,发出“噗”的一声,羽毛掉了一地。何月并没有用剑刃斩击,而是在快要命中时强行扭转了剑身,用剑腹把天涯打飞,以至于飞出去的那一坨似乎必须要打上马赛克。
灵界里没那么容易丢掉性命,整个场地在训练开始之前就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往生阵里,在这样的保护下即使身体被斩断切开剁碎也不会伤到灵魂。
“喂,狗,这个人真的是五级吗?”
阿拉斯加本来想要狠狠地敲伯劳的头,转念一想,从她的身上拽下来一根羽毛。不在乎疼得流出眼泪的伯劳,阿拉斯加仍然看着天涯说道:“他还不会使用他自己的身体。羽族人单看身体强度必然比其他种族弱一些,不过他的反应和灵活都不输给我,再加上那对翅膀,五级肯定是有的。”
只是两句话的功夫,天涯又被何月打烂一次,这次何月的动作和上次一模一样,天涯还是无法应对。
“明明是只猛禽,打得跟只鸡一样,丢人。”
“你不也是?”
“臭狗你说啥!?你□□的想挨打了是吧臭□□!”
咚!
话音还未落下,白珏的拐杖却已落下,砸在伯劳的头顶,又一次让她昏厥。
“不长记性……拖出去罢。”
尺雨微微一鞠躬,拎起这个可怜的小家伙迅速离开了。她的动作很快,才十几秒就跑了一个来回,把伯劳放在她房间的床上,之后便继续安静地站在白珏身后。
天涯这回闪过了第一次横斩,但紧随而来的第二次攻击直接把他打得摸不着头脑。真正的摸不着头脑,需要打码的那种……
灵界的清晨没有鸟雀的鸣叫,不过偶尔能听到幽魂从窗前门外飘过。为了区分昼夜而更亮一些的灯火透过纸窗将屋内照亮一些,让床上的人睡得不那么安稳了。
天涯连着死了好多次,像是打游戏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复活,身心的疲劳随着实力的增长一同累积。天涯的身体能力没多少增长,不过他的作战方式变化很大,现在他已经能像协会里的其他羽族一样在战斗时灵活运用他的翅膀,把活动范围扩展到空中。
然而刚刚习得的技巧不足以补足实力的差距,他用了整整一百条命,仍然没办法在何月的手下撑过十招以上。而现在,多次往生的代价正折磨着他,宿醉一般的头痛就算不会造成任何负面影响也是挺不好受的。
“也不知道爹娘怎么样了……”
有白珏大人的照顾,他们应该不会有事,倘若真的有个万一……
也只是命数将至罢了。
天涯本以为这世上就如同他见到的那样,穷的人很穷,富的人很富,有人受苦,有人享乐。若非亲眼所见,又怎么会知道还有青白会这样的地方,人们用着奇妙的法术,在黑暗中调和着人们能见到的世界,不被寿命所困扰,甚至如此次这般逆转生死。
天涯伸出手,按照之前所学的凝聚法力,一片小小的火花便出现在他的指尖。
“在床上点火,不怕把被子点了?”
突然伸出的两根手指轻轻一捏,火苗不着痕迹地熄灭。
“何月大……!”
“嘘!小狼崽还在睡呢,别把她吵醒了。”
顺着何月的视线看去,天涯这才发现阿拉斯加躺在他的旁边。
“我先走了,训练场等你,收拾好了就快来。”
何月走了,离开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能悄无声息地出现,自然也能安静地离开。可天涯想要离开就有点难了,他的半边翅膀还被压着呢……
天涯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抽出他的翅膀,之后想要不发出声音就很简单了。他的翅膀覆满绒毛,尖端的羽毛岔开,这样的构造和静夜中的猫头鹰如出一辙。也正是因此,身材高大的天涯却以两把匕首作为武器,他有做刺客的天资。
天涯并不知道去训练场的路怎么走,门外便是无穷无尽的回廊与楼梯,抬头只能见到一小片玄色的天空,低头则连地面都看不见,回廊之间填着无底的深渊。(注:玄色,夜晚时天空的颜色,近似黑色。)若是凭感觉随便走走,说不定就连回来的路都不知道了。
好在可以向幽魂们问话。幽魂姿态各异,有形体飘忽状若薄烟的,有聚集成团轮廓分明的,也有身形凝实与人无异的。
天涯见到的人形幽魂都是少女的姿态,白衣白发,皮肤苍白却不至于毫无血色。有的戴着面具,有的不戴,有的头上有角,有的没有,或面无表情,或带着一点迷茫。她们大概是不会讲话的,天涯问路的时候会伸手为他指明方向,顺着她们指出的路走到尽头,会是守在岔路口的另一个幽魂,再次为天涯指路。
幽魂们指引他来的并不是上次的训练场,那个地方有供观众坐的看台,场地也比较宽广。这次何月选的训练场是圆形的,半径也就十米左右,很难放开手脚。她就站在场地的中间,抱着一把琴,一边弹奏一边哼唱。天涯听不清曲词,只觉得是凄凉的调子,不过没听多久就听不到了。
“早啊,你没吵醒另一位吧?”
