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名为奥斯卡诺的城市仍然沉睡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作为最靠近北方的城市,奥斯卡诺即使在春季也会有细雪纷飞,无论是气温还是街道,都寂寥得让人发抖。
会在这种时间徘徊于此的,大概就只有自己和眼前的门卫了吧。
柟不由得在心里苦笑着。
“非公会的猎人,柟是吗?证件是有效的,现在您可以出城了。”
接下门卫递给自己的证件,柟随即走向城门外的荒野。
◇
“哈啊~不就是出城打猎吗,这种事有必要那么着急吗…..”
猫耳少女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眯着惺
松的睡眼向柟抱怨道。
每到必须早起的清晨,两人的对话总是会以少女的牢骚开头。自称渊神,真名为徨的少女总是会以各种理由向柟抱怨,或是因为过早的时间,或是因为过冷的气温 亦或是因为柟过于敷衍的态度。而对此习以为常的柟,这次也仍然用不温不火的语气回答道:
“没办法啊,要想养活整天只知道吃白饭的女神大人,像我这种穷猎人也就只能起早贪黑地工作了吧”
“什么啊,说的我好像天天就只知道吃一样……而且,神明的花销可是会带来祝福的!区区凡人就怀着虔诚之心努力喂饱我吧。”
“你口中的祝福就是让人越来越穷吗……”
而且还要靠人类来解决吃饭问题……这究竟算哪门子神明啊。
柟不禁暗自反驳着。
即使与眼前的少女共同经历了两年之久的旅程,柟还是难以把她想象成某种高高在上的存在。
虽然无法被常人用肉眼所视,但她与一般人的差别也就仅此而已。在旅行者的身边,徨就仅仅是一名随处可见的任性女孩,日复一日地向柟抱怨着旅途中值得挑剔的一切。
更多的时候,柟也只是默默倾听着少女的诉说,那种感觉,大概就像七月檐角的猫,误闯了十一月初冬的窗口,挠得心里痒痒的。对于他而言,那就是自己在异世界生活中,最为波澜不惊的日常。
另一边的少女却并未在意他的反应,而是略带喜悦地将手伸向如絮的轻雪。这样的雪景徨在冬之墙早已见过无数遍,但能像现在这样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雪的温度,对于她而言仍是如同梦幻一般的体验。看到陶醉在自己世界中的徨,柟忍不住问道:
“对了,徨,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明明是无法接触实体的,为什么最近你可以做到了?”
“唔……大概是因为你的那个‘感知不可视之物’的能力吧,在签订契约后,那份能力似乎也流到了我的体内,虽然作为亡灵的我依旧无法被其他人看见,但已经能像现在这,接住落下的雪花了……”
“感知不可视之物’吗……”
正如字面的意思,这份能力就是赋予自己感受到一般人无法感知之物的特权。虽然是从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被赋予的能力,但柟直到到现在也无法熟练地掌握它,而且……
“柟,快把眼睛闭起来。”
徨用毫不掩饰的调皮语气打断了柟的遐思,没等他反应过来,便不由分说地用一只手遮住了柟的眼睛,随后徨一把将手中的积雪送进了他的衣领,一阵凉意顿时向柟的后颈袭来。柟连忙将手伸向后背,凉意却早已溜到了身体的每个角落。看到柟滑稽的样子,徨不由得大笑起来。
“可、可恶!你这个笨猫!”
柟生气地拧着徨的脸颊,疼得她只好边笑边求饶:
“对不起对不起,这次就饶了我吧,你看,前面就是森林了,再闹下去可是会把猎物吓跑的哦。”
顺着徨所指的方向,柟果然看到了不远处茂密的森林,于是他只好松开手,无奈地说道:
“这次就算了,打猎的时候可别打扰我。”
“放心吧,再怎么说我也要保证自己吃饭的途径的,你就安安心心地工作吧~”
徨热情地拍了拍柟的肩膀,随后快步走向深邃的森林。
“真是……和渊神相比,明明猫咪的形象才更适合你啊。”
这样无奈地调侃后,柟随即跟上徨的脚步走向森林。
◇
上午七点,奥斯卡诺的森林中。
“柟,好弱。明明从五点就开始狩猎了,结果现在还不是什么都没打到。”
“啰嗦,打猎可是需要耐心的,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看着吧。”
虽然这么说着,柟也不禁开始担心起来。这片森林不仅没有其他猎人的足迹,就连野兽也少得可怜,这样下去,恐怕到中午都不会有什么收获。有点烦躁的柟只好向森林更深处前进。
令柟失望的是,越是向前,动物的足迹就越是稀少,不过他可以隐约感觉到,被繁茂枝叶遮挡住的前方似乎传来了些微的骚动声,而且——
“前方的魔力……是魔力炉心吗?”
魔力炉心,即心脏。生物的心脏在跳动时会产生魔力,因此也被术师们称为‘炉心’。而柟所感受到的魔力量非常之大,大致相当于几十个人的总和,如此看来,前面应该会是一个不小的兽群吧,想到这里,一直担心猎物没有着落的柟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你总算是找到猎物了啊,哼哼~今天的早餐会是什么呢~”
之前百无聊赖的徨顿时就有了精神,原本耷拉着的耳朵也灵活地摆动起来,仿佛
准备进食的野兽一样蠢蠢欲动。
“提前跟你说一下 这些猎物可是要拿来卖钱的,早饭什么的就请再忍忍吧。”
“什么啊,真无聊。”
徨立马失去了兴趣,闹变扭一般地抱住双膝蹲下来,一旁的尾巴生气地乱摇,像是在抱怨柟的举动。
看样子早饭里似乎要加大肉的份量啊……
一边这样有点愧疚地想着,柟一边拨开眼前交错的枝桠,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
“!”
