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位于祖国西南部的一个小县城。
这个小地方建立在夏江与南河的交汇处,依山而建傍水而立,因为河道的便利,在四十年前曾经是个漕运发达的水路枢纽。
但那些都已是历史了。
轮渡货船逐渐被不断提速的铁路运输所替代,它作为水运枢纽的作用已经不复存在。在今天,这样一个地势起伏不平的地方已经不适合城市的发展,所以除了一些必须的城市建设,它的城市中心正向镫马——西边的一个地势平整的繁华小镇靠近,城市的资源近年来也开始逐渐向那里倾泻。
城市老了……
……
从小区后门出去是一条破败的两车道公路,穿过公路,陡峭而狭窄的阶梯出现在上世纪70年代风格的建筑群中。
泛着古董味儿的水泥墙搭起了几处民居,被鞋底磨到圆滑的石梯没有原则的丧失了棱角,一条狐狸犬在水泥混合鹅卵石的电线杆下面抬起后腿尿尿,旁边,门大开着,几个老人一边烤着火,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眉头皱着,好像回忆到了什么……
……人随着城市老去。
小巷的阶梯是曲折的,一眼望不到头……
站在它的路口,女孩转过身,再看了一眼才建好没多久的三十四层楼房,他们刚从那个花园式小区走出来,却很难想象一下就到了这个地方。
心情微微惊讶,随即转变为正常。
她淡漠的眼神中流露出思索的光泽,望向窄巷的目光随着路面右转而往右边移动,然后看到了稍微离了一点距离,位于她右前的封一。
一把伞有些遮不住雨,虽然自己没有被淋湿,但左手持伞的他,右臂却已经完全浸润在了冬日的雨水中……
“杂碎,走狗,罪犯!”
话到了嘴边却变得像这样叫喊道。
“把一个花季少女带到这样一个偏僻狭窄的地方是要施暴么?”
“额……”
他的反应从最开始的无奈反抗到现在的“额……”。
……
觉得有些无趣。
目前所处的阶梯好像是小区通往商业街的近路,虽然其貌不扬,每天却有各种身份的人在这条路上行走,所以施暴什么的不过是笑话。
“但是既然是笑话你也应该配合一点啊……”她像这样默默地想着。
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已经学会了如何轻快地在各种小径中穿行,她没有这样的经历,在他启步向上的时候,面无表情地走在他的左手边……
是的,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
就像他也不了解自己那样。
小巷的两边房子有些破败。
只是个小县城,所以并不是每个地方都能得到开发,在现代化设施功能齐全的花园小区后面,也许任谁都想不到是这样的一副画面,当你看到这样的小巷,也许不会相信它通往一处繁华的商业街,但它就这样发生在你的面前,陈旧与新鲜。
这就是夏南。
“对了,一会儿走的时候小心点,去年,这里第三户老人的儿子从国外带回来一只哈士奇,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狗直接把它当土狗养,后来就……所以我觉得那东西现在神经有些不正常。”
眼前的男人转头这样说。
虽然觉得哈士奇当土狗养,没病没灾的就已经是奇迹,但如果是她的话即使真的面对疯狗也不会紧张。
她张嘴,原本想要说的话在离唇的一瞬间性质急转直下的改变。
“你不会帮我去跟它沟通么?用你的母语。”
“都说了那是神经病!……不对,谁的母语!”
“狗的。”
“……哈哈哈,一点也不好笑。”
哈哈哈……像这样还给你,这样回应一点也不好玩。
“不,应该是说无聊爆了,就跟这恶臭的人生一样。”
眼前的男人往大了说对自己有救命的恩情,但他现在的态度更像是陌生人的敷衍,虽然基本上确认了对面有时候是个无趣闷骚的宅男,但想起那天那句精彩的灭世宣言,她却总有种期待。
看见了一条狗。
“传闻中的神经哈士奇么?”她招招手,示意它过来……
……
仿佛是炫耀着自己的脸皮,这只叫做旺财的哈士奇从两人雨伞中间钻进来,左脸和整个前身都趴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刨着后腿不停地用脸蹭着地面。
卧槽闹哪样!