“早安,何月大人。阿拉斯加她还在睡。”
何月轻笑着,收起她的有些破旧的琴。那琴一共四根弦,却有一根是断的,只剩三根。
“哈哈,不用那么拘谨,对我,对你们的导师,只要心怀敬畏便无需在意形式。”
她取出上次用过的那把巨大的剑,两米多长的巨大双手剑在何月的手中轻巧得像一根小树枝。
“这么早叫你过来是因为我觉得应该给你补补课,你现在还不习惯战斗,实战中误判很多,其中最要命的是不会防御。”
“许多攻击都不可硬接,例如使用大剑的斩击,剑刃的锋锐并不重要,仅靠单纯的力量就能将受击者的防御砸碎。”
天涯点点头。上次训练时,他的骨头不知道被何月敲碎了多少次,现在都还有些害怕。
“所以面对挡不住的攻击,要学会如何闪开。我先示范给你看。拿好这个,砍我。”
接过何月的剑,天涯吃力地将其抬起,摆好架势。这把剑相当重。一百斤?绝对不止,也许有二百斤以上。未经训练的普通人族根本拿不起来,别说挥动了。何月交给他的时候也是很贴心地慢慢撤去力量,让他有个适应的过程。
天涯双手发力,对着何月挥出一记平斩,同何月的招式很像。但何月肯定不会像天涯一样狼狈,她轻轻地,以一种略显诡异的姿势闪开了天涯的剑。
这种身法,可是大有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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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就是你们的答复……如月公,你怎么看?”
一众官员紧张地看向那个和他们格格不入的人,他们知道这次的事又要被他坏了,咬牙切齿,又拿他毫无办法。
“我以为炎夏不应在意贱民的生死,不可娇惯他们的贪婪。”
坐在正中,身着紫袍的年少天子露出满意的笑容,殿中的一些官员脸色又白了几分。
“请如月公细说。”
“是。炎夏已存三万余年,生灵无数,历代君主励精图治才有如今盛世。我年少之时,人族只占全数人口的一成,现今却占半数。纵我炎夏有天地之佑,也不禁其挥霍。此次饥荒是人族咎由自取,毫无节制地增长数量,超出天地的承载极限,本应受到惩罚。却有小人妄图以此为契机,贪图其他种族所承的恩泽……”
他的视线向后一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族官员不约而同地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不错。陈嗣公又怎么看?”
“微臣认为夜光大人所言极是,陛下不对人族降下惩戒已是仁慈至极,若是给他们额外的东西,夜光大人可能就要骂陛下昏君了。”
“……甚好,就这样吧。”
人族的官员中为首的那人怨毒地瞪了清影一眼,悻悻地离开了,其他官员也陆续离开,殿上除了侍卫就只剩三人。
“清影哥,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人一走,萧樱马上卸下了正经的样子,瘫坐在龙椅上,泄了气一样。
“夜光伯父不屑得说你,还不让我说?都当两年皇帝了,这点破事还做不了主?”
“唔……别说了别说了……”
月见家,如月家,陈嗣家从很久以前就交好,月见家的人做皇帝,另外两家的人从旁辅佐。他们这一辈,月见萧樱,如月夜阳,陈嗣清影,自幼时起就是要好的朋友。只是,夜阳实在是没有政事上的才能,只得由他的父亲夜光暂时替他处理事务。
“夜光伯父……此次的事,没有问题吧?”
也是,萧樱也是人族,自然会关心一下自己的“同族”。只是在夜光看来,那些正在不断劣化的东西,很快就不能被称为人族了。况且,对于这些“小事”,如月家的人向来是不关心的。
“天地不移,山海未乱。少一些人,对‘天地’并无影响。”
萧樱转而看向清影。
“风月犹在,薪火尚燃……家父常这样说。这次也一样,纵起波澜,只待静观。”
“……清影。”
“嗯?”
“你越来越不说人话了。”
清影并不急着回答,他从手腕上取下一条纸带,挽起一直垂到腰间的柔软白发,扎成辫子放在身后。
“走,我陪你练剑。”
哦豁,完蛋。萧樱被清影抓着衣领一路拖到皇宫侍卫的演武场,路上被不少人看到,但他们看到自家皇上被抓着领子也无动于衷,甚至还有人跟过来看热闹。清影抓着萧樱练剑,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正在训练中的侍卫们见到一行人来借演武场,一眨眼就搭了个一米多高的擂台出来,长径十米,完全放得开手脚。萧樱换好衣服爬上擂台,紧张地摆好架势,却见清影似乎不做任何准备,松垮垮地站在对面。
萧樱见识不多,自然不理解,不过夜光却觉得很有意思。
“这是孤云教你的?”
“并非。这是我自行感悟所得,家父也同您一样感到有趣。”
“如此。”
希望月见家的孩子不要被打得太惨。
“老规矩,准备——”
夜光抛起一粒石子,等它落地,比试就正式开始。
嗒!石子落地,萧樱双手持剑,脚下步伐一动,瞬时到了清影眼前,脚步站定,由地面开始,将力量引导至剑尖,甩出一记漂亮的横斩。清影的身形被他的剑完全捉住,来不及退开,就算以进为退试图反攻,萧樱也给自己留下了拉回剑刃的余地。
清影显得呆呆的,没有动作,剑刃即将触及他的身体。他迟迟不动,反倒是萧樱很慌,硬着头皮斩下去。
清影躲过了攻击,随意地回了一刀,正在惊骇之中的萧樱却差点没反应过来。他看到清影的身体诡异地飘过了他的剑,像张被气流带飞的纸片一样。
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前几天还能和他过两招的萧樱,对现在的清影来说随手便可斩下。
然后他就用剑鞘使劲地敲了萧樱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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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看,好好学。以你的资质要学会这个应该不太难。”
“何月大人……我是真的不懂啊……”
“又没让你今天学会,这才半个小时,想什么呢?”
其实天涯已经隐约有了一些感觉,只是每当他想要让身体动起来的时候,背后的翅膀总会拽住周围的空气,让他寸步难移。
天涯本想接着练习,却收到了一条信息,是白珏发的。
别玩了,来吃早饭▼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