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指向不远处高速飞掠过来的巨大阴影,优拉磕磕绊绊地说道。
那是一种形似蝙蝠、但又比普通蝙蝠大了数倍的魔物。
全身被奇怪的赤色染得阴森——不似火焰那般明朗,反而像极了快要干涸的鲜血,令人不寒而栗。锋锐的犬齿在强张的血盆大口中冒出寒光,强健的后足紧缩于身后。
简直像是,恶魔。
仅仅是在远处的模糊一瞥,都能嗅到由内而外渗透出的浓浓恶意,甚至比长相丑陋的食人魔有过之而无不及。
“赤翼蝠。”
陇黎看也不看拼尽全力奔逃的几名冒险者,盯着那三只贴着洞穴顶部挥振翅翼的可怖生物。
从腰后掂出一根羽箭,虚虚搭在空着的手握住的弓上。仿佛对看见那三只恶意的集合体毫无感想,他面无表情地摆出战斗架势。
左眼微闭,高举的箭头直指正中央的那只头目,延展的钢弦渐渐趋于半圆形。
“是个麻烦。”
“要救他们吗?”优拉吞了口唾沫,暗暗做好了迎击的心理准备,却见陇黎略显诧异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欸,刚刚陇黎先生是不是……笑了?
少女搓了搓眼,年轻的弓手却早早敛起一晃而过的笑意。他仍毫不大意地瞄准逐渐接近的魔物,平缓地解释:“这是自救。”
“欸?”
来不及分析话里的含义,优拉谨慎地举起链斧,向前迈了两步,将陇黎护在身后。
“那、那边的两位,请快点逃难……”说话间,那支仓皇逃窜的小队已发现了严阵以待的两人。为首的队长一边竭尽全力地狂奔,一边奋力喊道。
也许是认为仅仅两名装备寒酸的冒险者不足以拯救自己的队伍,他并未选择求救。
恰恰相反,在「转嫁仇恨」——即把无法对付的魔物擅自强塞给其他队伍的这一卑劣行径时常发生的大背景下,他能对两人予以忠告,也算难能可贵。
正因为如此,当看见陇黎只是一昧拽满弓弦,却丝毫未表现退意的时候,他才会露出震惊与惋惜交织的复杂神色。
因为自大和逞强而葬身魔物之口的初生牛犊,这年头并不少见。
“GIAAAAA——”
逼近的阴风不容他多加思考。向右前方猛地扑出,堪堪避开中央那只赤翼蝠头目的突袭后,队长跌跌撞撞地向头顶的阴影掷出已被折断的长剑,同时全力甩动小腿,与优拉二人擦肩而过。
虽然很对不起这两位素未谋面的年轻人。但是对他来说,自己与队员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果不其然,散发出明显敌意的陇黎和优拉迅速被赤翼蝠微睁的竖瞳轻松捕捉。即使目不视物,齿间震荡的声波和野性的直觉也足够让它们掌握新猎物的动向。
连接翅翼的双臂一拍,伴随头目厉声的长啸,一左一右两只赤翼蝠如冬日雪地里的飓风,以诡异的弧度骤转直下。
论及捕猎的速度,想必二层没有魔物能与来去如风的赤翼蝠相提并论。
“过来了。”
“我、我明白!”
远远一瞥和被对方正面锁定,两者所感受到的危机感和恐惧感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但纵使每一根手指都忍不住地发抖,优拉依旧笔直地注视即将扑来的敌人,握紧斧柄。
陇黎先生的口气,分明是把前卫的任务交给自己的意思!与获得信任的欣喜相比,区区面对魔物的恐惧,根本不值一提。
不,是必须不值一提才行!
于是她昂然踏出一步,义无反顾地挥起长斧。
兴许见到的冒险者多是些胆量不大的小角色,当左边的赤翼蝠抢先扑到,却被迎头劈来的巨斧猛然拦下的时候,扭曲的面部竟显出一丝愕然。
“GIA?”
借去势猛地侧转身子,重新掠上半空的时候,它躲闪不及的右腿已被那名不起眼的少女赫然斩断,惨不忍睹的切面鲜血淋漓。
“GIUA!GIUA……”
“「电击」。”
顾不上喊痛,吃了苦头的赤翼蝠急忙张嘴,企图示警同伴。然而,它刚凝于齿边的声波不待发出就中道夭折——被电流包裹的铁箭划破空气,直埋入它空门大开的咽喉。
在一阵难以自抑的抽搐中,七窍喷出绿色血液的赤翼蝠翻滚着坠落。
“GIAAA?”
