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洗月喜欢夜晚。
在许多人的眼中,她所从事的职业,是如同阳光一般的光辉的职业。
这是真的吗?
至少对她而言,追捕犯人,作为这个职业的本质并不是多么的光彩。
想要捉到躲在黑暗中的存在,就必须比他们潜入更加黑暗的地方。
手机上的时间,是午夜。
街上安静的恍若另一个世界。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所谓的生与死的交界的话,那么一定是这样的风景吧。
只有那样混沌的,位于矛盾之间的存在,才可能诞生真正的安静。
她弹开了手上的烟头。
岳洗月并没有所谓的烟瘾,只是心烦的时候,会来上这么一根。她从来不会抽女士香烟,那种口味清淡的烟,在她看来根本没有抽的意义。
离开倚着的电线杆,女人缓缓的行走在夜色中,没有人会将她与弱者联系到一起,她的身上扬起的气氛,只会让人联想到行走在暗夜中的猎食者。
岳洗月永远不会是猎物,她是猎人。
猎人总有一天会死在猎物的口中,但是即便是这样,即便死去,她也会以猎人的身份死去。
没有脚步声,就像是猫一般,女人走在黑夜中,不发出一点的声音。
猎人在抓住猎物之前,绝不会暴露自己行踪。
在漆黑的丛林中,猎物与猎人唯一的区分就是谁先发现对方。
远处的市区,灯光闪烁,即便是深夜。那个地方早已经失去了黑夜的矜持,只有在阴影的角落,与边缘,才是真正的夜晚。
她停留在一个小巷口。
臭气熏天,让女人皱了皱眉。
缓缓的蹲下身体,岳洗月寻找着来自秽物中的线索。
距离凶杀现场两条街的距离,一样属于城市的边缘。
她闭上了眼睛,结合已经变成了的尸体的状况与来自交通录像的影像,试着在脑中重演着24小时前一幕。
“她”被某个人盯上,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她”意识到来自背后的亡灵,“她”逃跑了。但是无论“她”怎样逃跑,来自背后的脚步声没有丝毫的停歇。“她”跑到了这条巷子,慌乱中撞倒了垃圾箱。
这个地方,“她”被抓住了。
白天的时候,检验人员在这里发现了纤维碎片,以及死者的耳环。
某个人用某种方法将“她”迷昏了,不是杀死了,挣扎的过程中,耳环掉落。
根据法医的鉴定,尸块的边缘检测到了生物活性反应。那个女孩是在活着的情况下,被切成了碎片。
“她”被拖走了,所以这里的垃圾有明显的拖拽的痕迹。
岳洗月再一次的睁开双眼。
女人的脑海中,是某人的影子。
是他。
无比的确信着,近乎于执着的,疯狂的肯定着。
十年前,她17岁,那个孩子只有7岁。
那是第一次的见面,岳洗月与名为木清的那个男孩。
由于家庭的关系,17岁的时候,岳洗月已经在警队中实习了。年轻的她,在警校中,也确实是背负着天才之名的存在。别人在17岁时还是高中的孩子,享受着只需要担心考试的生活,她已经开始面对世界的血腥与黑暗。
无法忘记那个孩子的眼神。
岳洗月打了一个寒颤。
空洞的,虚无的,却又是嗜血的,疯狂的,仿佛是将某头嗜血的野兽藏在心中,用虚无的牢笼掩盖。
当年的那场凶杀案,那个家庭中,只有一对兄妹幸存了。
名为木清的哥哥。
名为木芷的妹妹。
她现在依旧记得当时的情景。
跟随着前辈们冲进那扇大门的一瞬间,嗅觉比视觉更快的让她意识到了面前的存在。
红。
所有的视野被红色覆盖。
所有的鲜红之间,站着两个孩子。
男孩抱着女孩,将女孩的眼睛埋入自己的胸口。
裤脚汲取了地上的鲜血,一点点的爬上男孩的身体。那一刻,男孩转过头,看向自己。
然后,她吐了。
早餐,零食,所有的东西,凡是胃里面可以存储的,连液体都被拒绝了。
即便是经历过最可怕现场的前辈,那一刻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
——最可怕的地狱,永远不是文字的描述,它必将诞生于人类的双手。
将那两个孩子保护后,前辈这样说道。
但是,岳洗月没有对那位前辈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如果真的有地狱的话,那么下一个地狱,一定是那个孩子制造的。
当时,她是如此的相信着的。
现在,她相信自己的坚信成为了事实。
从垃圾堆离开,穿着便服的她随意的走在道路上,向着边缘,以及最黑暗的地方移动。
诱饵。
猎人捕猎时,最常用的手段。
她既是诱饵,又是猎人。
前面是一片没有路灯的街口。
一只手随意的插在左边的裤袋里,穿着白色蕾丝花边的短袖衬衣,带着一头干净利落的齐肩短发,无论谁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充满了活力的美人。
推了推眼睛上的无镜片眼镜框,岳洗月佯装随意的行走在道路上。
谁也不会想到,那双白皙修长的腿中,蕴含着足以一击踢断一个成年男性肋骨的力量。
走到黑色的巷道,女人的脸上故意的摆出胆怯的神情,一瞬间,娇弱的让人怜惜。
