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里啪啦,照亮不远处令人不适的血腥战场,也照亮拢腿端坐在一旁的少女脸颊。
“唉。”
不知是不是受火焰的影响,优拉感到脸上一阵难忍的炙热。手里还在散发香气的烤肉仿佛失去了它的魅力,沿垂下的手腕无力耷拉着。
瞳孔像是被理不清的思绪冲乱了一样涣散,只是呆呆朝向兴奋跳动的火苗,把几乎看不见瞳孔了似的眼珠染得通红。
“不行了,想不出来!”
到底该怎么和陇黎先生解释啊!
终于从虚无里脱身,少女懊恼地抓挠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恨不得立马寻一处见不着人的裂缝藏起来。
不为别的,只因之前那场索要报酬的戏码。
“呜,回想起来更羞耻了……”
好不容易——真的是好不容易,才在陇黎先生面前树立了一个不算坏的形象。就因为一时兴起的玩心,不小心露出本性什么的……这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虽然……那也算不上什么本性啦。
这样下去,别说什么组不组队了,恐怕接下来他扔给自己的目光,就会是带上“真意外”、“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坏姑娘”之类有色眼镜的那种吧!那种仿佛看得志小人的眼神!
只有这个还请千万不要!千万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沉浸在自我批判的沮丧里,优拉鼓起嘴,虚虚搂住蜷缩的膝盖,几乎要将红透了的脸埋进大腿里。
“明明……明明我也只是在帮陇黎先生打圆场而已……”
“什么。”
“就是说,我本来才不是……哇!”
见到少女差点跳起来的惊吓模样,一脸平淡的陇黎略困惑地歪了歪头:“怎么。”
很显然,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走路无声的事实。
优拉心有余悸地轻抚着缓缓起伏的胸部,讪讪笑了两声:“没、没什么……啊,素材的回收已经结束了吗?”
“嗯。”
“辛苦了。”少女一边暗暗思索方才撒娇一样的抱怨到底有没有被对方听见,一边讪讪地微笑道。
“说到这个,”陇黎在怀中摸索一阵,从披风下伸出手,“给你。”
“欸?”
优拉回过神,低头望去,只见四根泛了黄的扭曲长牙正躺在他的手心。蛇形的诡异弧度搭配令人咂舌的长度,就算对外说是某些魔物的犄角,恐怕旁人也不会有疑。
“赤、赤蝠之牙!”
瞪大了眼,少女忍不住失声。作为杀死十余只赤翼蝠也仅有极小概率获得一根的超稀有素材,她也只是在委员会的榜单顶部见过。
记忆中悬赏金好像是……四十枚金币?
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却是整整齐齐的四根——一百六十枚金币!一场战斗掉落四根稀有素材,这种奇迹竟然也会发生在她身上吗?
今天到底是幸运日还是不幸日,她已经完全搞不明白了。
“欸……”
优拉愣愣地掐了一下胳膊,疼得直吸凉气:“嘶……不、不是做梦吗。”
“怎么。”
似乎不明白少女如此诧异的点在哪,陇黎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而他收到的答复,是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
像收集稀有素材这类成本极高的委托,往往只有足够强大的资深冒险者才会接下。按理说,像陇黎这样经验丰富又实力强劲的魔射手,应该是这类委托的常客才对。
“陇黎先生,难道……你没有在委员会里见过它吗?”
“很稀有吗。”
陇黎微微抬腕,反复打量了几下手里平平无奇的兽牙,却并没有看出什么玄机。他挠了挠脸颊,罕见地闪过一抹疑惑,但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总之,给你了。”
“欸欸欸!怎、怎么可以,这太贵重了……”
像是要把所有犹疑都咽入腹中那样,用力吞下一口唾沫后,优拉坚决地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但探至面前的手仍稳稳地举在那,大有若她不收、这边也不缩手了的架势。
“魔物是你解决的,该由你收下。”
“欸,我、我是有帮忙啦,但主要还是……”
突然,优拉记起了早上托付在前台小姐那里的行李。
确实,哪怕是为了今晚不再流落街头,她也没有装清高的理由。和陇黎古井无波的视线略一接触,少女很快地埋下头,赤着脸掂起两根。
“那、我就收下这些了,非常感谢您。”
“是吗。”
陇黎看了她一眼,妥协似的将余下的两根兽牙收回披风里,随即挨着少女在圆木上自然地坐下。
两根枯枝被掷入偃旗息鼓的火坑里,打烊了的明焰刷地重新跳起。
“呜……”
两手捧着一口未动的烤肉串,优拉满脸通红地正襟危坐,好不容易打算休息一会的小鹿又开始乐此不彼地撞击脆弱的心房。
离、离得好近!裸露在外的胳膊甚至可以感受陇黎先生的披风上那稍显粗糙的质感。
明明接连经历了两场恶战,外加准备早餐的劳累活,却丝毫没见他有任何出汗的迹象。反而是自己……好像有一股好大的汗味在周围飘荡!