也不知道是哪里习得的神技,总之就是有这样的毛病,如果狗都用这样的动作来打招呼的话,那整个犬族真是大不幸啊!
封一觉得有些尴尬,因为那狗一副蠢样看着他,更因为在看到那条狗的时候,她转过头对他说:“一点不开玩笑,它真的很像你。”
从对方平静的眼神中他了解到这次是认真的。
“……”
不是真的吧……
“我感觉有些受伤……胃疼……”
“不过也挺可爱的。”
“诶?是这样的么?”
“嗯,作为智商比平均狗还低的蠢狗的话。”
“……小恶魔!!”
“承蒙夸奖了。”
她甩开封一跑到步行街的步道上,这才注意到纵使天还有些阴霾,但雨已经停了。
……
……
封一走在女孩的背后,怔怔地看着她的后颈,惊艳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上次明明在河边明明看过着她的背影,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他的视线聚集到对方脖子,位于人体中轴线偏左的一小块雪白肌肤上,在那个地方有一颗殷红的痣。红痣非常小,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无法发现,但正因为难以发现,才……
“要说耐看的美人儿就是指这样的存在吧……”不光是指长相,身体上的一些小点缀、小发现也是构成“耐看”因素的原因,虽然封一既不是色狼也不是审美的评委,但也不妨碍他给这样的一副风景打高分。
“非要说的话——被上天宠爱的女孩。”暴走的思绪这样想到。
真是个奇妙到难以言喻的女孩,光看背影的话——挽起的头发清质淡雅如同夏日的荷花,身体曲线即使穿着羽绒服也并不臃肿。而如果正面的话,干涸的眼神却又不破坏整体美感,像是星光下绽放的迷迭香。
静如处子。
于是就动如疯兔了么……回想着被数落,被埋汰的画面,封一顿时觉得小清新的世界开始染上了浓重的颜色,清丽脱俗的气质因此冲淡了不少。
不过还是想要了解她……想了起那天的事。
荷花的确是水生植物的花朵,但是也不至于要去跳河吸收养分,而且现在这种若无其事的轻快态度,很难想象以前的她居然会想不通,做出那么可怕的事……
又看了一会儿。
不过现在的状态,像微风中的茉莉呢。
“才不是喜欢她,只是单从植物学的角度单纯的欣赏而已!不要说我不懂花,家里好歹也有很多。”
这倒是事实,父亲是一个非常喜欢植物的人,所以阳台上被种满了几十盆各色花草,如果遇到现在这样大人工作出差很久都不回家的日子,那些植物肯定就必须由他来负责打理。
顺带一提,封一最喜欢的花是茉莉,但是最欣赏的植物是仙人掌……
“因为仙人掌是顽强的生命啊!看着几个月不喝一口水的它,我的心中充满了尊敬!仙人掌大叔,你是所有男人都应该学习的榜样。”
不过如果浇普通草本植物分量的水就会死,这点倒是被华丽地忽视掉了……
“你在想什么?”
“茉莉——
我在想……你现在看上去就像茉莉一样。”
因为走神,封一淡定地说出了即使是现充也非常非常难以说出口的话,所以,她也就明显愣了两秒。
“对,茉——诶?!不不是!我是说,说……那个啥,我是说……”
“你是说?”她用疑问的语气重复道,然后用平淡的眼神表达嫌恶。
很奇怪,她的眼神明明平淡,但每次却都准确地传达到了。
“总之,总之……总之就是……”支支吾吾了半天,封一双手在胸前胡乱比划,也许刚学说话的小孩儿也比他现在更会使用中文吧。
“茉莉,为木犀科素馨属常绿灌木或藤本植物的统称,虽然不知道你是说的哪一种,但是只要是花那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被你用那种东西比喻的话不管怎么样都觉得恶心啊。”
“我说,这不是正常人的想法吧!”
总感觉冷静下来了啊。
“嗯,是变态的想法……”
“你是承认自己是个变态了?不用这样说自己,好好道歉的话我能原谅你哦!”
于是被平淡的怜悯目光注视了。
“在卖女性用品的商店用植物的生殖器官形容一个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女孩,而且还大吵大闹……怎么看都是变态的行为。”
“啊……?!”
