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乱逸,冰尘残散。
没有植被,没有温度,甚至连边界也不曾拥有,无垠的雪原上,除了永不止歇的风暴外,就只剩下一位位名为柟的昏迷少年,以及一群虎视眈眈地围着他的士兵。
“喂,那边的流浪者!”
其中一个士兵毫不留情地踹醒了他,同时用自己的钝剑对准了他的脖子。
“把手举起来,乖乖跟我走!”
那个士兵流露出的语气,分明就是在说“不听话就杀了你”,这让刚刚恢复意识的柟完全清醒过来,乖乖听从士兵的安排,举起早已冻僵的双手和士兵们一同前进。
不过,他并不打算就此默默无闻地一直走下去,至少也要知道自己受到这样待遇的原因。
“那、那个,请问,这里是哪里啊,还有,为什么我会被抓起来?”
“住嘴,该死的流浪者!我现在连靠近你都不想,你之所以没被我当场处死,是因为你即将迎来比死亡更悲惨的未来。”
这时他才发现,原本在他附近的士兵都早就向躲避病原体一样与他隔开了至少五米的距离,仿佛他们押送的是一具感染了疫病的尸体一样。
但,这正好给了他逃脱的机会,他假装绊倒在地,顺手抓起一把雪扬在周围,趁士兵们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立刻逃窜。
“妈的!给我站住!”
十数名士兵顿时像追逐猎物般向柟跑来,其中一人立刻拿起手中的弓搭起箭矢向柟射去。
“啊!!!”
毫无偏差,这支箭正好命中他的肩膀。
剜骨的疼痛顿时通过伤口渗入他的神经,但他连一丝放松的机会都没有。追兵的脚步越来越境,时不时还有箭矢从他身边飞过。强烈的求生欲促使柟咬牙忍住剧痛,一边向前方,那更为猛烈的暴雪中奔去。
白皑的大雪如同幕布般将柟视野里的景物一扫而空,有的只是无穷的茫然而已。
但他别无选择,一头扎进这苍茫的虚空中。
大约行进了有十分钟之久,追兵的声音早已被风雪掩埋,而柟眼前的幕布也渐渐消失,真实的世界,再一次在他面前展露。
“这、这是?”
尽管暴风雪依旧猛烈,但他,还是不由得为眼前的景象所深深震撼。
无数近十米长的巨剑横绝在绝境的风雪中,那些凛然的武器所散发出的寒意似乎更甚于肆虐的飞雪。这个钢铁的森林就仿佛一道墙壁一般,将现实与梦境分野。
仅仅是稍作停留,柟便立刻向巨剑的深处赶去,一边四下张望,寻找着能够为他所使用的武器。
“可恶,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使用这种大剑啊?”
柟忍痛拔出自己肩膀上的箭,顺口向眼前的巨剑抱怨道。
这时,他看到在巨剑阴影下,有一把虽然稍显古老但大小相对正常的剑,他连忙走上前,想要将这把剑拔出。
“一、二!”
柟用尽全力想将剑拔出,可这把剑却固执地不肯移动分毫,除了自己让自己的手凭空拽破了皮外,他便再没有其他收获。
“陌生的流浪者?你为何想要拔出那把剑?”
◇
“陌生的流浪者?你为何想要拔出那把剑?”
温柔的纶音随着风雪向柟飘来,他惊异地回头,一位与残酷自然环境格格不入的猫耳朵少女正站在她的身后。
“你,你是?”
面对诧异得只能勉强将疑问送出口的柟,少女只是淡淡地回答:
“我是寄宿在这把剑上的亡灵,因为被剑所缚所以一直驻足于此、已与这片巨剑森林共同度过了五百年的岁月……我是出于好意所以来提醒你,这把剑,你是绝对拔不出来的。”
少女坚定的口气完全容不得柟的质疑。不仅仅是她的口气,她姣好的面容、无法看到影子的身体,以及有如湖泊般忧郁的蓝色瞳孔全都引起了他的好奇,于是他接着问那个女孩:
“你说的这么肯定,究竟是为什么?”
“这片森林的武器只有外围的巨剑才能被人所采集,巨剑森林深处的剑都是森林主人的至宝,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休想拔出。”
随后,少女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伤感:
“就是这样,异乡人,如果你是企图开采巨剑的商人,我劝你赶紧离开;如果你是为了拿剑防身,那么不用担心,这里的风雪会保护你。总之,等暴风雪过后你就赶紧走吧,不要因为这把剑而浪费时间。”
她带着难以被常人察觉的寂寞的表情,轻声吐露。
但这份感情,却能被柟所理解。
“你说你在这里整整待了五百年吧。”
“欸?”
猫耳朵的女孩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这样提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无人理睬,无人知晓,就是因为这把剑,一直以来你才会在这片暴风雪中度过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
说着,柟再次用尽全力,试图将剑拔出。
“等、等等,我不是说了吗,你这样做根本就没用的!”