太、太糟糕了!优拉轻轻咬着下唇,竭力不让自己的惊慌外露。
然而,她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不管再怎么努力,汗水也不会自己缩回去。作为里衬的背心被紧紧吸附在脊背上,轻甲那金属独有的冰凉触感连同她的鸡皮疙瘩一起游遍全身。
陇黎先生……应该已经闻到了吧?那、那自己在他那边的印象,岂不是就更加……?明明之前的误会都还没有好好解决啊!
“唉,我真是个差劲的人……”
伴随激烈的思想斗争,优拉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去,无精打采地盯着来回摩挲石子的足尖。
真丢人……还是赶紧结束这场尴尬的饭局,尽快回地上去吧。
“……在听吗。”
近在咫尺挥动的手勾回了少女的注意,她眨巴眼睛地抬起头:“啊,不好意思,有点走神……您说什么?”
陇黎收回手,却没有看她,一昧注视着不远处的篝火。
“那个、陇黎先生?”
“明天。”
他迟疑地开口。
“还来二层吗。”
“欸。”优拉一怔,没咀嚼出他话里的深意。
仔细想想,今天之所以冒险进入这未知的第二层,就是因为落单者在一层讨不了好的缘故,以及再不有所收获就只能回家种田的缘故。
既然这样,那么明天也许……
“我想,会来吧。”
她无奈地展颜一笑:“毕竟,像我这样没人要的半吊子战士,一个人在第一层根本抢不到猎物。”
“是吗。”
“嗯,所以才跑来人稍微少些的第二层碰碰运气。”想到一个人大剌剌地冲入二层是怎样愚蠢的自杀行为,少女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如果不是遇到陇黎先生,我也许还是会空手而归,或者死在这里吧……”
“是吗。”
仿佛对少女的自白没有任何感想,弓手咬下手里的最后一块肉,机械似的重复着看似没有意义的回答。
简直是那种扔在外头绝对不会有人搭理的类型。
不过,哪怕是这样匪夷所思的反应,优拉甚至都快要习惯了。她自嘲地笑了笑,叹气似的对早已失去热度的食物张开嘴。
而陇黎的提议就是来得这样猝不及防:“那么,要试试组队吗。”
“呃呜……”
保持准备咬下去的姿势,优拉干巴巴地转动眼珠。因过于意外而僵硬的面部,差点让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您、您说什么?”
“我问,要不要试试组队。”陇黎将手里作为串签的树枝随手投入火中,不含糊地又说了一遍。
“和我……吗?”
“不然呢。”
陇黎托着下巴,静默着等待答复。
裁定的权力突然被交到自己手上,身份的陡然互换让本来还在为发出邀请而犹豫良久的优拉一时间有些发愣。
说啊,快答应他!
难得陇黎先生都替自己先开口了!
如果在这里再退缩……
“那个,既然……您这么说了……”
少女咬了咬牙,闭紧双眼:“如、如果不嫌弃是我的话,那就……组、组队吧!”
“是吗。”
半眯着缓缓睁开眼的行为,让她再次错过了对方脸上稍纵即逝的微笑。陇黎拍去落在披风上的尘埃,取下背上的弓,沉默地调试起钢弦的松紧度。
“那么,请多指教。”他的低语像轻烟一样从嘴边溜出。
“我我我、我才是,请您多多关照!”
优拉匆忙侧转身子,对他仓促地鞠了一躬。心跳短时间内还是难以恢复平稳,但却多了一份隐晦的欢喜。
悄悄瞄着陇黎冷冰冰的侧脸,她不禁想起了早晨“想要帅哥伙伴”的羞赧发言。
今天也许真的是幸运日呢。
她偷偷地想。