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草茵茵的乡野,小径纵横交错,微风和煦送来春的讯息。一对旅伴架着马运货车从这儿经过。座上男子与一旁头披亚麻布斗篷打扮的女子,正互相开心调笑着。前头的马儿时不时仰头嗤鼻几声,扫扫屁股尾巴,不知是在发表自己的不满,还是因为蝇虫的缘故。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路过一旁的田地,从中注意到一块呈“大”字型被压倒的区域。风灌进了那物的上衣,鼓起了一块小白球。那衣服简陋得就像一块被单,两人估摸着或许跟从前某场有惊无险的遭遇相似,只是一杆被风吹倒,压到地上的稻草人,便没再多想,继续行路了。
湿润的土壤,随着鼻息的进出,总不免闻到一股甜腥味。应该是饥饿的缘故,农作物的芳香气在这个时候变得十分诱人。
江泯的任务进程,已受限于此地三天三夜了。
从零起点处就毫无进展,该说不愧是超SSS级的任务。
临行时受祝的防摔加护简直是半成品的层次。以面朝大地的姿态坠落,活着尚不必多说,遭受的重创居然导致自己动弹不得。
神经压迫?脊椎瘫痪?植物人开局?
卡进土里好深。来人,只要来人给我翻个面,我还能用手找找那个指南针哦,不,转盘掉到哪里。
在第二次下界之前,暗恋自己的女神跑过来送了那个玩意。
假如她没有暗恋自己,那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江泯对此是这么定义的。当然,本人对得出这个结论也包含了八成的怀疑因素。
“这件宝物汇聚了我们F班48人份的力量。”牵起自己的手,女神亲手交付道。
“48人?”
“对,是我们昨夜一齐努力做出来的哦(虽然很多人缺席就是了)老师也为这件宝物倾注了心血呢!”站在班花身后的皱巴巴老者,脸上在这时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女神继续对江泯说道:
“平日看似表现的不经意,其实老师他一直在关注着你的成长呢,江泯。”
“哇,我好感动,虽然貌似他昨天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所以请您再跳一次吧,江泯。”冥王的侄子,抚了下眼镜框,头冒出来在两人中间抢白道。
“滚那!”
“大力士!”
……
马蹄声已然远去,风再一次偷钻进了后背里,吹鼓寂寞的气球。
好,好饿。
魔力在这三天里都用在了催眠本人意识以麻痹自我的份额上,度过这段时间,就连求救的力气都没有剩下了。不知是降落的位置太过偏僻,还是居民们防骗意识在作怪,这三天来居然没有等到一位行人过来搭救。
前所未有的困意压迫着上眼皮,其力量沉重可怖程度,就连自己这位“瞌睡之神”也甘拜下风。
这一次闭上眼睛,就真的是闭上了。
参透尽睡眠的哲学根源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吗。
呵,真是没想到。
出师不利的新手神,毫无遗憾地阖上了双眼。
我的终结,会是这样的一天。
再一次醒来时的江泯,腹部感到被什么东西压迫着,一抖一抖的颠沛导致几欲想吐,可毕竟胃袋空空如也,难以得偿所愿。
眼前是一望无垠的田野。
眼仁朝下,是地面与在太阳底下晃动的影子。
在脑袋旁软趴趴垂下来的手腕,江泯晃了晃,发现他的四肢已不再是呈“大”字形的僵住。
“啊,你你醒啦。”
好听的声音几乎与朝左斜视摄取到的画面同时发生。
“我我叫,龙娜·娜索·吉哈诺。梦梦想…是是成为一名骑士!”
当她说起梦想时,能感受到那种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态度。
不必感到害羞,我能体会哦,我也是一路练习龟派气功过来的。
“请请问,你你的名字呢?”
“唔……”
无力,嘴巴又跟粘贴在一块似的干。
“还还很难受的话,不用着急开口,现在不要乱动比较好。”
虽然还是想回答些什么,张张口,发现自己实在没有气力。
好了,那么,自己现在是幸蒙骑士小姐搭救,舒适无恙地趴在了一匹马上头吗?
江泯是挂在了一杆长得离谱的玩意上头。
其实它的形体本不值得称道上离谱这个词,只要它不是被扛在某位姑娘的肩膀上。
这是扁担吗?
嗯?
担架,在这个时刻成为江泯心中最亚撒西的存在。维持这个身体状态对伤者来说有点难以忍受,虽然对救命恩人来讲有点苛刻,他还是很想拜托她在这个气候宜人的天气里,找一处树荫,用双腿作枕,曲坐着静候他醒来。那么,他就能更深度的参透睡眠的奥义。
好痛苦,被挑挂着的江泯不安分的想给自己翻个身,结果是摔落下去,脑袋着地,意识再度蒙上一层黑暗。
在一处乌暗暗的空间,冥王哈迪斯坐在宝座上,“好奇怪,在下界又一次死掉的我,灵魂这下归他管了吗?”戴着三角头巾的灵状物,看到生前认识的某名班委抱着他叔叔的大腿,正哭着为自己求情。
好感动,假如没听见“他们说如果江泯不醒来,下一个就是我去!”的话,自己回去就会给他带土特产了。
等江泯再下次眼睁开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脖子被什么东西勒住的不适,可能就是这股窒息感在呼唤他的意识。画面中的两只脚,只剩一只脚上还挂着鞋子,另一只不知被粗糙的石子磕蹭到哪去了。
我本还想用这身天界来的行当,找个商人换取启动资金呢。
咦,为什么屁股被刮得好痛?
