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医疗室,就像走进了一个纯白的世界。
优美弯曲的白色墙面,闪烁光芒的白色医疗器材,可以调节舒适度的白色床铺,舱室里的一切,好像只有微型舱室般的病床旁的呈现着各种指标的半透明显示屏不是纯白的。
身处其中,千篇一律的纯白并未让人感到视觉的疲倦,而是使人产生了一种温暖的归属感。但我依旧讨厌待在医疗室里,因为这总会让我记起一些想忘记的事情。
“怎么了?不太适应吗?”凛苍阿澄关怀地问道,正说着,她款步到一处纯白的墙面前。点触过后,白色的墙面逐渐变得透明起来。
黑夜与星光走进了舱室,而我也感觉自在了很多。
我没打算继续同凛苍阿澄搭话,而是看向正躺着江月和青的病床旁的凛苍哲也。此时他披上了白色的大褂,像一位医生般看着手中的显示屏。
“哥哥是极东号上的医务人员。”凛苍阿澄轻抬纤指,掩住了嘴边浅浅的笑意,“当然,现在还只是一个学徒。”
正在这时,真正的医生从舱门外走了进来。
“是阿澄和哲也啊,”医生问候道,“今天也有【Union voyageurs】少年部的活动吗?”
凛苍阿澄平静地回应道:“威廉叔叔您好,又见面了呢!”凛苍阿澄的语气很热情,但眼神依旧是淡淡的忧郁,“在A市发现了受伤的幸存者,舰长派遣我们将其带到医疗室。既然任务完成了,那我就要先回少年部舱室开会了......很抱歉,失陪了。”这不仅是对我说的,也是对其他人说的。
“少年部部长还真是大忙人呢!”在医生的笑语声中,我目送着凛苍阿澄离开了舱室。
“哲也,检查过后有什么异样吗?”医生已转身面对凛苍哲也。
凛苍哲也抿了抿嘴唇,轻柔地回应:“年龄稍大的女孩受到过意识侵蚀,因为意识虚弱而昏迷,除此之外她的身上便没有其他异常,预计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苏醒;年龄稍小的女孩长时间未摄入食物,可能会有肠胃出血的可能。除此以外,她......”凛苍哲也顿了顿,“她的意识无法感应到双腿,如果不使用外骨骼,其他医疗手段无法让她恢复自由行走。而且......少女大脑中被植入了未知装置......”
凛苍哲也说完,与医生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我。
我回答:“她曾经受到过【癫狂】的袭击,意识受到损伤。大脑中的未知装置可以协助她使用在那次事故中所获得的【视界】。”
医生点了点头,一边操作仪器,一边询问:“【乌拉诺斯自由联邦】可以无偿对幸存者安装外骨骼,您是否要申请?”
我沉默了片刻。
“听她的想法吧。”对此我没有决定权,只有建议权。
“嗯......好的。”医生将仪器连接病人的身体上后,继续说道,“患者需要安静地休息,您可以转移到医疗室旁的幸存者休息室中,其中有很多娱乐设施......哲也,这里交给我吧,你带这位少年去往......”
“我留在这里,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我无法完全信任他们。
医生有些为难,叹道:“哎,那好吧。”他转身点触了一下墙壁,磁浮的座椅从中弹出,并向我缓缓靠近。
我坐到了座椅上,开始仔细观察医生的操作。一段时间过后,医生与凛苍哲也结束了工作,纷纷走出医疗室。白色的医疗室变得只能听到规律的呼吸声与窗外传来的气流交汇声。
极目望向母舰之外,月光照亮了遮掩天空的云雾。皎洁的光芒与形态奇异的云团交织在一起,使这黑夜安详了许多。
登录极东号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呢?我的思绪运转起来。从舰长与舰员的言语中可知,他们貌似并不清楚A市发生了什么,但却知道有高级【癫狂】出现,那么他们出现应该是在青恢复理智之后,很巧合地错过了青的意识侵蚀时间。这一切就像是接到了上级所发布的被修改过的消息,或者上级所发布的消息里故意避开了事情的真相。可还有他们掩饰真相的可能。但我更倾向于前者,有过了那种事,那帮人应该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叮!”
自动门打开的清响突然传来。
“一直在这里吗?”是凛苍阿澄温和而动听的声音,“还没有吃饭吧?”
凛苍阿澄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了我。
“极东号的便当,很好吃的。”凛苍阿澄笑着,语气平和地说道。
我接过她称为‘便当’的盒子,打开后,诱人的饭香扑面而来。
“米饭,味增汤,和一些简单的菜品。尝一下吧。”凛苍阿澄触过墙面,坐在了弹到她身边的悬倚上。
我低头看向菜品,亮丽的色彩与扑鼻的香气着实让人沉醉,但我却丝毫没有食欲。
“不和胃口吗?”凛苍阿澄凑到我面前问道。
我摇了摇头,随后开动起来。
凛苍阿澄看着我吃饭的样子柔和地笑了笑,随后她的双眼开始向窗外看去。
“你在废土上生活多久了?”凛苍阿澄的声音很轻柔,让人听着极为舒适。
我不想回答,但不回答可能会招来更多麻烦。
我答道:“九年。”从我五岁起,在废土上执行任务就开始进入了我的生活,不,是进入了别人给我安排的计划中。
“即便是【视界】拥有者,废土对孩子来说也是太过于危险了吧?”
我讨厌这个问题。
“只是对于人类而言的危险罢了......”
“......对啊,人类是【癫狂】唯一猎物,【癫狂】则是我们最强的天敌。”
【癫狂】只侵蚀人类的意识,因为它们的极端意识就是人类意识的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你认为【癫狂】是生物?是生命?”
凛苍阿澄点了点头,而我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如果按人类的定义来的话,【癫狂】并非生物,但它却是生命。”
“......为什么?为什么【癫狂】可以被称之为生命?”我有些气愤,但更多的是对【癫狂】的嫉妒,它们居然可以被称之为生命,而我们却......
“它们拥有意识,不是吗?”
内心突然闪过一阵疼痛。
然后,我笑了......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笑,对自己的嘲笑,对人类的嘲笑,还是对【癫狂】的嘲笑?
凛苍阿澄的声音更加细微了。
“你觉得没有意识但有肉体,这样的生物其整体可以被当做生命吗?或者说没有意识的机器,我们应该给予他们对生命的敬畏与关怀吗?”
我噎了口唾沫,回答:“我不知道......”
“人类总说,消减熵来得到信息,而【癫狂】因其自身特性可以不断地消减熵,最终从半全知世界过渡到全知世界。有人也说,全知就是永恒,因为无论从寿命或价值等角度看,拥有全部信息的个体,在哪一个角度都是永恒的存在。人类还只是半全知世界的生物,他们以为的永恒真的是永恒吗?还是只是人类而言的永恒?人类对生命的定义已不在局限于有机的个体,但他们所定义的生命真的是生命吗?还是只是突出人类的优越感?”我起初对她的话不感兴趣,但她话语中的睿智让我不得不扭头去注视她的眼睛。语气平淡演讲中的她是如此的富有魅力,像极了一位女王。
凛苍阿澄继续说道:“记忆是意识的初步,而下一步需要感情。但记忆又是我们人类的熵,只有消减它,我们才能获得走向全知世界的信息,但在这之中,人类的情感会阻碍这一程序。由此来看,那些不具有意识的个体,拥有记忆却不具有感情,从而导致没有意识。但站在刚才的那一个层面来说,不具有意识的个体反而比人类更全知,只不过那些个体自身意识不到,因为他们没有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