仿佛越过了某个界线一般,柟霎时间感受到了一股在这个季节根本不该出现的热量,那种感觉,就好像身体同时处于冷水和热水中一样令人不适,比之前感受到的庞大百倍的魔力焦灼着他的肌肤,令他感到一阵作呕的干渴。
随后,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感受到的魔力来源,那是比整个兽群更为可怕的存在,不屈地立于三人包围之中的“猎物”。
◇
“我说巡夜者先生,你真的不打算投降吗?魔力不断被结界吸收,就连身体也已经伤痕累累,若不是从边境之王那里继承了一部分王冠的力量,你至少已经死了十次了。就算如此,你也不愿意把这余火交出来吗。”
趁他们对话的间隙,柟赶紧俯下身躲在树林间的阴翳中。刚刚说话的金发男人似乎是身边一男一女的头领,虽然他体内的炉心不及被围困的人那样庞大,但从他那自信的口吻来看,他对杀死眼前的猎物有着十足的把握。
令柟在意的还有他手中的金枪,杀人的武器闪烁着煌煌的雷光,低声嘶吼出它破坏的渴望,似乎持枪者只要轻轻一挥,那把枪就能裹挟着风暴夷平整个森林。
“这是……”
“那家伙的枪,应该是叫缠雷吧。”
“缠……雷吗……”
此时的徨却意外地显得很镇静,她尽量压低声音,向柟解释道:
“那是能够不断叠加威力的魔枪,只要攻击的对象没有死亡,它的破坏力就会不断增大。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恐怕只要他一人,就能与那个持有王冠的家伙抗衡了吧。”
“那、那我们岂不是……”
柟下意识地起身退了一步,却被徨一把按了下去。
“不要动!这里还有另外两人,要是被他们发现就完了。”
“哦,哦……”
柟有点不知所措,只能听从徨的安排。
“怎、怎么可能!那位大人,可是把王冠交给了我,这份力量,我绝不会交到你们这群流浪者手上!”
巡夜者尽管浑身是伤,但没有丝毫怯懦可言,他残缺的剑刃称起自己疲惫的身体,眼神里充满了死战的决心。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匿星,沽月,把他杀了吧。”
随着持枪者的号令,一旁的两人立刻向巡夜者扑来,两把别无二致的黑色大剑几乎在同一时间砍向巡夜者的头颅。
当!
当!
巡夜者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挡下了两人的攻击,并借力后退了五米之远,趁着这个空隙,巡夜者立马将剑高举过头顶,大声念出古老的咒文:
(龙语)“吾之薪焰,燎燃于天!”
随着巡夜者的言语,猩红的火焰即刻缠绕在巡夜者的剑刃上,然后立刻爆散开来,以不可阻挡之势向三人袭来。
“所以说余火就是余火,这种程度,可比边境之王要差远了啊!”
持枪者只是将缠雷轻轻一挥,数道轰雷便立刻荡平了眼前的火焰。
没有给巡夜者一点反应的时间,持枪者仅一步便来到猎物的面前,瞬间释放出无数死亡的枪击。
“可恶!”
那不过是持枪者最为普通的连击,却让巡夜者完全没有抵挡的余地,呼啸的长枪一寸寸地撕裂巡夜者的皮肤,宛如狮爪般剥开猎物的防线。
“威力在不断上升,这样下去那个人……”
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罕见的担心,这让柟感到有些意外,她紧咬着嘴唇,似乎在迟疑要不要说出来,犹豫再三后,徨最终用小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向柟说道:
“那个,柟,虽然是很任性的请求,但假如我把权能借给你,你……”
只需与徨的眼神相对,柟便明白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徨要对素昧平生的人施以援手,甚至于想要拿自己和伙伴的性命去冒险,因此柟没有立刻回答,但就是在这一瞬间,巡夜者的命运便已定局。
轰!
伴随着一声金属的哀鸣,巡夜者的剑刃顿时变得支离破碎,他本想再次拉开距离,身后的退路却早已被另外两人封死,一枪两剑从三个角度向猎物刺来,没有任何回防的可能,巡夜者的身体被当场贯穿,殷红的血液立刻从伤口喷涌而出。
完成了猎杀的三人从容不迫地将凶器从受害者体内拔出,失去了支撑的巡夜者立马倒在地上,不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大地。这时三人中唯一的女性半跪在地上,将手伸向这摊鲜血,开始轻声吟咏:
(龙语)“将汝之血,还于冠冕。”
巡夜者的血液中,顿时析出了如同火焰一般的光芒,女性接下光芒,对持枪者点了点头。
“好嘞,收工了收工了。”
金发男人满不在乎地说着,口气悠闲得近乎残忍,柟看到他的右眼很快变成深蓝,随后三人便凭空消失在了森林中。
在三人消失的下一刻,徨和柟就立马从藏身的地方跑向巡夜者身边。徨本想做点什么,但巡夜者的伤势已经重到让自己所知的任何术式都无力回天,对于他而言,死亡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但,即便如此,巡夜者还是用难以想象的坚毅语气,向柟说出了他人生中最后一句话:
“请、请务必告诉奥斯卡诺的王,冬之墙被……那些流浪者们……就要回来了……”
森林一片寂静,只有被尸体吸引而来的乌鸦在天空中不断盘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