右边的赤翼蝠晚了一步,却恰好目睹同伴惨死的那一幕。与理想中的争食产生巨大反差的现状,令它一时间陷入了迷惑。
赤翼蝠这一辈子,就属这个瞬间用了最多脑筋,思考该怎么办。
而在它得出结论前,这辈子最后一个答案,就随着少女战士抡出的斧刃散落在地面。
“你在看哪——呢!”优拉眼疾手快地举起长斧。隔了一瞬间后,被狠辣的第二斧深深砍进后颈的赤翼蝠坠入大地,很快不再动弹了。
“呼,呼……”
缓缓将沾满血渍的武器从恶心的尸体里拔出,优拉警惕地留意着迟迟悬在半空的头目动向,努力咽下即将涌上的胃酸。
短时间内剧烈的动作,加上魔物惨死时令人作呕的残骸。
对于还不配被称作老手的少女来说,浑身几乎要被呕吐的欲望支配也是情有可原。好在她忍住了,颤抖着将利刃指向最后一名敌人。
陇黎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坚毅的背影,眼里的一抹磷光一闪而逝。
洞穴内的气氛陷入冰点。双方都不愿轻举妄动,但也没有好心到将后背送给对手。头目的鼠头不断发出窃窃的磨牙声,似在用声波打探着什么。
而当令人汗毛直竖的细碎声响消失,它忽地一振翼,惊得优拉下意识抬起了链斧。
“GIAAAAA!”
盘旋两圈后,头目心有不甘地窜入视野尽头的阴影中,只留下一声在空旷迷宫里回荡的尖锐咒骂。
“走了。”
“呜……”听见陇黎淡淡作出的判断,身心俱疲的优拉再也维持不住疲软的小腿,一屁股坐在地上,“终于结束了……”
陇黎缓步走近:“做得不错。”
“嘻嘻。”
耳根忽地泛起莫名的热意,少女挠了挠脸颊:“一想到陇黎先生在我背后,就没那么害怕了……”
因害羞而低头,导致她错过了陇黎脸上短暂的惊讶表情。
“真的很像……”
“欸,您说什么?”
“不,没什么。”
年轻弓手淡漠地扫了两眼横死在不远处的魔物尸体,把弓挂在肩后,扭头忽道:“你们,可以出来了。”
“欸?”
在优拉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方才「转嫁」的那支小队沉默着从藏身的岩石里钻出。毫无疑问,他们刚刚躲在那里目睹了战斗的全过程。
这或许可以解释队长脸上除了惭愧之外,那仿佛撞见了天机似的震惊。
“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
“是吗。”
解下兜帽,陇黎漠然地和队长对视。即使他并无恶意,想必在胆战心惊的对方眼中,这名瞬杀了赤翼蝠的魔射手正处于极度不满的状态。
而在弱肉强食的迷宫里,哪怕被结了仇怨的对头埋骨于此,也不会有任何人出来伸张正义。这应该算是冒险者里不成文的规定。
更何况,理亏的是他们那一方。
“真、真的,我们只是慌不择路,绝对没有把仇恨「转嫁」给二位的意思!”
“嗯。”
“所以请您千万……”
陇黎视线里的冷漠并没有消退,这让倍感不妙的队长彻底乱了分寸,不顾在队伍成员面前的形象,连连弯腰赔罪。
“唉。”
站在陇黎身旁的优拉瞄了一眼他那冷冷的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至少,那应该不会是正在生气的表情,这一点她还是可以判断的。
真是,死板的人呢……这里哪怕应付着笑一笑也好啊。
“不,没关系,所幸我们也没有受什么伤。”她上前两步,替陇黎接过了话茬,笑眯眯地回答。
“是、是啊,二位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队长找到了台阶,欣喜若狂地来回搓着手,正要松下一口气。不料优拉稍稍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地跟上了一句:“当然,如果您愿意支付一些牵连到我们的补偿,那就太感谢了!”
“欸!”
“啊,我只是随口一提,没有强求喔!如果您没有这个意思的话,还请千万原谅我的冒昧。”
少女纯真地笑着,明目张胆的勒索行径却让目瞪口呆的队长笑不出来。
这位年近四十的大叔甚至短暂地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要……咳咳,这么胆大了吗!
见一整支队伍都陷入呆滞,优拉耷拉着眼睫,露出遗憾的神情:“不好意思,看来是我耽误几位时间了。那么,要继续冒险还是先撤退,请便请便。”
“等、等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这名女生身后的那个弓手看上去似乎更加阴沉了。队长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地打断了优拉不打草稿的台词,从怀里拎出一只小布袋。
金属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
“感、感谢二位的倾力协助!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一定要收下!”
“欸,这样……不太好吧?”
“不不不,你们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请不要这么客气!”
背地里是否快把一口牙咬得粉碎,这可能只有低下头的队长自己知道。但希望对方尽快带过这个话题,却是他千真万确的心愿。
“既、既然您这么说……”
一脸迟疑的优拉缓缓接过队长递来的钱袋,愉悦地目送一伙人连滚带爬地冲入通往上层的坡道。
有多久没听见这令人惬意的音乐了呢。少女在耳边晃动钱袋,微微闭着眼——这就是穷到住不起店的冒险者的末路吗?
“咳。”
“呜……!”
突然,从怒赚一笔的美梦中惊醒的优拉意识到了什么。
她苦心经营的形象……!
机械般转回脑袋,陇黎先生的眼神似乎带着不明的深意,正逐渐磨去她眼里的财光。
“那个……我平时不是……”
“走吧,饭还没吃完。”
弓手调头走向篝火,徒留自作自受的某人困扰地向前伸出手:“陇黎先生,你、你听我解释……”
“先吃饭。”
“呜,好……好的。”
钱袋的音乐,好像不那么悦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