少女焦急地想要让眼前的男子停止行动,可眼神中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期待。
就是这样,明明渴望离开、渴望与别人交谈,但却因为自己的无力而感到无可奈何,这份孤独,他在遥远的过去曾无数次饱尝过。
因此,本该专心逃跑,对眼前少女的遭遇置若罔闻的他,却决定克服自己内心的胆怯,将少女从长期的束缚中解放。
突然,在剑身处发出了怪异的哀鸣,紧接着,一个巨大的时钟魔法阵伴随着骤然燃起的蓝焰显现在地上。蓝色的火焰沿着时钟的边缘划出一条界线,将柟与少女锁在了时钟里。
“这……”
还未等柟反应过来,一张携带着蓝焰的羊皮卷从时钟中溢出,轻轻飘在了他的手中。
“这,究竟是什么?”
他转身问向身边的少女。
“啊,!关于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我也第一次看到出现这种场面。”
少女显得有些尴尬,脸上充满了不知所措,没有再问太多,柟随即打开手上的羊皮卷。
“名为柟的少年啊,
很奇怪自己现在的处境吧,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追杀吧,
正如那名士兵所言,如果被追上,等待你的,将会是比死亡更残酷的未来——对于你这个[流浪者]而言。
但,你的面前仍有一线生机。
只要你与眼前名为徨的少女签订契约,同意帮助她在这个世上复活,你就能分享到她的力量,从而借此脱困。
或许这样一来,你的孤独也会因此化解吧。”
仿佛是某人亲眼所见的那样,那张羊皮卷的内容分毫不差地与现在的情景相契合,另一边,他身旁的少女也早已凑在一旁看完了这段话,开始沉默不语。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了一种极其尴尬的氛围中。
“真是奇怪啊,就仿佛命运的捉弄一样。”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柟。
从一开始毫无预兆地来到这个雪原上,再到莫名其妙地被人追杀,最后到遇见眼前这个幽灵少女,一切都好像梦境一般不可思议。若是真如羊皮卷上所说的那样,那么他如今只有签订契约一条路可以走。
并且柟能感觉到,在这条路上,或许真的能找到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某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东西。而那,似乎也是她身旁那名面容永远充满寂寞的少女所寻找的。
“那,这上面的内容,你……”
徨犹豫了很久,终于不安地向柟开口。
“嗯,我全都看完了,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就让我们来签订契约吧,徨。”
那大概是五百年来徨第一次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吧,她的猫耳朵在听到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后,不由得猛地支棱了一下,那种兴奋的表情几乎要在她的脸上满溢出来。
“可、可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嗯,请现在就告诉我签订契约的方法吧,我很期待你的实力哦。”
尽管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柟此刻的心跳已经加速到快要停跳,但他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同时向徨伸出了自己微颤的左手。
徨那双蓝色的湖泊中,似乎有泪光在闪烁,她咬住下唇极力不让眼眶的泪水泛出,随后,她突然捂住嘴巴,止不住地“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是真的发自内心的、难以被抑制住的爽朗笑声。
“那好!我就让让你看看,与你签订契约之人的实力!”
说着,徨一把握住柟的左手,口中念念有词:
“吾为时钟下的阴霾,
自渊薮中仿徨的幻影。”
即使徨歌唱的诗行是那样婉转,现在也无法再吸引柟的注意力,那张眼含热泪,却坚毅对他笑着的面孔,此刻竟是这是样动人。
于是,柟也不由自主地念到:
“吾为逆光的寻夜者,
身披血污,独行长路。”
(徨)“纵然吾身业已朽烂。”
(柟)“纵然吾力难撼重剑。”
(合)“我们手中的光芒,也绝不会消散。”
他们相握的双手,果真出现了渗着微蓝,却坚定闪烁的光辉,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咏唱着:
(徨)“所以,不要再悲伤了。”
(柟)“所以,不要再孤独了。”
(合)“直到旅途的尽头,我们的头顶亦有星辰璀璨……”
嗖!
从已然式微的风雪中射出的冷箭,将两人的咏唱中断。
“终于找到你了,东躲西藏的猫!”
十五名士兵已从各个角落将他包围,让他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其中那个刚刚踹醒柟的士兵立刻拔出自己的剑,片刻间奔到了他的面前。
当!
金属间碰撞的声音从两人之间传来,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那把士兵的钝剑,如同塑料般被轻松削成两半,须臾间,柟的利刃便来到士兵的喉前。
“什么啊,虽然看起来很重,这把剑拔起来不还是很轻松的嘛。”
柟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一边面无表情地欣赏似着那随长剑飞舞的青蓝色火花。
“喂……你这家伙,想要干嘛!”
看着眼前因恐惧而发出颤抖声音的士兵,柟不禁鄙夷地回答道:
“人类还真是,只要从力量的高地跌下,就会露出比老鼠还要胆怯的样子吗?”
随后,他高高地扬起手中的剑:
“无聊,赶紧融入到血之渊去吧。”
没有一丝怜悯,他将裹挟着高温火焰的剑轻轻一挥,蓝色的漩涡就顷刻间于地面跃起,将眼前的士兵吞没,仅仅数秒间,那名士兵就化作了浑然一体的焦炭。
这时,柟双眼的深蓝炽烈得仿佛快要燃烧起来,更有甚者,那对双眸中还隐约能看见如同太阳般充满金色的光辉。
柟就这样用那种令人生畏的目光逼视着剩下的士兵,同时再次傲慢地说道:
“那么,接下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