因为之前一直跟在她后面走所以没注意周围的环境,被这么一说,才感受到四周惊讶与戒备交织的目光……
……
“初号机完全沉默……”
“难道是……”
……
“暴走?!”
就在事情即将发展到失去控制之前,自带的BGM将快要晕过去的封一挽救回来,对面音像制品店传出一阵鬼哭狼嚎的“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封一也就因此回过神来。
他僵硬的转身,以几乎无法活动关节的姿势快步往门口走去……
不能再呆了,这是非之地。
“难道说你脑袋里除了变态思想,其他的全部都是水与混凝土的混合物么?”
“怎……怎么了?”这个时候一口气冲出店面的封一转过头来。
紧随其后的女孩冲到他跟前,转身的一瞬间刚好贴脸。
“为什么不先问我名字?”
“额……”
别贴脸这样问啊!!答案是,因为名叫笨蛋完全不会这种聪明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说……不对,我说过我讨厌说第二次的啊!算了,你这臭虫也无法理解……”
“自顾自的纠结些什么啊!我这可是还在“女装店”门口等着,如果要玩羞耻PLAY无法认同!”封一心中吐槽,然后一惊一乍的后跳拉开距离。
“我说!为~什~么~不~问~我~的~名~字!能保证一个字一个字都听得清楚吧。知道了就赶快给我回答,闷骚!”
“为什么连闷骚都出来了!额……”
平淡到足以杀死他的剂量的压迫射线。
“……我叫封一,你叫什么名字……”
他当然不会给对方“问别人名字之前先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这是礼貌!”——像这样训斥的机会。聪明用错了地方,而且他询问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
少女似乎非常生气。
“简直是浪费我的口舌,不要再见了,低等劣化物封一!”无视封一微微抬起的右手,她转身回到店内。
……
……
为什么会跟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去买bra的店呢?
离开步行街,封一一整天都在想这样一个问题。
这样的行为并不妥当且有失稳重,在指明道路后优雅地离开才是绅士的风度,即使做不到优雅,至少得避免事故吧!
……那为什么会因为看漂亮的女孩看得入神于是进到了绝对列为男人禁区的bra的店呢?心中的色欲之花开放了?虽然也是个生理正常的男人,但这点不能认同呢。
只是欣赏而已,绝非什么其他的情绪,更加不是因为对方曾经被自己救过的原因——
因为排开这层关系,还经常被她狠狠地羞辱了。
是因为被骂得太惨,所以自己最近有些得意忘形了?
不对!根本不是这样的好么。又不是抖M,怎么可能因为被骂还觉得高兴,而且如果真的因为仅仅只是纯粹的被骂就产生快感,那已经不是抖M而是严重的心理疾病了,是变态啊!
那么,算半个,不纯粹的抖M?
他摇摇头把不靠谱的结论从脑海中甩出去。
也许是因为知道彼此都没有朋友吧,所以才会被吸引。但这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对面估计根本没放在眼中,我只是路人级别吧?
所以说人际关系什么的,神烦啊!
……
“好有趣的表情,你在发什么呆?”
“嗯?”
从没在教室里被搭话过,封一有些迟钝的停止妄想,转过头看着旁边的座位。
女的。
诶!!!女的?!又被搭话了?
奇怪我为什么要说又?
瞄了一眼对方充满活力的橘黄色短发,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视线盯着前面男同学的后脑勺,“没什么,只是想一些事情。”
“哦……”
“我叫云想。”她指指自己小声说道,“没见过你呢。”
什么嘛,原来对话还没完么。因为正在进行晚点名所以必须小声点,但是即使刻意压低声音他依旧能够感受到对方的从容。
是现充吧?
与苦恼人际关系,没有什么娱乐生活的自己不同,这么一脸轻松地与不认识的人搭话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啊?
“现充就是现充!跟自己比有决定性的不同。”
到了最后不禁这样想到。
“我一直在啊,只是你没看见。”
差点就用上了那个女生惯用的平淡口气,但本着平等交流的原则,他在一瞬间扭转了冲出喉咙的气流,进而让口吻尽量显得正常。
这也是能办到的哦!
