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当明箫踏入教堂里白色的地板时,从正对面的圣殿里传来洪亮、饱含敬意的圣歌,它们的音符沿着教堂中的通道,向四面传递。加之入夜后,大教堂使用的水晶灯所散发出的神秘绿光,让身处此景的人们不由自主敬畏起来。
不过,明箫此刻带着讥讽的眼神,仅仅打量了宽广高耸的圣殿。一抹不明的笑出现在他的脸上后,消失在笼罩在其身上的阴影。
他凭着记忆,找到上次与拓拔渊相见的祷告室。
门在被他关上的刹那,房内的法阵便即刻启动。而穿着黑色教士服的拓拔渊一脸严肃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皇宫中发生大事,你为何还浪费时间在此?”
面对厉声斥责,明箫却不以为然。他从容地坐在拓拔渊面前,开口道:
“如果真发生这种事,虚空里面的人,还有拓拔旋烙不可能不让你们采取保护行动。”
拓拔渊听闻后陷入短暂的沉思,片刻后,他用奇怪的眼神打量韩明箫。
“这么说来,是你一手策划的?”
“应该说,我是借助了其他人的计划,包括你们给予慕容宇辰错误上古祭文内容的计划。”接着,他将自己所进行的另一件事告诉了拓拔渊。
明箫的最后一个字进入拓拔渊的耳中后,令其有些发愣地呆在原地。他那紫色的眸子对视上那深蓝之瞳,一番琢磨后只见他点了点头,并说道:
“既然事情如此棘手,你快些回去准备。”
然而明箫却摇了摇头,仰视起自己头顶的蓝色法印。但是拓拔渊觉得,他那目光并不在天花板,而是透过它们,向看透某些更遥远的东西。
“你还有什么问题?”许久后,他洪亮威严的声音打破沉寂。
“......有,我想向神提出质疑。”明箫的言语引起了拓拔渊一阵诧异。
“向神?”他打量着韩明箫,那少年脸上无奈的神情,还有双瞳中迸射出的复杂情绪。所以,他的仰望,是在看向神吗?而他的质疑会是——
“既然作为全知全能的神,为什么还要通过操纵凡人来达到目的?”明箫眼中的情绪,此刻全部化为冷酷的恨意。
“目的?”拓拔渊轻声念到这两个字,随后有些可笑地盯着明箫,“是看过翡翠之眼了吧?本以为你再看见它后更能明白自己应当做什么,而非思考 这种浪费时间的问题。”
“浪费时间?攸关人命何为浪费时间?难道仅仅是凡人,就可以被神当作棋子任意摆布?难道凡人所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一个与我们现实毫无干系,存在于崇拜中的家伙所玩弄?”明箫的声量不自觉地提高,以至于会让人觉得他在呐喊。
“毫无干系,存在于崇拜中?守护者,你忘记了牵系翼界起源的是什么?若它无法延续,你我所在的世界也会荡然无存!你竟用‘毫无干系’来形容,不觉得可笑吗?”
“可笑?可笑的应该是那个神,‘牵系世界起源’,倒不如说是他为了自己的生存才创造了这个世界!”他猛地站起身来,瞋视着面前之人挂出一副高高的神情。
“生存?你的话着实令我有些哭笑不得。”
“有什么可笑?生存是任何既存生命的第一本能。就算是神,他也畏惧死亡,因为他不是永恒存在的‘理’!想必你也熟悉那书里的所有内容,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他创造世界的‘动机’吗?既然创造我们,为何加之于苦难与限制,还有那个仪式......”明箫提到“仪式”时不禁停下来,似乎想要稳定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那根本不是所宣扬的仁慈与怜爱,而是他希望其意志永远存在延续的贪念!我们不过就是一些工具罢了。”
“苦难,限制,仪式。仅凭这些你就断言并对他进行判断吗?别忘了在另外的世界中,有过着比我们受到更多限制的生命。”此刻在明箫眼中,拓拔渊俨然变成了那个神在翼界的媒介。自我控制的阀门开始被他长期压抑在心里的怒意撬开,开始肆意发泄在面前长者的身上。
“但他们知道自己存在于何处!他们至少利用我们视为垃圾的东西俯瞰了那个世界的全貌,至少知道自己是如何而来。而我们呢?拥有魂力,拥有科技,却从未知晓这个世界的全貌。每当我们像被自己视为蝼蚁的人类那般朝天空探索,得到的除了永无止境的云海还有什么?我们此刻所伫立的土地是球是平都无从得知。这难道不是极大的讽刺吗?”