现在,江泯被起初那个姑娘扯着后领子,在地上拖着走。他眨巴着眼睛,在肚里思忖着该怎么开口。“在,为什么拖着我走?”这样唐突的问,总有些难以形容的不妥。好在这个景象没维持多久,他们已经到了一处村落,她将江泯拖到棺材店的门口时,才为尸体已然苏醒这事感到吃惊。两人互相眨巴着眼。
“我我还以为你死了了了……”在村口旅店的一个房间里,女孩搓着手,一副扭捏的姿态。她面前的床铺上躺着全身打满膏药,绷带缠得跟木乃伊似的江泯。“大——”说到这时,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她的胸口,出不得似的,女孩大吸一口气的样子,江泯的心不由得也跟着提。
“——大夫说你的伤还不至于落下残疾。”
那那那还真是…幸运?
“呼……”
像是完成了某一项艰巨的任务一样,她从桌上的篮子里拿起苹果和刀,坐到房间一角的椅子上削着。
直到她安静地坐下来以后,江泯的焦点不由自主的还停在她身上。
这位搭救了他的骑士小姐穿着白红相间的及膝长裙,宽松但不累赘,搭一条同色调的披肩,上面绣有民族风式样的图纹。头前额留着梳子刘海,后面扎着下双马尾。三次元的现实本不可幻想的奶紫色的白发,跟她的脸蛋一起竟没有丝毫反感之处。
哦,忘了说了,之所以冒昧地称呼她为骑士小姐,不单纯是指呼她的英雄之举啦,而是这位体型苗条,看似平平无奇的姑娘,她路上扛着一把现在放进屋子都嫌占地方的马术锥状长枪。
呆愣了一会儿,现在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没有做。
“蟹蟹。”隔着纱布的声音,在自己听来就像音响里闷闷的回声。
要不要趁现在取个符合国界文化的英文名呢?还是算了,总感觉有点不诚心。
“谢谢你救窝,窝叫江泯。”
没成想一下界,就欠了凡人一个这么大的人情,此时的道谢不禁令自己面红耳臊,在绷带的包裹中更闷热难受了。话说刚刚是以为自己死了,才拖在地上走?对尸体未免太不敬了吧?(其实是其肉身变得僵硬,女孩用枪当扁担挑不动了)
手上削着苹果皮的她,一副发现“原来我能说话啊”的愣住一会后,重新自我介绍道:
“我我叫,龙娜·娜索·吉哈诺!那那个……”脸上起初一对没有感情波澜的蓝瞳,手上削苹果的动作停了下来,姑娘的眼神隐约又有些闪躲犹豫的意思。“未来的职业,是一名骑士。”
是方式不一样吗?这次女孩说的相对平静。现在想起来,倘若有逢人便告称梦想的习惯,还真有点热血主人公的感觉……话说这里的名字习惯……虽然知道是姓在后啦……但是……
“龙娜·娜索……我可以叫你龙娜吗?”
初次见面还是该称姓吗?会跟霓虹番剧里表现得那么麻烦扭捏吗?
“嗯,在家里,爸爸妈妈…不,没有。”
“……那那个,”龙娜犹豫了一会儿问,”你方便再说一下你的名字吗?”
“江泯。我叫江泯,”
“这个名字……东方人……是揣娜吗?生产漂亮碟子的国家?”
刚刚还想图方便改口称杰克,对方大致知道我的家乡背景这下真是帮了大忙。
“是的,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踏上这片土地。”
“我我也是来自很远的地方,我的老家叫拉曼恰!”
怎么感觉有点在跟我比试什么……
“那里有很好喝的酒庄,我将来一定会当上一名骑士,让那里扬名立万!”
这么兴奋的大谈特谈起梦想,颇有点热血主人公的感觉啊——为什么我会想到酒庄濒临破产,爱抖露作为骑士出道的故事情节……
话说梦想是骑士吗?聊到骑士有什么话题呢?
“唐,唐吉坷德?”江泯试着引起对方的兴趣,但一说出口就有点后悔,“那样子的吗?”
啊不妙,唐吉坷德是贬义词吧,话说这时代有这号人物吗?我为什么不提圆桌骑士……
“唐吉坷德……唐吉坷德,”她将食指关节抵在唇吻上,反复咀嚼这个名字,一边自言自语地低声道,“我不认识,不过这个名字听上去好像不错,但‘龙娜’就不能用了……”女孩一下陷入了抱臂沉思的僵持当中。
你的本名到底叫啥……
———
石壁上的蓝色烛火,一盏跟着一盏,在如深不见底的无底洞窟似的长廊添加。乌钢金属的色泽流动倒映着这些火光。
火焰爆裂的破空声,以及盔甲衔接之处,跟着脚步迈起,铁器碰撞引发的响动直到大厅中央蓦然而止。
殿内空荡荡的,就连疑似石柱存留过的证据也是几块残桩瓦砾,只有一顶宝座不正不中地按置在王居的台阶下方,金黄锃亮,不同于其他处全然的铁黑色。
看起来是没有任何人坐在上头的无主宝座。
然而身着鸦色戎装的骑士却半跪于前,她俯首并单拳撑地,忠实地为之奉遣。
“吾王吾主。新下界的神祇,在未落地以先,迦南已击杀了。”
置于她身后,廊柱一般大小的黑色长枪,上头密麻缠绕的红色铭文发着暗淡的光。
“第二位下界的神祇,落界时受到重创,迦南发现前,他已死在了半路上。”
“不,”从四面八方扫荡来的声音,响得仿佛身处在铁钟的内部,“他还活着。”
“……”
“迦南失职。”
“再去吧。”
“是。”
待黑骑士转身离开,室内齐暗无声,原先无人的王座上,渐现出一位面庞约摸十四五岁,黑发黑瞳的少年人。他的头上歪戴着一顶大小不合适的宝冠,肘挨着座的扶手,拳头靠着自己的腮帮子;另一边上的扶手,他的五指头上下落,百无聊赖地打着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