“你讲的是方言么?”
“额……”
“有些听不太懂。”
“其实这是正常的说话……”
“是么?挺有趣的~”
我与正常人际关系的距离就这么大么?远到不是一个地区,连口音都不一样了……他看了下自己身后的座位。面向黑板的最右上角,正对门的位置。
“其实我是电气工程的。”
辅导员瞿琦老师带了两个班,除了封一他们的专业,还有一个十几个人的艺术特招生班级,因为人少,点名的时候就一起。
不知不觉被后排这个最不容易受到目光注视的位置所吸引,坐到别人的班上去了啊。
虽然开学时老师为了方便管理是有好好分过班级的位置,不过对于他来说,连老师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学生,那么在哪里就都一样了。
“就算是电气工程我们也算是同学啦~”云想用力拍了一下封一的背部,然后高兴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好像她跟他很熟悉一样……
可是啊!这不是明明一点都不熟悉吗?!
本来封一是不想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但是因为别人已经问了,不回答又有些不太礼貌:“封……封一。”
“封,一!?”
“嗯。”
“啊~你倒霉了,刚才曲奇念了三遍呢!这个名字的话,已经点过了哦。”
“诶?”
“就在刚才你出神的时候,念了三次……我还在想这个有意思的名字是谁的呢。”
“不是,一点也不有趣吧,而且要被扣出勤率了……”
“‘不有趣’这个话就挺有意思的啊。”带着一脸天生阳光笑容的云想说:“如果能早点认识你,坐在旁边我就能提醒你啦~”
“可惜没那么多如果。”
“就算是帮忙答到也没什么的哦~~~额,不对,曲奇认得出我……”
“如果是因为被老师所关注,所以不能替人答到而烦恼,那还真是奢侈的烦恼啊!”班级中毫无存在感的他这样想到。
“就说答到什么的其实不用了……不会缺勤的,没理由缺勤……”
“诶?!挺自信的嘛——”
这哪里自信了啊混蛋!
“嗯,你接受了我的好意了吧……总之封一,有事要拜托你。”
封一实在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委托,但是人家也有好好的为自己考虑,总该给她一个说出来的权力。
硬着头皮道:“说说看。”
“是这样。”
“我是学广告设计专业的,不过我一直想当一个漫画家。”
“这我可帮不了你。”
匆忙的打断对方的话。开玩笑,夏天的时候他体验了一把生命的重量,现在要来体验梦想的重量么?
而且对于想成为漫画家的孩子来说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诶~~~你先好好听完嘛!”
“不用,我大天朝漫画大都不用期待。”
“这不我来拯救国内市场了嘛。好好听我说——我把自己以前画的初稿投稿给某个出版社,但是他们说我话的人物表情没有灵气,特别是男主角,表情与剧情各种违和。”
“嗯,所以呢?那样不是挺好么?有特色……”
“一点也不好……我进教室的时候观察了一下教室里的人,你在短短的10秒内变化了三种表情,然后我就开始观察你嘛,发现你走神的时候表情相当微妙啊。”
微妙,是微妙吧,用了微妙这个词呢!
封一迅速扭开头用后脑勺对着她。
“其实我只会做一个表情,就像这样。”
被人看到了?!无法直视,不能面对!
“一定请你来当我的表情老师。”
“无能为力,请恕我拒绝。”
“诶~~~怎么这样。”
“就是这样。”
“拜托了!”
“不是那回事……”
“那……才不想你来当我的表情老师呢!哼!”
……突然改变路线是怎么回事,出现这种BUG是犯规的,犯规的!
“是嘛?正好。”
“诶~~~~总之,拜托了!”
即使被人拜托,这件事也没办法吧!
就这么想着,下课铃响了。
难得被纠缠不清了,但是却很疲惫,说了一个月剂量的话的封一有些劳累的回到家,意外的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平静的少女好像等他有一阵子了。
“我叫蓝伽,蓝色的蓝,一个人一个加的伽。”
“诶?”
却发现蓝伽无视他直接走出了楼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