“愚蠢,你说的那些不过是自以为掌获真理的狂妄之徒,看看那个短暂的文明,仅数万年就浑身沾满同类的鲜血。那些‘成就’的背后,有多少事通过毁灭来构筑的?不过南柯一梦罢了。”拓拔渊也似乎被明箫的态度激怒,铿锵有力地回击道。
“南柯一梦?这个世界难道就不是吗?明明有无数无法解释的事,为什么我们能获得超越自然的力量?为什么存在梦界和冥界这类东西?这样想过的人绝非我一人!只是你们,所有人都把这种不正常视为理所应当,你们感知到它的不合理,却又自我催眠!”他最后的声音变成了嘶喊,他平日里的休养以北抛之脑后。然在拓拔渊看中,此刻的明箫显得有些可悲,却又觉得合乎情理。在得知所有一切后,却只能无奈接受。任谁都一时无法接受。
“如果不这样,这个世界会如何?明白了这些你就能改变这个世界的本质,改变真理的本质?”
“总比自欺欺人的好!这个世界的不合理是致命的,所有的一切都居然被个虚幻的神牵系。这种不稳定的危险因素一旦有所偏差——”
“请注意的你的用词,守护者。神从他的肉体中创造出一切,直接来说,就如母体与子体的关系。”拓拔渊的语气已没有之前般咄咄逼人,只是这冷淡的语气给明箫一种挫败感。
“那为什么不干脆用一台机器作比喻?那家伙是核心部件,其他的就是为之服务、受限于他的零件?而我们引以自豪的魂力呢,不就像一串代码来标明身份,规定了我们的用处,我们的命运。”
“哼,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还在这里对所谓的虚无发问?你这是在浪费你的时间。”拓拔渊把话题转回。
“因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是这样的一个结果。明明我们有自己的意识,有自己的情感,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命运。为什么要听之任之?”这是明箫声嘶力竭喊出来的话语,他不明白,自己回来所寻找的,却还是和那样相似的结局。
“就如你所言,我们是被规定好用途的信息代码。所以每个人生来就有必须要做的事。守护者,你其实知道做出刚才的言论也是白费力气。现在的你,不过就是一个因为无法达到自己目的而哭闹的孩子。”
“你......”拓拔渊一语中的,没错,明箫他内心明白自己是在发泄。他不敢找其他任何人,就连诺儿,也不能听到他说的这番话。一直以来掩埋在心里的忿恨,必须在明日之事情发生前释放出来。
“看看你的周围,你不是才说了生存是本能吗?如果这个世界不复存在,那何来我们的存在?”
“所以就要放弃个人意志吗?”明箫的语气缓和下来,低声问道。
“没有世界,何来的意志?”
“诡辩......”明箫咬到自己的嘴唇,可笑着问道,“就因为这样,你甘愿把不合理的神,把无法将自由给予我们的家伙当作信奉的对象?沦为他的走狗?”
拓拔渊的脸色阴沉下来,但随之而来的竟是一阵大笑:“哈哈哈,信奉?说实话我从未想过这般迷信之极的词。”
“迷信——”明箫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他以为诚服在命运脚下的长者。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任何人的所作所为,是在用不同方式在维系和修改这个世界,而不是在信奉神!而我等的存在,则是为了给仪式垫下基础。”瞧着义正言辞的拓拔渊,明箫想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心态说出这句话来的。是以从他出身为拓拔世家所秉承的信念?是以无奈离开妻子与儿子的男人?还是执行这些年来种种血案的启之主教?
“说的这么堂而皇之,可我听着却那么悲哀...必须保护不值得守护的东西,才能延续我们的生存吗?”明箫最后已变成自言自语,他再度抬起头,苦涩的笑又一次出现。
“这就是现实,无论你怎么挣扎,怎么逃避都不能忽视。”
明箫没有回答,但他身体所发出的一阵颤抖足以说明心中的想法。拓拔渊则利落地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祷告厅通往后室的门前。当他触碰在门把上时,那带有沧桑感的声音背对明箫言道:
“把今日的一切全部忘掉,那是属于智者的烦恼,不属于我们愚者。”
(下次更新:0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