女人都是骗子,岳洗月很喜欢这种说法,没有理由。
漂亮的女人,是有毒的果实,有着鲜亮的外表,但是往往带着致命的毒素。
但是行走在夜里的某些人,往往会被这种带毒的美丽诱惑。
男人们聚集了。
岳洗月发现自己低估了自己的魅力,她感到聚集而来的视线,并不是杀人者那种看到猎物的夹带着狂热的冰冷。
满载着低劣污浊的欲望,从黑暗中伸出手,舔着嘴唇。
属于夜晚的,不只是恶鬼,还有沉溺于边缘,啃食社会腐肉的寄生虫。
背后有三个,前面还有两个。
岳洗月装作慌乱的模样,穿梭在巷道中,却一时间甩不掉那几个男人。她看到其中一个男人一头劣质的染发,吐出的舌头上还打着舌钉。
恶心。
五个没有受过训练的男人,真的动起手来,估计只要两分钟就足够了。
她已经被包围了,那几个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围追堵截这种事显得很熟练。
也许算是意外收获吧,总比一点收获都没有的强。
她低声自语着,已经没有了退路。小巷的两边,两队的男人挂着让她感到作呕的笑容围了上来。
“小姐,这么晚了一个在这种地方走,很危险的。”黄头发的那个人似乎是首领,他脸上的微笑让岳洗月想到了某种黏糊糊的会在身后留下银色痕迹的生物
“这个时代还有这种搭讪的方式,你弱爆了。”一个想要捕捉狼的猎人,发现自己精心准备的陷阱里,居然是五只不起眼灰毛兔子,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岳洗月很不高兴,非常的不高兴。她在考虑,要不要在送这些家伙去警局前,多揍几个钟头。要扳断他们几根手指呢,可以好好的考虑一下。
几个男人在她的耳边絮絮叨叨,就像是苍蝇一样,一脸想要占她便宜的样子,丝毫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小绵羊一样柔弱的女人心中的蔓延着怎样危险的想法。
“……我们可以成为护花使者哦,你知道的,最近这一片死了好几个人了,很危险的……”那个男人扬起的语调,也许他自认为很优雅吧,但是在岳洗月的耳朵里,那种声音很渗人。
其他的几个露出猥琐的笑容。
也许这些男人自认为自己很危险吧,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其实他们在自己的面前,柔弱的就像是小白兔一样。岳洗月这样想着,失去了和这群男人纠缠的耐心。
忽然,仅仅是一瞬间,她敏锐的感觉到了从黑暗的一角射过来的冰冷的视线。
狼一般的凶猛与冷厉!
出现了!
扭过头,她只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消失在了小巷的转角。
岳洗月在意识到自己的行动之前,身体就做出了追赶的动作。然而,她的行动却让围着她的五个男人认为自己的猎物害怕了。
他们拦住了岳洗月的去路,其中的黄毛一个伸出手,想要抓住岳洗月的手。
“一群白痴!”
随着一声闷哼,黑暗中宛若白光一闪,对黄毛来说,他只来得及看到一条白嫩的小腿随着一阵香味拂过,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其余的四个人似乎被突然的变故惊呆了。
明明应该是可爱柔弱的小绵羊,要在他们这些大灰狼的眼前瑟瑟发抖,为什么双方的立场会突然的反过来!
他们的大脑没有更多的空间去处理这样的复杂的状况,简单的说,就是他们的脑子当机了。
“啊——”
惨叫被切断,完整的声音还没有从喉咙中发出,所有的人就已经被强行剥夺了意识。
随手将被自己的扭曲到一个诡异角度的胳膊扔到一边,岳洗月一脚跨国了昏迷不醒的几个混混,丝毫不在意自己给他们造成了多大的伤势。
黑暗的小巷,能见度很低,不时出现的垃圾堆传出恶臭。
冲到转角,她只看到一片的漆黑,与冰冷的空气。
逃了?
岳洗月咬着牙,凭着感觉继续追赶。
这是夏天的夜晚,然而,她却感觉到了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冷与凝寂,就好像沼泽的污泥沾染在皮肤之上,让人恶心。
不知不觉已经冲出小巷,不同的空气袭面而来。
橙色的路灯一闪一闪,电流声不时地响起在这个偏僻的街道。
她驻足了,目光看向某个方向,一点点的皱起眉头。
灯光下,站着一个女孩。
闪烁的灯光下,女孩的影子深沉宛若深渊。
穿着红色的无袖衬衫,以及齐膝的牛仔裤,两只手放在身前,提着一只精致的棕色皮包。也许是由于灯光的原因,那张漂亮的脸孔显得很苍白。
她看着岳洗月,缓缓的侧过头,黑色的长发微微的垂下,那张脸上缓缓的扬起了一个微笑。
岳洗月忽然感到一阵不安,她认识这张脸的主人,她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做——
木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